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搖著紈扇迴到美人榻邊坐了,閉目養神,沒過多久,便聽見隔壁傳來了一陣開門啟戶之聲,旋即便是腳步聲響,還有低沉的男子說話聲,卻是漸漸行遠,看樣子是往樓下去了。


    秦素立時便起了身,行至窗邊往外瞧,約莫小半刻鍾後,便見林守誠滿麵紅光地走出了茶館的大門,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一掃來時的頹喪之氣。


    秦素見狀,眸中便漾起了一絲譏意。


    她的兩位舅父眼紅鍾家不是一天兩天了,事實上,林家上上下下都對鍾家眼紅著呢,如今正逢著這樣天大的好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女郎,人走了。”門外傳來了阿菊的聲音,語聲頗輕,“周叔也在這兒呢。”


    秦素應了一聲,先將一旁放著的冪籬戴上了,方才上前開了門。


    阿菊與周木一同走了進來,周木反手便帶上了門,隨後便與阿菊一起向秦素行禮,阿菊還悄悄地道:“女郎,事情都妥了。”


    秦素笑道:“我差不多也皆聽見了。”複又向周木道:“周叔辦得好差事。”


    周木沉聲道:“不敢。女郎神機妙算,我等不過是聽女郎調遣罷了。”


    此刻的他態度沉穩,那張黝黑的臉上再不複方才的憨態,反倒顯現出一種精明來。


    秦素便搖頭道:“我那謀劃也隻是個大概,具體行事還是要看周叔。”說著她便向阿菊看了一眼。


    阿菊愣了愣,好一會後方才明白過來,秦素這是有話要與周木私下交代,她“哦”了一聲,便又躬身道:“女郎,我先去外頭守著門。”


    秦素不由笑了起來。


    阿菊也並不是太笨,就是有時候還不大習慣服侍人而已。


    待阿菊退出去後,秦素便延了周木入座,親手斟了一盞茶遞了過去,方緩聲道:“還要請周叔詳細說說,那林守誠是如何安排的?”


    周木於座中欠身接過茶盞,道了聲“不敢”,方才說道:“迴女郎的話,我已誘得那林二郎趁著七月初七夜遊之時動手了,過兩日我再引著他去阿鬼那裏買藥。還有寶盛與金銀坊這兩處,我一會便會叫人去知會,隻要林守誠那裏一拿到契紙,他們那裏便會立刻知曉。”


    “好極。”秦素頷首說道,語聲中含了喜意,“如此一來,此事便再也無迴頭之路了,就算是鍾景仁迴來了,契紙押在旁人手上,那壺關窯……隻怕他也拿不迴來了。”


    這塊最燙手的山芋,終於不聲不響地從秦家的手上甩脫了。


    秦素抑住滿心的歡喜,端起茶盞喝了口茶,一臉的怡然。


    周木抬頭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秦素見狀,便問:“周叔有話,但說無妨。”


    周木的麵上湧起了些許遲疑,停了一會,方壓低聲音問:“女郎為何偏偏挑中了金銀坊與寶盛?這兩處……似是極不尋常啊。”


    “哦?”秦素在冪籬下挑了挑眉。


    她自是知曉這兩處不同尋常,若是尋常了,她還看不上眼呢。可是,周木一介庶民,竟然也有這樣敏銳的嗅覺,這倒是頗叫人驚奇。


    她饒有興味地看向周木,故意問道:“此話怎講?”


    周木便沉吟地道:“女郎恕罪,這也是我自己瞎琢磨出來的。我在坊間走動得多了,自是知道,那放貸的錢莊與賭坊一樣,皆是亦黑亦白的貨色,其背後也必定有大人物或大族支撐著。說起來,我這些日子冷眼瞧著,那寶盛與金銀坊的後台,都很紮手。我還聽人說,那寶盛背後的人,要麽姓周、要麽姓杜。至於金銀坊背後的主人,那更是了不得了,據說是……”


    說到這裏他便息了聲,隻伸出一根手指,向著天上指了指,複又以極輕的聲音道:“不是老大,便是老二。”


    居然全都被他猜中了。


    秦素幾乎有些讚歎起來。


    的確,金銀坊就是大皇子暗地裏開的,而寶盛背後的主子,也的確便是位列七姓之一的大陳冠族——沔陽周氏。


    秦素當初特意選了這兩家行事,本意是想拿這兩塊鐵板嚇唬林二郎,同時也可免去以後諸多的麻煩。


    以這兩家的背景,普通的士族根本惹不起,而舉凡吃進這兩家口裏的東西,也是絕對不可能再叫他們吐出來的。


    秦素彎了彎眉,搖起了紈扇。


    如今看來,她算計林守誠之事,又一次地歪打正著了。


    金銀坊背後的大皇子,恰好不在“那位皇子”的候選之列。亦即是說,隻要林守誠盜出壺關窯的契紙,秦素便可將秦家的危機,轉嫁到大皇子的頭上。


    卻不知,“那個人”或是“那位皇子”,與大皇子之間,到底孰強孰弱?


    秦素暗自撇了撇嘴。


    說起來,中元帝一心要做明君,待自己的幾個大兒子向來嚴苛。為彰顯他郭氏皇族的尊榮高貴,中元帝是嚴禁皇族子弟涉及商事的。


    不過,這話也就是說來好聽,內裏如何,實在難說得緊。


    就算是貴為皇子,那也是要穿衣吃飯過日子的。中元帝自己窮奢極欲,卻不肯讓兒子們過上奢華的日子,那些成年的皇子們為了拉攏底下的人,也為了在朝中拉上自己的關係,可不就得私下裏做些生意不是?


    大皇子的母族裏,頗有幾個經商的奇才,這金銀坊也不過是一處極小的產業罷了,實可謂九牛一毛。


    前世時,秦素也是到了隱堂之後,才知曉了這件事。


    隱堂中關於大陳皇族的消息不多,金銀坊之事,乃是隱堂所所授為數不多的大陳皇族的消息之一,所幸於秦素而言十分實用。


    不過,這終究也隻是權宜之計罷了。


    最好的辦法其實是,將壺關窯留在手上,以靜製動、順藤摸瓜,查出背後設計秦氏之人。


    可秦素卻沒有這個精力了。


    壺關窯乃是大患,就像長在秦家身上毒瘤,一日不除,秦素一日心中不安。再者說,如今她要顧及的事情也太多了,而李玄度那裏,變數又太大。


    所以,壺關窯這步好棋,也隻能將之變成廢子了。


    秦素此刻唯一的希望便是,青州那裏,能夠從歐陽嫣然身上找到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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