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離拿剪刀的手驀地一頓,他抬起了頭,冰冷的眼睛定定地凝在阿烈的臉上,眼神陰鷙如毒蛇:“此話怎講?”


    阿烈根本未受他情緒影響,平聲道:“此事也是阿燾報來的。那天夜裏,他避走的時候選了條雜巷極多之路,待那些黑衣人沒再跟著後,他便又偷偷潛迴了何府左近,原本他想將手頭那幾封信再放迴何敬嚴的書房,不料那些黑衣人居然守在了何家各處,隻派出去一個人似是要往什麽地方去。阿燾見無機可乘,隻得遠遠地綴在那人身後,卻發現那人最後迴了漢安鄉候府。”


    “哦?”莫不離放下了剪刀,將斷了弦的琴往案上一擱,人已是站了起來,冰冷的眼睛裏劃過了一絲興味:“那黑衣人竟是跑迴了漢安鄉侯府?”


    “是的,先生。那人迴到漢安鄉侯府之後不久,便又領著兩名黑衣人迴到了何家。”阿烈說道,眸中第一次有了幾許疑惑,“再後來,他們便一直守在何家左近,阿燾直等到天將泛白,這才不得不離開。他原想著在平城之中隨便找個什麽地方將信留下,應該也能起些效用。不想他方一有所行動,那些黑衣人便發覺了,綴上了他。阿燾萬般無奈之下,隻得邊躲邊逃,繞了許久的路,將信也燒了,直到前兩日方才得以脫身。”


    莫不離的神情變得陰沉起來,那張矛盾重重的臉上,少見地現出了一種遲疑的神情。


    沉吟良久,他方才看向了阿烈,問:“阿燾人在何處?”


    阿烈迴道:“向我稟報完之後,他便出了城。”


    莫不離的眉尖微不可察地鬆了鬆,點頭道:“嗯,甚好,叫他在外頭多繞些路,過些時候再迴來。”


    阿烈應了一聲,又問:“阿蒸該如何處置?他已經差不多廢了,就算這一兩年間養好了傷,武技也要降好幾個境界,往後也不一定能再有進步。”


    莫不離負起了兩手,冰珠般的眼眸裏,劃過了一抹清淺的笑意:“讓他好生養著罷,這幾年他也是東奔西走,如今便歇一歇便是。”他說到這裏停了停,忽地轉首看向阿烈,話鋒一轉:“你可知漢安鄉侯為何要插手此事?”


    “很難講。”阿烈沒有任何遲疑地說道,眉頭微皺:“他與杜驍騎向來不合,而何家也算是漢安鄉侯的走狗。我想,有沒有一種可能,漢安鄉侯因對何敬嚴很是看中,所以便一直派人護著何家,恰好遇上了我們的人行事,兩邊便對上了。”


    莫不離“唔”了一聲,漆黑的眉卻仍舊蹙著:“不過,若是如此,那他為何不在此事上順勢拉下杜家?就說是杜家屠了何家滿門,不是更好?再者說,我們留在何家的那封信,他又為何不藏起來?何氏謀逆,說不得便要牽連漢安鄉侯,他便不擔心麽?”


    阿烈對此似也是極為不解,沉吟良久,終是說道:“先生高見,屬下愚鈍,委實想不明白。”


    莫不離往前踱了幾步,直到大半個身子都嵌進了月華之外的夜色中,方才說道:“杜家那裏,最近可有什麽消息?”


    阿烈恭聲道:“有。杜驍騎已經將杜四郎的名字報上去了,如今正等著吏部批複。”


    “終究是聽到了一個好消息。”莫不離長籲了一口氣,“我們費盡心力替他謀取廣陵,又替他廢了何家滿門,這其中自然也有我們自己的考量,不過,杜驍騎終究欠了我們一個大人情,可不能知恩不報。”


    他微帶笑謔地說著,又漫不經心地道:“不過,呂時行卻也是個麻煩。”


    雖說著呂時行麻煩,但他的語氣卻很輕鬆。


    阿烈也是一臉的不以為意,躬身道:“今日下晌主公喚我過去,說的便是呂時行。主公說,他從宮裏聽來了一個消息,說是前些日子呂時行又連上了三道請罪折子,聖上問計於諸公,江仆射便提議,將呂時行貶去泗水關,聖上一時頗為意動。主公便問我的意思,我迴說明日上複於他。此刻便要來請先生的示下。”


    “品時行要被貶去泗水關?那個窮得隻剩土的泗水關?”莫不離反問道,語中帶著些許不敢置信。


    阿烈點頭道:“是,先生。正是那個最窮的泗水關,武將視之如放逐,文臣畏之如死地,四季風沙漫天、田間種不出一點作物。雖與趙國接壤,卻因為土地太過於貧脊,趙國都不願意來攻打的泗水關,江仆射便是提議將呂時行貶去那裏。若是呂時行去了泗水關,太子母族呂氏,就真的完了。”


    “江家,果然與桓家不是一路的。”莫不離冷潤的語聲自黑暗中傳來,似帶笑意,又似譏嘲:“既然這是江仆射的意思,那就依他的便是,我們也不必出頭了。你迴去叫你的主公老實點兒,什麽也別說,除非太子求到他跟前來,屆時他可以顧一顧‘兄弟情誼’,去求個情、賣個好,但也不可太過,免得龍椅上的那一位又起疑。至於呂時行,便叫他終老於泗水,這輩子也別迴來。”


    “是,先生。”阿烈躬身應是。


    雖說是接連的兩個好消息,可房中的氣氛卻仍舊顯得壓抑。


    莫不離安安靜靜地立在那裏,就像是他的人已經消失了一般,好一會後,他方才幽幽地歎了口氣,淡聲道:“如今最堪慮者,反倒是青州。”


    阿烈聞言,罕見地點頭表示了同意:“是,先生。原本安排在那人身邊的人手,這一、兩年間竟折了個七七八八,尤其是上京地動那一次,一下子便損了好幾個。”


    “天不助我也。”莫不離歎息地道,整個人仍舊隱在夜色之中,唯語聲幽幽傳來:“五十裏埔一事後,又損了一個馮茂,我們的線便又斷了一根。留在青州的人手,如今已經沒剩多少了。”


    “先生恕罪。”阿烈再一次開口請罪,雖然他的語氣中並無請罪之意,“殺馮茂是我的意思。壺關窯不聲不響便易了主,挑動此事的幕後之人也就是那個叫周木的賤民如今卻蹤影全無。我擔心馮茂早就露出來了,故命阿蒸借此時機清掉了這條明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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