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秦素之語,薛允衡險些氣了個倒仰。


    何須掛懷?


    說得真輕巧。


    想他堂堂薛二郎,在大都那也是風流倜儻無人能敵的,卻被個沒及笄的小娘子騙得團團轉,這小娘子還拿了個子虛烏有的東陵野老做由頭,讓他……以及上京城的無數士族……都幾乎奉之為上仙。


    別人丟不丟臉他薛二郎管不著,可他確實是……很丟臉。


    這臉都快丟到大門外去了。


    這事兒若是被別人知曉,你叫他白衣薛二還怎麽在大都混?


    “若我說我掛懷呢?六娘子又當如何?”薛允衡冷聲問道,一張臉直是黑如鍋底。


    “要殺要剮,聽憑郎君處置。”秦素很光棍地挺了挺胸。


    輸人不輸陣,耍無賴也要耍得有風骨、有氣勢。在這種事情上,咱們的妖妃娘娘實可謂浸淫其道已久,當真是信手拈來。


    “你這廝……”薛允衡的黑臉都快氣紅了,指著秦素的手抖啊抖。可偏偏地,在本性上他卻是個純粹真摯的君子,除了罵人之外,他還真想不出什麽辦法來製秦素。


    如果秦素是個男子,打一頓也就罷了,可對方卻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生得嘛……也算能過眼了,這就讓薛允衡很鬱結,連罵都罵不出口。


    堂堂薛二郎,你叫他指著個小娘子破口大罵,這種事情他是做不來的。


    隻能一個勁兒地生氣。


    見薛允衡氣得臉紅脖子粗地,憋了半天說不出話來,秦素莫名地便覺暢快。


    前世被這廝天天在朝堂上罵“妖妃”,這一世總算找補迴來了一些。就從這點來看,今日與薛氏兄弟見這一麵,值了!


    “君子欺以其方,六娘子此舉,深得精髓。”涼若西風般的聲線傳來,卻是薛允衍在旁品評了一句。


    隻此一語,再無他言。


    薛允衡立時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這種“我分明是在讚你,可我其實就是在罵你”的話,也就這隻鐵公雞能說得出來。


    “睚眥必報!”薛允衡大袖一拂,掏出把扇子來扇風,鼻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


    很顯然,薛允衍是為了上晌的事情報複來了,薛允衡對自己的長兄極為了解,這位鐵麵郎君心眼兒小起來的時候,那是比針尖兒也不差多少的。


    聽得薛允衡所言,薛允衍卻根本毫無異樣,亦不再言聲,隻靜靜地站在一旁,很有種袖手旁觀的意味。


    秦素以眼角餘光掃過這兄弟二人,心中劃過了一分憂慮。


    他們的態度實在太輕鬆、太寫意了,亦即是說,他們根本就沒把秦素當迴事。


    這種骨子裏的輕視,或許是因為秦素是女子,也或許是因為力量上的強弱對比太強烈,又或者是因為他們已將秦素視為囊中之物。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此時的秦素想要與薛氏談合作,不啻於癡人說夢。


    秦素袖子裏的手緊了緊。


    此時此刻,她必不能示弱,而是要示強。


    即便不能談合作,她秦素能預知未來十餘年大小事,僅此一項,她就不該被輕視。更何況,她或許還能救下薛允衡一命,從根本上改變這位君子前世的收梢。


    一念及此,秦素心中便迅速做下了一個決定。


    她輕拂裙裾,驀然轉身麵朝薛允衡,端端立好。


    那一刻,她身上的氣息變得沉肅,雖隻是白衫灰裙、素衽簡致,卻偏偏有了種衣華裳、重錦繡的氣勢,其莊、豔、雅、凝竟是無一或缺,刹時間令這肅穆的大殿也成了襯托她的背景。


    “二郎君見諒。”秦素從容語道,一派落落大方:“此前不過是戲言爾,請郎君勿要介意。六娘在此先行賠罪,諸多得罪之處,請郎君勿怪。”語罷,她便舉手加額,鄭重地行了一禮。


    這一番舉動,不可謂不莊嚴,然而,薛氏兄弟卻似乎並不在意。


    薛允衡施施然地搖扇引風,唇角微勾:“所謂賠罪,賠從何來?”


    雖似戲語,但語中之意卻極深,而在他的眼底深處,也隱著一絲旁人難以察覺銳利。


    秦素坦然地直視於他,麵上現出了一個淡笑:“六娘別無長物,所恃者,唯紫微鬥數而已。”


    話音落地,她身上氣息陡然變得強烈,恍若重雲壓頂、寒雨連野,令整個大殿都為之一暗。


    薛允衡挑眉看著她,眸底劃過了些許訝色。


    這個秦六娘,初見時隻覺清雅,再見時又覺俗麗,而如今看來,卻突然有了種芳華絕豔、泠泠然叫人不敢逼視之感。


    他眸底的訝色迅速轉換成興味,勾起的唇角弧度加深。


    “有趣。”他笑著上下打量著秦素,視線中多了幾分好奇。


    場中唯一未變者,隻有薛允衍。


    無論是上晌秦素那甜到讓人汗毛直豎的聲音,還是此刻她故意沒去壓製的氣勢,都不曾讓他有片刻失色。


    他仍舊是他,淡靜空遠,不為外物所動,似是遠離塵世。


    “我也知道,僅憑紫微鬥數此四字,並不能讓人信服。”秦素的語聲繼續傳來,態度極是坦誠,“但是,兩位郎君想必也看到了,我所說的每一個贈言,皆無失算。試問當今擅術數者,又有誰能強過我去?”


    薛允衡似笑非笑地看著秦素,片刻後,啟唇輕輕吐出了三個字:“蘇長齡。”


    秦素立時瞳孔一縮,


    蘇長齡,前世逃亡趙國成為一代謀臣的蘇長齡,這一世卻成了江仆射的門客,僅一個漕運之策,便令江仆射成為了與三公同級的重臣。


    這個改變了前世軌跡的人,恰好便在秦素所知之外。


    薛允衡偏偏挑中此人,想必是因為蘇長齡最初結識江仆射時,亦是以術數推出了幾件事,且每件事都推得極冷。


    飛快地在心底盤算著對策,秦素麵上卻是一片茫然,看向薛允衡道:“卻不知這位蘇長齡又是何人?”


    薛允衡“哈”地笑了一聲,搖頭道:“六娘子不是自詡贈言極準的麽?怎麽,蘇先生這樣的一個術數大手,你都沒算得出來?若果真如此,你這紫微鬥數也是浪得虛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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