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秦素很是鄭重地問起,歸遠便點了點頭,緩聲道:“此事貧僧還是知道一些的。那幾年有些地方遭了水災,逃出來不少流民,他們進不去上京城,便都聚在了白馬寺外討飯。慧明方丈心懷慈悲,便定下了每日放粥。俞夫人便是在那個時候買下了一個女嬰,放在膝下教養,待她甚厚。”


    秦素安靜地聽著,麵上笑容淺淺,心中則是思忖不休。


    除了蒲團之事不大合得上,其他的,倒是和俞氏的說辭一般無二。


    或許俞氏是生怕太夫人虧待了阿蒲,所以才給她編了個與佛有緣的身世。太夫人素來禮佛,有了這個身世,其對阿蒲想來會與眾不同些。


    至少,會比對阿歡好一些罷?


    秦素的心裏泛起些涼意,複又覺出譏嘲。


    現在的太夫人,應當是不會再拿秦家的什麽人去討好大族了,畢竟,秦家養出了一位公主,水漲船高,青州秦氏的門楣,如今也不算低了。


    思緒如水一般蔓延開來,秦素有些出神地想著這些,耳畔卻又滑過了歸遠的聲音:


    “……說起來,那流民一家子卻也可憐,便在將幼女送出去後沒多久,他一家人因去山上找吃食,不知怎麽,一家幾口全都掉落了懸崖,竟是無一生還。唯那個被買走的小女孩,卻是因著俞夫人的善念,僥幸逃過一劫。”


    秦素猛地迴過了神。


    她轉眸看向歸遠,不知為什麽,心底裏那種不安的情緒,再度湧了上來。


    “師父是說,那個小女孩家裏的親人,後來全都死在了白馬寺後山的懸崖下?”她問道,眉心微攏,麵上是憐憫的神情。


    歸遠低誦了一聲佛號,無悲無喜地道:“是的,殿下。那戶人家流年不利,卻是闔家慘死,他們的屍首還是寺裏幫著收斂的,喪事也是由寺裏出資辦的。真真是很可憐的一家人。”


    秦素顰眉不語,心底深處的不安感卻是越發強烈。


    東風席卷而來,攜著草木清芬的氣息,風色苒嫋、鳥鳴輕囀,春光正葳蕤。


    而在山道的這一小方空地上,枯瘦的老僧與絕豔的少女相對而坐,絮絮輕談,恰如一幅紅顏枯骨的寫實畫卷。


    不知從何時起,陽光被雲層遮掩殆盡,蒼莽的天穹如蓋,包裹著這所以風物而聞名的天下第一道觀,亦將大陳最尊貴的公主殿下與一位無名老僧的對話,盡皆攏在了它的羽翼之中。


    這一場談話,持續得比秦素以為的還要長些。


    當那一角灰色的僧袍消失在山路盡頭時,秦素方才站起身來,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阿栗過來。”她輕聲喚道,麵上的神情仍舊是平靜而歡喜的,仿佛方才的對話讓她很是愉悅。


    阿栗應聲而來,秦素便向她耳邊輕聲吩咐了幾句話,末了又道:“此事就交予你了,速速交代下去。”


    “是,殿下。”阿栗應道,麵色頗為凝重。


    秦素便向她笑了笑,有些自嘲地道:“閑著也是閑著,找些事來做做,這日子也好打發。”


    阿栗聞言,麵上便也露出個笑來,微有些悵然地道:“殿下說得真對呢。”


    皇宮雖好,卻禁錮得人不自由,當年在秦家時,縱然處處受氣,卻好在不必提心吊膽地過活,不似在宮裏,每走一步路都要小心,話更不能亂說。


    “說到底,這天下間能容得女子活得自在之處,本就是不存在的吧。”秦素接口說道,語中滿是感慨。


    相較而言,秦家可能更讓人舒服些,至少還有秦彥婉、秦彥貞這些姊妹們,她們對她的關心至少是真誠的,遠勝這宮裏的無數虛情假意。


    秦素悵悵地看了看天,問阿栗道:“幾時了?”


    阿栗便向捧時漏的小監那裏看了兩眼,迴道:“迴殿下,還沒到申初呢。”


    也就是說,離著約定賽花之時,還有半個時辰。


    “走一走吧。”秦素有些懶散地揮了揮手,當先往前行去,口中則笑道:“我聽人說,前頭有一處小花園,收拾得頗精致,咱們且去瞧瞧。”


    阿栗應了聲是,喚了阿桑等人跟上,又命宮人們收拾好椅案等物,眾人仍舊圍隨著秦素,來到了前頭不遠處的那處小花園。


    這小花園以一麵花牆圍住,月洞門上也沒個匾額,想來是不出名的景致,幹脆連名字都沒取。


    秦素也不以為意,信步走了進去。


    今日從歸遠那裏聽來的消息,與她此前所知大相徑庭,她方才吩咐阿栗的事情,便是命她給阿忍遞話,派人去上京打聽些消息。


    也許是死過一迴、又曾做過八年暗樁的緣故,秦素現在看什麽都像是陰謀,如今又是本能作祟,將一件明明可以略過不計的事情,也當作一件正事來調查。


    秦素忍不住歎了口氣。


    所謂本性難移,她這也算是作下病來了,這前世的病,到這一世還沒好。


    沿著花園中的一條碎石小徑,秦素漫步往前走著,也沒去辨什麽方向,唯覺曲徑通幽,周遭樹影森森、草色青青,比之外頭的扶疏春景,另有一番情致。


    欣賞著這別樣的春色,她的腳下忽地一轉,卻是碎石小徑已到盡頭,拐個彎再看眼前時,秦素不由頓住了腳步。


    眼前竟是一大片茂密的蘆葦。


    這片蘆葦是在旱地栽種的,此時正是蒼黃中微帶嫩綠,自秦素的身前鋪散開去,在不遠處的一小麵池塘前做了終結。


    秦素忍不住輕“咦”了一聲。


    這地方,她前世時卻是沒見過的,她前世來到這小花園時,裏頭並沒有池塘,更沒有這一大片蘆葦。


    原來,這小花園從前是這樣的啊。


    秦素微有些感歎地想著,四顧而視,驀地視線一凝。


    在那片枯黃的蘆葦叢中,竟然站著一個人!


    一個身形高挑的男子,此刻正立於蘆葦叢中,背向著秦素,安然而立。


    那男子穿著一身火紅的長衫,衣帶亦是深深的絳色。雖不能望見他的樣貌,然其長身玉立、大袖垂風,烏黑的發髻以一隻碧玉冠攏住,隻看背影,已是風華絕代。


    桓子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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