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秦素,心情簡直堪稱焦躁,然而她的麵上卻還必須端出一個最合宜的微笑來,順著桓子澄的話道:“桓郎穿朱衣也很好看,上迴的青衫亦是得體。”語罷,她又掩唇一笑,“總歸青桓俊美無雙,郎君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她這話倒是實話。


    一身朱衣的桓子澄,確實是俊美得如同神祗,甚至遠比白衣的他還要耀目。


    他的氣韻本就是冰冷的,那一襲鮮烈的朱色寬袍,很好地中和了他身上的清冷,此刻,他修長挺拔的身形立在蘆葦叢中,似將整個天地都化作了他身後的背景,越襯出他朱唇墨發,冷峻而又豔麗。


    “殿下過獎了,我不敢當。”桓子澄微微躬了躬身說道。


    即便是這般自謙之言,由他說來,亦自有了一種冷冰冰的況味,聽起來總像是缺乏誠意。


    說罷此語,他便再度向秦素躬了躬身,語聲淡然無波:“殿下雅興,我不便打擾,這便告辭了。”說著也不待秦素迴話,他已然轉過身形,邁向了蘆葦的另一頭,那背影,帶著極為鮮明的疏淡。


    很顯然,這位桓氏大郎君,並不是很願意接受秦素對他外貌的讚美。


    換句話說,人家並無尚主之意,所以對秦素敬而遠之。


    秦素很想翻白眼。


    有必要表現得如此明顯麽?


    還沒說上兩句話,就如避蛇蠍一般地跑得飛快?難道她晉陵公主是洪水猛獸?


    分明剛才還有人誇她菩薩心腸呢,她這個人不知道有多好,桓大郎這也表現得太過分了罷?


    再退一萬步說,秦素對桓子澄的美色縱然有點興趣,那興趣也絕對大不過對他性情大變的好奇。


    她就奇怪了,桓子澄跑這麽急做什麽?


    難不成本宮還會搶你暖床?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秦素恨恨地想道。


    虧得她還拚命地找理由要跟他說話,可他倒好,不領情也就罷了,還腳底抹油跑得飛快,就像是生怕遭了公主殿下的玷汙也似,至於麽?


    秦素張了張口,有心想要喚住他,可再一轉念,她卻又不得不把嘴給閉牢了。


    桓氏,深為中元帝所忌。


    就算是為了中元帝,秦素也不能對桓子澄表現出太多的興趣,否則,必將引來中元帝的不滿。


    本朝尚主,那還是有著相當多的優容的,否則今天也不會來這麽多郎君了。


    對於此刻的秦素而言,中元帝的萬般寵愛,遠勝於一切。


    這般想著,秦素終是按下了滿腹心思,麵上含著淺笑,端出一副大度溫和的模樣來,望著那一道修長而豔麗的朱色身影,漸漸地走進了蘆葦深處。


    這人倒真是絕決得很,說走就走,連頭也不迴一下。


    秦素幾乎有些哀怨起來,眼底深處劃過了些許不甘。


    便在此時,身旁忽地傳來了阿栗的語聲,微帶著訝然地道:“殿下,地上似是有個東西。”


    秦素如夢初醒,迴頭卻見阿栗的眼睛張得大大地,正看著方才桓子澄站立的地方。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秦素這才發覺,在那片稀疏的蘆葦叢中,的確有一抹隱約可見的、十分嬌豔的緋色。


    “那是什麽?”她輕聲問道,一麵已是不由自主地提步上前,欲待細看。


    阿栗卻是手快腿快,此時早便搶先一步,俯身將那東西給拾了起來,一麵便笑道:“我還當是什麽呢,原來是一枝花兒。”說著她便將兩手舉高了些,捧著那花兒送到了秦素眼前。


    秦素垂眸打量,卻見在阿栗的手掌中,靜靜地躺著一枝芙蓉花。那花分作三枝,隻開了最中間的一朵,襯著青枝綠葉並幾個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兒,十分美麗。


    而這還不算什麽,最為奇特的是,那盛開的花兒顏色特異,竟是半白半緋,卻是一朵罕見的雜色芙蓉。


    “喲,此花倒真是少見。”秦素忍不住讚了一句,一麵便將花枝拿在了手中,反複地端詳著。


    這種芙蓉花,玄都觀裏隨處可見,但開得如此好看的雜色芙蓉,她卻是頭一迴見,心下不免暗自稱奇。


    不過,再下個瞬間,她忽然便記起,方才站在這裏的人,乃是桓子澄。


    這一枝芙蓉,莫不是他落下的?


    正愁著喚不迴這位桓大郎呢,此時有了現成的借口,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秦素便已出聲喚道:“桓郎留步。”


    桓子澄這時候離著她們已有十餘步遠,聽得秦素的唿喚,他便停下腳步,迴身問道:“殿下有事?”


    秦素將手裏的花枝舉高了些,笑道:“桓郎的花兒掉了。”


    桓子澄聞言,凝目向她手中的花枝看了一眼,複又看了看腰畔的玉珮,像是找什麽似地,視線逡巡了片刻。


    隨後,他便抬起了頭,淡聲道:“既是公主拾得了,此花便送予公主罷。”


    秦素被他說得一愣。


    桓子澄的麵色仍舊一片冰冷,淡聲道:“今日桓氏隻來了我一人,此花於我,並無意義。”說著,他動作極為優雅地撣了撣衣袖,語聲越發地淡然:“公主殿下若是喜歡,便留著;若是不喜,棄之便是。”


    語罷,他向秦素揖了一禮,旋即轉身,數息之後,蘆葦叢中便隻剩下一片枯索,那朱衣的身影已是再也不見。


    秦素呆呆地捧著那枝芙蓉,有那麽一會兒,她硬是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迴事。


    桓子澄把一枝不要的花送給了她?


    這麽好看、這麽奇特的雙色芙蓉,若是拿到今日的賽花會上,那是一定會取得名次的。


    不對,問題的重點不在這裏,而在於桓子澄的舉動。


    他此前說得明白,桓家沒有年幼的小娘子,他是一個人來的。


    可是,他一個人來參加花宴,又為什麽要去折朵花下來?既無人可贈、又無人需他相助,他這手怎麽就這麽欠?一朵花兒他也不放過?


    這人是不是真的有毛病?


    秦素的手仍舊舉著花枝,保持著方才詢問桓子澄時的姿勢,麵上的神情則有點呆怔。


    這莫名其妙地便收到了一枝花,且還是最為俊美的青桓親手相贈,她是不是應該大笑三聲,以示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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