秦素隨著那小宮人款步而行,笑問:“不知太子殿下去了哪所宮殿?”


    “迴殿下,太子殿下去的是玉瓊殿。”那小宮人恭聲答道。


    秦素“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說起來,玉露殿這一帶的幾處小殿,皆是以“玉”字打頭的,與玉露殿幾乎可合稱為一個建築群。前世秦素至少也參加了四、五次上巳宮宴,對這一帶相當熟悉。


    半炷香之後,那小宮人便引著秦素走到了玉瓊殿的門前。


    到得此處她便止了步,躬身道:“殿下,便是此處了。”


    “帶本宮進去。”秦素淡然語道。


    那小宮人應了聲是,便上前跨過了門檻,將秦素引進了院中。


    玉瓊殿的院子並不大,正中便是一座六角亭,亭子四周懸著彩紗、點了宮燈,內中則架了一隻瑞獸香爐,燒著宮中常用的沉水香,想是為去除酒氣以及其他不名氣味而特別設置的。


    秦素略略停步,四顧打量,卻見那青銅香爐的獸口處冒出陣陣馥鬱的香氣,除此之外,便是一陣怡人的安靜。


    她再將視線放遠,便看見在正殿的門口處,立著一個穿深青宮衣的內侍。


    這人秦素認識,正是太子身邊最得用的大監——韓忠。


    雖然他的等級不如邢有榮等人高,但卻是太子殿下極為信任之人,前世今生皆如是。


    一見他在,秦素的心便又往下落了落。


    此時,韓忠已然瞧見了秦素,麵上劃過了一絲訝然。


    公主殿下突然來此,他想來是有些吃驚的,略一愣神後方疾步過來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秦素抬了抬手命他平身,又對那引路的小宮人道:“你也退下罷。”


    那小宮人應聲是,便退了下去。


    秦素便又轉向韓忠,笑問:“本宮之前瞧見太子殿下似有些不舒服,所以跟過來瞧瞧。卻不知殿下現在如何了?”


    韓忠立時躬腰道:“迴公主,殿下如今正在寢宮淨麵。”


    原來是不便見客。


    秦素點了點頭,倒也沒再堅持,略站了一會,便笑著和聲吩咐道:“既是如此,那你們小心服侍著便是,本宮也就是來瞧一瞧的,有韓大監在,想必殿下定是無事。本宮這便先迴去了。”


    對於韓忠這個人,她還是比較放心的。


    此人對太子極為忠誠,前世時,太子因謀逆大罪被中元帝圈禁於西涼宮,韓忠下了詔獄,在獄中受盡嚴刑拷打,最後咬舌自盡。


    直到身死,他也不曾說過半句不利於太子之言。


    有這樣一個忠仆守在此處,秦素自不會太擔心。


    聽了秦素的話,韓忠又將腰往下躬了幾分,畢恭畢敬地道:“謝公主殿下,恭送公主殿下。”


    秦素向他笑了笑,扶著阿栗轉身往迴走去,韓忠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們的身後,直到將公主殿下送出了院門,方才迴轉。


    此刻,太子郭元洲的確正在玉瓊殿的寢宮休息,秦素與韓忠的對話,他其實也全都聽見了。


    隻是,今日他這醉酒的感覺來得猛烈,雖然飲過了醒酒湯,卻也起到沒什麽效果,此時更是胸口煩惡、心氣浮躁,根本便打不起精神來應酬旁人,因此他便沒也招唿秦素進來。


    耳聽得外麵腳步聲漸遠,隨後又是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漸漸臨近,郭元洲便知道,這是韓忠迴來了。


    他仰麵躺在榻上,一臂曲於眼前,遮擋住燭火的光線,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問:“皇妹妹走了?”


    “是,公主殿下已經走了。”韓忠進來後便低聲地迴道。


    郭元洲長籲了一口氣,自嘲地道:“也好,叫人瞧見我現在這樣子,也不是什麽好事兒。我這也算是給皇妹妹免了一迴災。”


    他的語聲中不乏無奈,說罷便在榻上翻了個身,抬手去解腰帶,一麵便問:“有涼茶麽?”


    韓忠連忙上前服侍他寬衣,旁邊的小監便去倒茶。


    那茶壺裏頭的茶水正是半溫,那小監探手試了試,便又自旁邊的包袱裏取了個白瓷盅來,倒了一盅茶,由韓忠遞給了郭元洲。


    這茶壺與茶盅皆是他們自己帶的。身在宮中,一應吃食餐具等物不過第三人之手,此乃宮中生存的常識,韓忠自是備得齊全。


    郭元洲便就著韓忠的手喝了茶,又吩咐:“再倒一盅來,渴得很。”


    那小監便又倒了一盅茶來,韓忠在一旁小心地勸道:“殿下也少喝點涼的。酒氣未散,飲涼茶隻會將酒積在心裏,對身子也不好。”


    “我自知曉。”郭元洲將那茶水一口飲盡了,拿錦巾拭了拭唇。


    那一刻,他那張平素總是很衝淡的麵容上,似蘊了幾分說不出的悵惘:“我得早些醒了酒,也好迴前頭大彩棚那裏去,萬一父皇尋我,卻見我不在了,怕是父皇又要……”


    他陡然停住了話聲,眼底深處劃過了深深的失落。


    韓忠將頭垂得低低地,並不敢接話。


    殿宇中一片安靜,讓人覺得萬分壓抑,就連空氣裏的沉水香,似也都遲滯了起來。


    “罷了,說這些亦是無趣得很。”良久後,郭元洲終是歎了口氣,伸手將領口處鬆了鬆,對韓忠揮了揮手:“叫人守好殿門,我躺一躺。”


    “是,殿下。”韓忠垂頭應了,停了停,又放緩了聲音道:“阿和與阿清都很機靈,有他們在彩棚那裏聽消息,殿下自可安心歇息。”


    郭元洲扯了扯嘴角,重又仰躺於榻上,將手臂橫於眼前,語聲疲倦:“是啊,我知道,若是不留下他們兩個,我也不敢跑到這裏來歇著。”


    說到這裏時,他的喉嚨裏便迸發出了一聲似是歎息、又似嘲諷的笑聲,說道:“晉陵可以帶著一大串宮人滿世界跑,也沒人說她半個字。唯獨我們這些皇子,除儀仗所需外,仆役超過四個,就是逾製。”


    他的語氣中不見憤懣或不滿,唯有深深的無奈。


    韓忠忍不住跟著歎了一口氣,麵上的神情也變得落寞起來,低聲勸道:“殿下好生歇著罷,莫要再說醉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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