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的這種笑容瞧在李玄度的眼中,便很有了種莫測高深的意味。


    “又是紫微鬥數?”他問道,墨色的眉難得地往上一挑。


    連這種事情都能推算出來,李玄度覺得,秦素這紫微鬥數道行之深,隻怕連他們唐國的大巫也是多有不及的。


    秦素聞言,仍舊是一臉成竹在胸的微笑。


    那一刻,她是斷然沒有欺騙了情郎的愧疚感的。


    重生,是她身上最大的秘密,亦是她最後的底牌,她情願帶著這秘密活到棺材板上釘了釘,也不會吐露半字。


    她含笑看向李玄度,眼神不閃不避,語聲更是誠摯無比,說道:“無論如何,李郎得來的消息,卻是讓我們對隱堂的了解更進了一步。”


    對李玄度的問話未置可否,開口時卻是拓開一筆,論及別事。


    李玄度凝在秦素身上的眸光,變得越加深邃起來。


    那一刻,他忽然便有了種極為強烈的感覺:


    她對他,一定有所隱瞞。


    在這位曾經的秦六娘、如今的晉陵公主身上,必然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於她而言極為重要,甚至遠遠重要過她的身家性命。重要到她寧可拿紫微鬥數來搪塞,也不肯再多說什麽。


    李玄度的心,往下沉了沉,


    他似乎是應該生氣的。


    他們已然互定了終身,更有了遠超普通情人之間的親密舉動,可她卻還是對他有所隱瞞,無論是誰,都會因這種隱瞞而覺得不舒服。


    可是,看著眼前這張還不曾完全長開的麗顏,李玄度卻怎樣也沒辦法生她的氣。


    那一刻,在他的心間晃動著的,唯有……心疼。


    心疼她步履維堅,心疼她步步為營,更心疼她要以一身之力,去撬動一個國家、一個王朝的命運。


    她正在做的事,是旁的女子絕對不可能去做、也絕對無法做到的,甚至就連男子也鮮少有人能夠辦到,而她卻正一點一點地去做。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活得是怎樣地艱難。


    這樣的她,他又怎麽舍得去生她的氣?


    除了為她心疼,他感覺不到一丁點兒的不虞。


    此時此刻,便在這滿世界新綠的風物中,他忽爾便清晰地察知了自己的心境。


    原來,早在他知曉之前,她在他的心裏便已有了如此重的分量,讓他寧可去忽視她的隱瞞,也不舍得對她有半點苛責。


    或許他應該承認,現在的他,整顆心都在為她而牽動,再容不下一丁點的空隙,去生出其他的念頭。


    李玄度的手不自覺地用了些力,將秦素往身邊拉近了些。


    “你歡喜便好。”他低語著說道,抬手摘去了她鬢邊的一片杏花,深邃的眼眸裏,滿滿皆是疼惜與柔情,“阿素想怎麽做,便怎麽做,無須顧及於我。”


    那些秘密你若不想說,便無須說。


    我總歸守著你便是。


    這是他的未盡之語,不曾宣之於口,卻又像是響起在秦素的耳邊,震動著她的心。


    她的心底裏,慢慢生出了一層暖意。


    “有李郎在,我自是歡喜的。”她輕聲說道,微俯了身子,向他指尖吹了口氣。


    粉嫩的花朵離了他的手,遙遙地飛向了半空,被東風卷去了楓林深處。


    兩個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停落在那朵飛舞的杏花之上,隻覺得,從未有一刻如此刻這般,他們的心是如此地貼近。


    “主公。”一個平板的語聲響了起來,很不合時宜地,打破這原本旖旎的氛圍。


    李玄度身上的氣息,微微一寒。


    才剛從樹林裏冒出來的劉長河,此時直是滿嘴發苦。


    分明有三個人在此擔任警戒,可誰叫那兩位是宗師,唯有他級別最低呢?這種吃力不討好、破壞氣氛的事兒,自然隻能由他來做。


    他真是命苦。


    劉長河苦著一張臉,硬著頭皮上前稟道:“那什麽……主公,時辰差不多了。”


    李玄度的眼風往他身上一掃,劉長河立時把頭低了下去,一副“你們做什麽我真的一點兒都沒瞧見”的表情。


    如果能隱身就好了。


    那一刻的劉長河,打從心底裏羨慕著兩位宗師。


    如果是宗師在此,至少他家主公還會多幾分敬意,可誰叫他不是宗師呢,所以他隻能在這裏承受他家主公的冷臉和冷眼,還得直挺挺地戳在原地,最大程度地減少存在感。


    “這全是我的不是,一見著李郎就說個沒完。”秦素輕聲對李玄度說道,複又含笑看向劉長河:“辛苦劉侍衛了,我這就迴去。”


    李玄度身上的氣息瞬間就鬆泛了。


    劉長河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冷汗。


    還是秦六……不對,還是公主殿下說話管用啊,三言兩語就能叫他家主公的心情轉好。


    公主殿下威武!


    劉長河在心裏給秦素豎了個大拇指,麵上的神情也不像方才那樣繃得鐵緊了。


    李玄度垂眸看著秦素,語聲低緩:“迴去的路上慢些,我叫老劉送你。”


    劉長河的臉一下子又苦了下去。


    明明以前還叫人家“小劉”的,這時候就變成“老劉”了。


    主公,生氣也不能隨便把人往老裏喊啊!


    劉長河簡直委屈得要死。


    可憐他一大好青年,尚未娶妻,就生生地被叫老了一輩兒。


    看著他那張苦臉,秦素隻覺好笑,掩唇道:“劉侍衛真是保養得好,一點不顯老。”


    劉長河險些沒慪出一口老血。


    人家本來就不老好不好?


    見他滿臉的鬱卒,秦素越發笑得眉眼皆彎。


    李玄度見狀,淡淡地將手一揮:“退下。”


    劉長河如蒙大赦,立時飛快地遁走了。


    這地方果然不是他該來的,他還是藏起來聽壁角來得安全。


    秦素此時便半側了身子,看向李玄度道:“我這便去了,李郎也小心些。”


    沒了礙眼的人在前,李玄度身上的氣息都暖了幾分,低眉看著秦素,柔聲道:“我是在這玄都觀摩畫的,此事貴國陛下也知道,自不必藏頭露尾。”


    秦素對此自是知曉的,卻仍舊有些不放心,叮囑他道:“那你也小心些,金禦衛可是很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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