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萱並不敢接杜十七話,隻抬頭看了她一眼,便又垂下了頭。


    杜十七此時正在笑。


    那張文秀的小臉上盈滿笑意,一雙眼睛亮得怕人:“彩萱,你且猜猜,先得病的那個是誰?我先說我猜的結果吧,我猜呀,先得病的一定是長兄,因為長兄最喜歡睡外頭的髒女人。然後李阿姨又和長兄睡了,所以她便也被傳上了。嘖嘖,長兄還要喚李阿姨一聲阿姨呢,兩個人算起來也是有母子之名的,這也能睡在一起去?”


    她說到這裏便掩口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我聽人說過,風流病都是這樣的,從這個身子傳到那個身子,隻要身子與身子有了觸碰,男女媾和,便能染上。我運氣真真是好,竟在咱們府裏便碰見了一對。”


    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沒有人會相信,冠族七姓之一的杜氏族中女郎,居然能說出如此粗俗不堪的話來,且還說得毫無阻滯,就像是她從小便生活在最低賤肮髒的市井,而不是長在以教養嚴格著稱的襄垣杜氏族中。


    而更叫人吃驚的是,聽了杜十七的話,彩萱麵無表情,仿佛這樣的情形經常發生,她已經習以為常。


    此刻她的臉上還帶著些蒼白,眼底深處有著一絲悚然。


    “彩萱,你不用害怕。”杜十七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柔柔說道,隨後便將一隻手輕輕擱在了彩萱的肩上,語氣中有著很明顯的安撫之意:“你是何阿姨派來服侍我的,就算殺盡這府裏的仆役,我也不會動你半根寒毛。”


    從她口中說出殺人害命這等事來,就如玩笑一般輕鬆。彩萱的臉越發蒼白,放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方才僵著上半身對杜十七屈了屈膝,表情木然地道:“我知道女郎很看重我,我也會一心待女郎的,在何夫人那裏,我一定會替女郎說話。”


    “唔,審時度勢,難得你有這番聰明。”杜十七並不諱言她的用意,細聲說道。


    看得出,她與彩萱之間並不完全是主與奴,而是更近於從屬關係,她待彩萱便如士子對待門客一般。


    此時,杜十七已經站了起來,將手拿在唇邊嗬了口氣,嬌弱地道:“這熱鬧聽聽也就罷了,還是迴去吧,亭子裏怪冷的。”


    此處地勢高,風也比下頭大些,呆得久了確實有點冷。


    彩萱立刻應了個“是”,便上前扶住了杜十七的胳膊,兩個人踏著雪中小徑,出月門、轉遊廊,不一時便來到了杜十七的住處淩梅館。


    淩梅館的院子很小,不過是五間精舍罷了,好在服侍杜十七的仆役也不多。除了彩萱與那兩個使女外,另有一個掃地小鬟、一個守門嫗以及管事嫗曾嫗,便再沒其他人了。


    便是這樣小的院子,一般的庶女也是住不上的,她們中的大多數都呆在大都杜府的“靜心閣”裏。


    隻聽這院子的名喚“靜心”,便可知曉,杜家的主母周氏是個怎樣的人。


    那靜心閣是一所頗大的院子,裏頭有近三、四十間房舍,每個庶女隻能分得兩間,一間自己住,一間給使女住,而近身服侍她們的使女也就兩個而已,其餘一應打掃、傳話、遞送東西等事,皆由靜心閣統共的仆役去做,更有教養嫗牢牢管束著。


    若沒有嫡母同意,這些庶女們除了每月初一、十五請安之外,是絕對不被允許跨出院門的。


    想象一下,一所大院子裏,住著一群大大小小的女郎,每日裏隻能待在院中無所事事,那會是怎樣的情形?


    杜十七因為與何氏交好,這才受到了格外的優待,雖來到了上京,卻有自己單獨的一間院子。


    這在大都是絕無可能的。


    也正因如此,杜十七才會對彩萱如此信重。


    至少表麵如此。


    扶了彩萱的手,杜十七緩步跨進淩梅館的院門,方要轉向遊廊,忽見院門處又走來一個婦人,那婦人身穿貂毛大氅、頭戴貂皮暖帽,帽子下是一張尖瘦刻薄的臉。


    “見過嫗。”一見這衣著華貴的婦人,彩萱便立刻躬身行禮,語氣十分恭敬。


    這婦人便是曾嫗,她是周氏專門調派過來的,不隻管著淩梅館的大小事宜,也兼著教養杜十七之責。可以說,在淩梅館中,曾嫗比杜十七這個主人還要有威嚴。


    此刻,杜十七也停下了腳步,轉首看向曾嫗,麵上含著溫文的笑意。


    曾嫗一見是她們主仆二人,嘴角便撇了撇,也不向杜十七行禮,隻撣著衣袖不冷不熱地道:“女郎倒是好興致,在外頭逛到現在才迴來,看來我往日裏教的那些士女規範,女郎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卻不知三日前我叫女郎抄的《女誡》,您可抄完了?莫不是拖到現在還沒完成罷?”


    她斜著眼睛去看杜十七,態度極為無禮,然杜十七卻笑得很溫和,細聲細氣地道:“勞嫗記掛,《女誡》我都抄完了呢。因有些頭疼,所以便去外頭散一散,不想嫗午食過後便沒了人影,卻到這時候才迴來。”


    聽著是軟和話,隻是這話的意思卻深。身為仆役卻半天不見人影,連主人都不知道去向,若是在大都杜府,這般行止囂張的仆役早就被打死了。


    曾嫗聞言,麵色便有些不大自然。


    縱然她是周氏指派來的,到底也隻是一介奴仆,大規矩上必須不能出錯。


    再者說,周氏也一向很愛惜名聲。


    直挺挺地站了一會,曾嫗這才想起來自己竟忘了給杜十七行禮,便屈了屈膝,心下到底並不服氣,便不軟不硬頂了一句:“勞女郎動問了。我可不像女郎這般閑在,自是要到處忙的。”


    “嗯,我知曉,嫗最辛苦了。”杜十七看似隨意地接口道,又張大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問:“嫗去了哪裏?辦了什麽差?與哪位管事嫗交接的差事?路上都見了誰?我倒是挺想聽聽的,且請嫗說一說。”她笑吟吟地一連拋出了數個問題,麵上是帶著幾分天真的好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折錦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姚霽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姚霽珊並收藏折錦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