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微微垂首,順著衣襟的領口看了看自己一馬平川的前胸,無聲地歎了口氣。


    這副幹癟的身子,何時才能夠豐腴起來?而隻要一想起李玄度的那句“小孩子家家”,她就覺得無限惆悵!


    好在這廝如今也迴到白馬寺了,據說又要去摩什麽畫。


    每思及此,秦素便很想要笑。


    真真是天大的笑話,這麽個心係大唐危的權貴,他能夠安安心心地去畫畫?


    騙鬼去吧。


    不過,這廝前幾日倒是特意傳了話過來,說是要見麵,也不知他那裏又有什麽事?


    秦素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再也別出幺蛾子了,隻要一切平安,她就謝天謝地。


    “喲,瞧瞧,這是害羞了,倒是舅母的不是,六娘可別見怪。”見秦素一徑低著頭,劉氏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了,便笑著說道,語聲極是慈和:“舅母一向心直口快,有什麽便說什麽的,我這也是看六娘變得好看了,這才說的。”


    秦素聞言,便從善如流地做出了一副忸怩的樣兒來,輕聲細語地道:“舅母這般誇讚,阿素不敢當的,請舅母進屋上座。”


    劉氏掩口而笑,親親熱熱地挽起了秦素的手,兩個人相攜著便去了西次間兒。


    西次間兒比明間還要暖和,大案上的陶甕裏亦有一枝折梅,襯著雪洞似的四壁,別有一番雅致。


    將劉氏延至主位坐了,秦素在一旁打橫相陪,又叫小鬟們奉上了茶點,秦素方才於座中向劉氏屈了屈身,笑著寒暄道:“自昨日收了舅母的帖子,我歡喜得半宿都沒睡著,今日一早便叫人準備起來了。隻是我到底經的事少,一會子若有怠慢之處,還請舅母勿怪。”


    這般周全的交代,言語間又盡是妥貼,劉氏此時已然不驚訝了,唯在心中暗自點頭,深覺秦素如今這脫胎換骨的變化,必是因為得了東陵先生的指點。


    心中如此想著,她嘴上的話也接得極順:“阿素也太客氣了,我不過是閑著無事過來瞧瞧你過得好不好。再者說,眼見得冬至就要到了,接著便是臘日,你一個人在山中居住,隻怕諸事都忙不過來,我便帶了些節禮過來,你看有用得上的便用著罷。這也是我這做長輩的一份心意。”


    很現成的理由,縱然劉氏帶來的那些所謂節禮也實在稱不上好,但勝在頗為齊備,裝了足有半車。


    這般看來,劉氏行事還算有些章法,到底她也見過不少世麵,比之林氏強了不知多少。


    秦素的麵上便浮起一個真誠的笑來,歡喜地道:“那就多謝舅母了,舅母這一來,真不知解了我多少煩憂。您也知曉的,我是第一次管家事,孝裏的規矩又與往時不同,雖有嫗在旁提點著,到底我才是這一院之主,若是備得不齊整,必定要惹人笑話。


    照理說,就算被人笑話也沒什麽,我自己一個人的名聲不當緊,隻是,青州秦氏的名聲卻是不能有半分損毀的。舅母到底是親戚長輩,想得比我周到多了,您這一來,我這顆心也放下了一大半兒。真是多謝舅母了。”


    這番話說得既顯客氣,又不失親戚之間的親近之意,劉氏聽了,麵上的笑容便顯得越發地真摯,和聲道:“阿素莫要見外。怎麽說我們也是親戚,既是親戚,不就該互相幫襯著才是麽?”她說著便又笑了起來,一麵便招唿人將禮單呈予秦素。


    “多謝舅母。”秦素恭恭敬敬地接過禮單,轉首便交給了李嫗,複又向劉氏一笑:“舅母這話真是聽得人心裏暖暖的。舅母待阿素這麽好,阿素都不知該如何報答才是了。”


    說至此處,秦素便微低了頭,作出了感激涕零的樣子來,眸中卻劃過了一絲淺笑。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她的梯子也送過去了,她相信,劉氏應該不會不接。


    劉氏聞言,表情有一刹的愣怔。


    她自詡眼光不錯,也頗會看人,卻從不知曉,秦素竟是這樣一個知情識趣的聰明人,幾句話一轉,便將話頭送到了她的口邊。


    探手端起一旁的茶盞,劉氏緩緩地啜了口茶,眼尾的餘光攏在秦素的身上,其中不乏審慎與觀察。


    她並不是無知蠢婦,心裏的小算盤還是打得很精明的。


    阿葵傳過去的話她初始聽著,並不是很當迴事。直到後來她派人去打聽,得來了確切的消息,知道那個叫阿貴的垣樓夥計,確實曾經來過幾次煙霞閣,她才真的重視起來。


    說來也是,這滿上京城裏,又有哪個膽大包天的家夥,敢拿垣樓開玩笑?垣樓的門口可是守著廩丘薛氏的人呢,但凡有人敢做這樣的事,一個薛家也能壓得他半死。


    隻是,阿貴麵見秦素到底為了何事,還有阿葵的話裏到底有沒有誇張的成分,以及秦素在東陵先生那裏到底是學了本事,還是做了旁的事,這一點,劉氏還是存了些疑的。


    在她看來,這世上絕不會有天上掉銀砸中頭的事,秦素與東陵先生之間,很可能存在著什麽隱情。


    不過,如今的情形卻也由不得劉四挑三揀四了,能落到眼麵前的機會,她都必須抓在手裏。


    她這也是被逼無奈,鍾家最近實在太倒黴了,幾乎可以說是內外交困,雖然表麵看來情形尚可,家中的狀況卻是日漸艱難。


    便在半個月前,秦家才派來了一個管事,將鍾景仁手頭上幾個出息不錯的鋪子,全都收了迴去,據說林家的情形比鍾家還要糟糕,連田莊都被收迴去了好幾個。


    隻要一想到這件事,劉氏便恨得牙癢。


    他們鍾家這迴是吃了一個大大的悶虧,而更可氣的是,他們還不好將此事抖出來。


    鍾、林二姓本就沾了些親,又都是士族,若真要為了一處產業而打起官司,林家是個破落戶,已經是憊懶到底了的,他們不怕,可鍾家卻是有兩分體麵的,根本丟不起這個人。若此事鬧大了,鍾家頭一個便會淪為整個上京城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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