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地看了薛允衡眼,薛允衍無奈地轉開了視線。


    他真的要被煩死了。


    被這麽個弟弟整天纏在身邊,菩薩也要變金剛,他如今還能夠好聲好氣地說話,已經是他心地寬宏到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了,換旁人試試,早巴掌糊爛那張臭美的臉。


    見薛允衍沒真的來搶信,薛允衡便又就著燈籠去讀信,漸漸地,他的神情便冷了下去,微垂的清幽鳳眸之中,似有火焰隱約跳動。


    “何家滿門竟是死於暗殺?”他語聲沉肅,眸中的火焰卻有漸盛之勢,“這些人好大的膽子,郎郎乾坤,何敢有此惡行?”


    薛允衍長歎聲,舉望著頭頂的彎眉月,淡聲道:“我的人過去時已經遲了,可歎何家滿門,無得活。”


    那刻,他飄拂的灰衫映於月華下,若空穀獨行,寥遠而清寂。


    薛允衡拿著信的手卻在抖。


    “真真可鄙!”他的語聲含著極濃的憤怒,清悅不再,唯餘激揚:“就算尋仇,婦孺何辜?竟連不足月的幼童也不放過,這些人簡直禽獸不如!”說到這裏,他忽地轉向薛允衍,冷聲道:“長兄,你的人莫不是故意等到最後才出手的吧?畢竟,何家在占田複除案裏也是有份的。”


    被他這樣問到了眼前來,薛允衍卻也不急,拂了拂衣袖,淡聲道:“不是。”


    隻此二字,卻叫薛允衡整個人都像是放鬆了下來,身上的氣勢也瞬間收斂了好些。


    “如此便好。”他籲了口氣,神情卻漸漸黯淡了下去,“我大陳,果然痼疾如斯了麽?生生滅了族,此事竟就這樣完結了,無人去奔走疾唿,亦無人再多問半字。”他像是很疲倦,語聲慢慢變小,待說完最後字,他便無力地垂下了手,手裏的信也飄落在了地上。


    “受損者,並非族。”薛允衍踏前兩步俯身拾信,語聲極淡,“何家謀逆,包括何氏姻親在內的親眷亦受牽連,其中何敬嚴之妻戚氏長兄原任漢嘉郡相,如今亦已被收了監。”


    “可笑。”薛允衡扯了扯嘴角,麵上滿是譏諷。


    “此事應是到此為止了,不過,卻仍有許多值得玩味之處。”薛允衍手執信,手提燈,淡靜的眉眼之間,漾了絲不明顯的困惑,“劉豹是我留下來盯著漢安鄉侯的,因他是個生麵孔,漢安鄉侯並不識得他,又見他武技不錯,便請他做了侍衛,劉豹便將手下幾人都帶去了。那晚,因聽到何家附近有武人夜行的動靜,劉豹便帶人循聲而至,不想何家滿門已死,而那夥人都聚在何敬嚴的書房,也不知在做什麽。劉豹等人便與對方交了手,便在那時,他聽到那夥人裏有人以大都話喊了句‘快走’,隨後這群人就都跑了。”


    將前因後果細述至此,薛允衍的語聲變得越低沉:“劉豹心下起疑,怕人手不夠,便又迴至漢安鄉侯府,將潛在其中的我們的人都帶了出來,隨後便在何都尉的屍身之下,搜到了那封信。”


    “‘雙禾’,那又是什麽鬼!”薛允衡的語聲突兀地響起,旋即又是陣嗤笑,“白先生怎麽能想到這上頭去?何氏謀逆,秦氏與程氏附逆?他們謀逆作甚?又不是日子過不下去,那秦氏還是豪富呢,他們做什麽要反了這天下去?這罪名直是生硬到可笑。”


    他說著便真的笑了起來,隻是,他的眼底卻是冰冷的,漾著濃濃的譏諷和鄙夷。


    薛允衍緩緩折起信紙,語聲也是緩而不急:“白先生之智,我向來敬服,他的話,我信。”


    停了刻,他又淡淡地補充道:“值此朝局動蕩之際,此事能如此收尾,已是大幸。”


    “白先生為何要留下此信?何氏滿門已死,長兄又何必要在這些死人頭上再平白地添上個罪名?”薛允衡目注薛允衍,麵上帶著極度不讚同的神情。


    薛允衍淡靜的眉眼間,倏然劃過了絲情緒,隨後,他似若西風的聲線便響了起來,無情無緒:“此信如石,不擊之入水,何以得曉全局?”


    薛允衡的眉峰向下壓了壓,清幽的眸子裏迸出了團火苗,卻又迅寂滅。


    “罷了,我們說得再多也無用,何家的那麽多條人命,皆已無法複生。何氏謀逆之名,亦終是洗脫不盡。長兄的人去得也算及時,沒叫那些兇人繼續禍害無辜。”他像是再也無力去抗爭般,長長地歎了口氣,語聲寥落:“秦氏與程氏無事,如此便好。”


    “也正是因此之故,我才會尋你商議。”薛允衍淡淡的語聲似蘊著涼意,掃去了這春夜的旖旎與纏綿,“這幾日,我總會想起秦氏。”


    薛允衡微微怔。


    “秦氏?秦氏幹卿底事?”他轉眸看向薛允衍,隨後了然,唇角勾起了絲淡笑:“是了,陶夫子便在秦氏坐館,你是擔心他?”


    “我所憂者,不隻陶夫子人、或事。”薛允衍此時的神情卻並不輕鬆,反倒比方才還顯鄭重,“二弟莫非忘了,在遇見陶夫子之後,你又遇見了誰?”


    薛允衡神情微滯,隨後,他的麵上便有了絲迴憶的神色,喃喃地道:“長兄是說……我護送秦府六娘……迴青州之事?”


    “正是。”薛允衍語聲淡然,麵色卻仍舊沉肅,“便在去歲,垣樓張貼了最後份微之曰,那上頭所言‘姓同春’之郡望,說的也正是是秦氏。且又是那樣巧,指向的還是那個秦六娘。我近幾日稍稍打聽了下,秦六娘直留在上京城白雲觀中清修,直到最近才重返青州。此外,我也是遵東陵先生贈言,前往青州尋陶夫子,結果,陶夫子坐館的府邸,亦在秦氏。”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燈籠裏的燭火映著他的眸子,泛出琥珀般的光澤。


    “秦氏、秦氏、秦氏。東陵野老贈言予你我,前後加起來不下十次,而其中與秦氏相關者,竟占半!這點,二弟難道不覺奇怪麽?”他的語聲寥遠且空闊,淡靜的眉眼間派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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