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淑儀在想什麽,秦素知道得一清二楚。


    現在的這位江三娘,還並沒有爭寵之心。不過越到後來,她便越會明白,在這深宮之中,若是沒有君王的寵愛,那就等同於孤身行於荒野,天知道哪一天就會掉進什麽陷坑或沼澤裏去,從此萬劫不複。所以後來的麗淑儀開始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秦素的突然出現,才終是止住了她的登高之路。


    此際迴首前塵,秦素隻覺得恍惚。


    她最後一次轉過頭,看向了被晶瑩的燈火包裹著的猗蘭宮,唇邊露出了一個淺笑。


    這種雪球燈最開始時還沒什麽,再過兩年卻會成為大都貴族最奢侈的排場,雪球燈也變成了冰燈,許多人家都講究個在春秋兩季也點這種燈做排場,還給這燈起了個極雅的名號,叫“融晶”。


    以一燭之焰,將這一團晶瑩漸消漸融,化水飄零,此番意境,有一種絕望中凋零的美感。當此亂世,這樣的美越發叫人感同身受,於是這融晶燈也大行其道,風行一時。貴族們大量地鑿挖地窖、蓄積冰塊,導致夏日冰價奇貴,百姓便將此燈諧稱為“融金”,一盞燈從亮起到化成水,所費委實甚貲。


    由這融晶燈開始,大都漸漸刮起了奢迷之風,而這其中又以皇宮為最,中元帝奢侈昏庸的名聲亦越發為人所知。


    前世時,“融晶燈”是中元二十四年由中元帝親手弄出來的,這一世,秦素整整將它提前了十年。


    坐在步輦上,秦素隻覺得心滿意足。


    她要推著中元帝往那條昏饋的路上走,他走得越快,她的機會就越大。


    倚著織錦隱囊,秦素的唇角彎了起來。


    宮道的一側點著青銅牛油燈。這種牛油燭貴而不費,點一夜也隻消去半寸,極是劃算,唯一的缺點便是暗了點,雖有積雪反光,燈火卻仍舊不能照出太遠,在兩盞燈之間,總有那麽丈許寬的地方,不見一點光亮,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步輦走得很是平穩,秦素的眼前均勻地晃過一盞盞銅燈。許是才飽食過的緣故,縱然朔風如刀,她卻也沒再覺得冷,反倒叫阿栗將錦帳掀開了幾分。


    此時他們已經離著猗蘭宮很遠了,卻也隻走了一半兒的路,迴永壽殿還要好一會。


    秦素撩開錦帳往四下看了看,但見前路寂寂,宮燈下雪片飛墜,時而被朔風攪得旋轉起來。


    她這裏正看得出神,驀地一陣寒風掠過,雪花瞬間撲進了領口,激得她一陣戰栗,鼻端卻嗅到了一縷清幽的暗香。


    “這裏是何處?”秦素問道,又深吸了一口氣,隻覺滿腔清冽,說不出地舒服:“這梅花的香氣真真好聞。”


    走在一旁的白芳華立時上前稟道:“迴殿下,前頭往左拐不遠便是淨水閣,那裏頭有一片很大的梅林,如今那裏並無人住。”


    “原來是淨水閣啊。”秦素點了點頭,這地方她倒是知道的。


    她引頸張望了一會,驀地指著宮道左首的方向道:“咦,那裏怎麽像是還有燈火的光亮,不是說無人居住麽?”


    白芳華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便笑道:“迴殿下,這是有人在折梅。這也是宮裏的舊規矩了,在小寒之後、大寒之前,將折下的梅枝插在窗扇上,能趕走來年的黴氣,且這梅花要在入夜時折下的才算大吉。那些燈光便是有人在淨水閣討這個吉祥。”


    秦素“哦”了一聲,隱約記起宮裏確實有這個習俗,此時倒也激起了兩分興致,便道:“那我們也去折兩枝梅花迴來吧。”


    她現在已經有點想起來了,前世剛入宮那會兒,她的確曾經和小宮女們去討過這個吉祥,不過因隻去過一次,所以印象並不深。


    聽了秦素的話,白芳華便愣了愣。


    永壽殿裏現成的就有一株老梅,公主殿下卻偏要跑去淨水閣湊這個熱鬧,這萬一要是出了什麽事兒,那可如何是好?


    他們這種做女官的,最希望的就是主子老老實實的,別到處亂跑,惹來了麻煩主子不會有事,他們卻是頭一個要遭殃的。


    隻是,公主殿下有令,白芳華卻也不得不從,愣了一會後,她也隻能遵命叫步輦停下,又叫捧衣的宮女上來,開始一層層地給秦素裹衣裳。


    “不必如此麻煩了。”秦素抬手擋開了小宮女,從一堆衣裳裏挑了件厚厚的豆綠織錦鬥篷,笑道:“我就穿這個吧。再,你們也別都跟著我,一會兒我過去了,人家一見來的是我,全都給嚇跑了或者不肯說話了,那多沒意思?不如我們悄悄兒地過去,就像普通宮女似地混在裏頭掐花玩兒,不是更有趣?”


    白芳華一聽此言,大冬天裏立時就淌了一腦門兒的熱汗,小心地勸道:“殿下啊,今晚委實太冷了,風也大雪也大,那淨水閣裏頭都是些供人、青衣、女酒之類的下等宮女,萬一衝撞了殿下可怎麽是好?”


    最重要是衝撞了您老人家,挨打受罵的卻是我們啊殿下。


    這句肺腑之言,白芳華是堅決不能說出口的,但她看向秦素的眼神裏,卻有著極為強烈的勸誡求懇之意。


    秦素對此心知肚明,卻也不為所動。


    這宮裏已然很是無趣了,若是身為公主連掐個花兒的自由都沒有,那她還進來做什麽?


    “不會的,我又不是紙糊的人兒,碰一碰就倒。”她笑著向白芳華道,將鬥篷交給了阿栗,命她替自己披上,一麵又笑:“再者說,我以前還住過田莊呢,上山下河我都不懼,何況摘兩朵花兒?白女監莫要多言,快快讓儀仗都先迴去,留在這兒別把人都給嚇跑了。我這裏隻消留下阿栗她們並那個叫阿輝的小監跟著我,就足夠啦。”


    她看上去很是歡喜,整張臉上都蘊著笑,白芳華自知不可深勸,隻得退一步,躬身道:“既是殿下如此有興致,我自不能擾了殿下。還請殿下允許我在後頭遠遠地跟著,也好防個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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