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管金簫渾欲醉,滿城盡是戴花人。


    歲暮之夜的大都,喧鬧得如同白晝,大街小巷熙熙攘攘、車水馬龍,更有無數百姓攜家帶口,或去燈市觀燈、或去花市買花,鮮少有留守家中賀歲的。


    大都的商會也早早組織了起來,在各酒樓、茶館的門口或是坊市的中心搭建彩棚,請來耍百戲的、貼梅花兒的、猜謎射戲的各類藝人,又設下攤點售賣小吃零食等等,各種熱鬧不一而足,其盛景堪稱舉國之最。


    之所以有著這樣的熱鬧,卻是因為每到這一年,皇城都會舉辦盛大的儺儀,皇帝恩準百姓同樂,故這一晚的大都沒有宵禁,那花燭晶燈直可亮上整晚,足夠遊玩的百姓盡興而歸。


    此刻尚未至戌初,位於皇城外的金水橋畔已是萬頭攢動,擠滿了要入皇城觀儺儀的百姓。


    由金禦衛把守的金水橋,是百姓進入皇城的唯一入口。舉凡入城者,皆需經過五道關卡的嚴格查驗,每一道關卡都查得很仔細。而即便如此,每到歲暮,金水橋畔排隊等著入皇城的百姓也總能將五座橋都給擠得滿滿當當。


    除了此處之外,整個大都最熱鬧的所在,便是德勝門了。


    雖不及金水橋畔的人潮洶湧,德勝門這一帶的人流也相當可觀,來這裏觀燈買花、吃酒耍樂的人很多,再加上每年皇城儺儀結束後,德勝門也會舉辦一場花燈遊街,故那些擠不進皇城的百姓,大多都願意留在德勝門尋個熱鬧。


    不過,位於德勝門大街東側的東風樓,此刻卻顯得很是安靜,兩層高的樓宇中不見一個閑人,唯幾名樣貌精幹、衣著華貴的侍衛守著,顯然此處是被哪個權貴給包下了。


    這架勢一拉出來,自不會有人再上去多問,因此,相較於滿街的熱鬧,東風樓可謂門可羅雀。


    薛允衍端坐於東風樓二樓的雅間,臨窗而視,卻見樓外燈火如織、連綿遠去,仿若天上的銀河落入凡間。


    說起來,東風樓也不算什麽知名的所在,平素生意也就一般,薛允衍之所以包下這裏,也就是看中了此處的安靜。


    今晚,他要在東風樓見一個人。


    一個尊貴無比,卻又讓人很頭疼的人。


    薛允衍淡靜的眉眼間,漸漸漾起了一絲苦笑。


    他的視線停落在樓下一個挑著燈籠的孩童身上。那孩童的手被大人牽著,身旁跟著一對老年夫妻,又有幾個年輕些的男女圍在身邊,一看就是合家出門遊玩的。雖聽不見他們的說話聲,但觀其神態,人人皆是麵含笑意,可謂其樂也融融。


    薛允衍的眸子裏,有了些許淡淡的溫軟。


    今晚他沒在家,家裏那幾個小的隻怕要鬧翻天了。


    他搖了搖頭,轉首吩咐一旁侍立的李隼:“你去外頭說一聲,派個腿腳快的去‘糖人張’的攤子上買幾個糖人兒來,再去‘篾子王’那裏挑幾個竹燈籠竹風車,如果有好看的粘花,也叫他們買些上來。”


    李隼一聽此言,就知道他家郎君這是在買賠罪禮了。


    以往歲暮,他家郎君總是會陪著薛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們玩樂,或幹脆就把一堆小蘿卜頭都帶去街上玩耍。


    坦白說,李隼情願麵對一百個兇惡的殺手,也不願麵對十幾個吱吱喳喳的小孩子。


    那堪比鴨子塘的動靜,直能吵得人頭大如鬥。


    所以,對於今晚的安排,李隼其實是打從心底裏覺得鬆了口氣的。


    不過他也知道,他家郎君對這些弟妹極是寵愛,如果今晚不好生賠禮,那麽接下來的幾日,他李隼就要陪著郎君一同承受無數小鴨子……不,是小娘子和小郎君們的荼毒。


    那簡直是……不堪想象。


    李隼的身子抖了抖。


    此時,便聽薛允衍又吩咐道:“如果時間來得及,你再叫他們跑一趟永樂大街,將‘桂子香’的桂花糕、‘甜不過’棗兒羹都買上些。”


    “還有‘柳皮匠’的彈弓和小馬鞭,郎君莫要忘了十八郎和十九郎。”李隼十分盡責地提醒道。


    薛允衍聞言倒怔了一會,旋即他琥珀般眸子裏便蘊一絲笑意,道:“正是,這兩個小搗蛋鬼那是萬不能忘的。”語罷他便揮了揮手:“去吧。”


    李隼利落地應了個是,便自退了下去。


    薛允衍便又轉身看向窗外。


    遠處,燈火掩映下的皇城巍峨聳立,從他的位置看去,皇城前的雙闕如巨劍,直插雲霄,大片的雪花飛舞落下,樓頂處已是一片白霜。


    吉日落雪,今晚的皇城中,想必又是一場熱鬧。


    薛允衍淡淡地想著,端起一旁的瓷盞,啜了一口茶。


    便在此時,身後忽地傳來了門扇開合之聲,旋即便有一道在他聽來如魔音般的聲音響了起來:“薛大郎挑的這地方真好,東風十裏,正是春光好啊。”


    薛允衍的眉頭跳了跳,轉身看去,卻見雅間的門口立著個全身都裹在玄色大氅裏的女郎,方才說話之人,正是她。


    “你來了。”他淡淡地說道,視線掃過對方的風帽,神情越發地淡然:“不熱?要不要我把窗子開大些?”


    “不必了。”那女郎立時說道,一伸手,風帽脫落,露出了一張豔光四射的臉蛋兒,正是秦素。


    此刻的她,委實是有些心虛的。


    當初她交給薛允衍的那張紙上,可並沒寫明她要做的事,隻是籠統地請他“擇機”將阿忍帶進宮裏去,至於這個“機”在何處,秦素沒敢寫。


    她怕她明著寫出來,薛允衍會立刻終止與她的合作,所以她就……耍賴了。


    無論如何,先把薛大郎綁上她秦素的戰車再說。


    這就是她當初的想法。


    可以想見,當聽聞秦素便是所謂“公主”、甚至還真的被冊封為晉陵公主之後,薛允衍會是怎樣的心情。


    如果換作秦素,她必定暴跳如雷。


    所以,薛允衍直到現在還能好好地與她說話,沒有上來就痛罵指責,甚至還很配合地把阿忍給送進了宮,秦素覺得,薛大郎已經寬宏得不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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