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還有兩用?”程廷楨說道,看向劉先生的眸中劃過了些許興味,撩袍坐了下來,又向旁邊的座位一伸手,含笑道:“先生請坐,細細說來。”


    劉先生依言坐下,撚著頜下數莖短須,不緊不慢地道:“若是大用,郎中令可先將其家人密置某處,再令其轉投左氏門下,行一個反間計。此人德才平庸,若能探來消息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便叫他再施幾次落石之計,也足夠讓左中尉頭疼的了。”


    程廷楨聽了這話,不由勾唇而笑,複又問:“不知小用又當如何?”


    “小用更簡單,杜驍騎那裏總要有人去送信,隻派他去便是。”劉先生答得十分輕鬆。


    這就是要借刀殺人了。


    杜驍騎秉性古怪、行事狠辣,尤厭誇誇其談之輩,周伯明又是漢安縣來的。以杜驍騎之手段,周柏明到了他的麵前,也不知能不能活過一時半刻。


    不得不說,這兩個選擇皆算是人盡其才,程家沒養幾個門客,劉先生提供的法子可謂能省則省了。


    程廷楨凝視著一旁的燭台,蹙眉沉思良久,驀地將衣袖一揮,慨然地道:“罷了,我們人手有限,黃柏陂與絕子藥二事足夠忙的了。周伯明其人,大用恐生變故,小用亦不保險,還是以最簡單的法子了結為上。”頓了一頓,含笑看向了劉先生,款款語道:“還請先生親自安排,務必天衣無縫。”


    劉先生躬了躬身,十分自然地便從袖中取出了一封信,恭聲道:“此乃周伯明暗通左氏之密信,被我搜出來了。”說著便將信放在了程廷楨的身旁。


    程廷楨隨手拿起信看了看,便將眉梢一挑:“先生想得周全。”


    很顯然,這封所謂“密信”是劉先生偽造的,有了此信,殺人便有了借口。


    “此事錯在仆,仆總要替郎中令萬事想到才是。”劉先生眉眼不動,心中十分快慰。


    周伯明死了比活著好一百倍,這等庸才活著也是給程家找麻煩。程廷楨殺伐果斷,果然不負老郎主欽點托付。


    劉先生暗自點頭,心下對程廷楨更是信服。


    程廷楨似也極滿意,含笑點了點頭便站起身來,緩步踱出了屋門,劉先生將那封所謂“密信”收好,亦隨後跟了出來。


    院中積雪已然掃淨,唯山石子上還餘著一些。暮色濃濃地潑了滿地,映得那殘雪如青霜,又若黎明前的月華。


    程廷楨仰首望著天,天空呈現出一種透明的深藍色,幾粒星子遙遙地閃爍著,孤清得如同這座安靜的府邸。


    他在階前站了一會,吐納著這冬日清冷的氣息,微冷的聲線淡淡響起:“先生今晚便與我一道去書房罷,我叫人備了酒,今夜不醉不歸。”


    劉先生躬身道:“正有此意。”


    程廷楨招手喚來了兩個小廝,令他二人挑著燈籠在前引路,他便與劉先生一路輕聲交談著,徑往書房而去。


    一行人尚未行至影壁處,前方驀地馬蹄脆響,旋即便有一輛極精巧的青幄小車駛了出來。


    程廷楨停住了腳步,避立於道旁相讓。


    此乃女眷車馬,他身為府中男主人,自是需得多多避忌。


    那馬車走得甚疾,竟也沒注意到影壁旁的這一行人,徑直匆匆行了過去,連停也未停。


    “像是蕭公望家的馬車。”劉先生早便認出了那馬車上的族徽,此時便上前輕聲地道。


    程廷楨“嗯”了一聲,麵無表情。


    蕭公望官至江陽郡郡相,與程廷楨這小小的郎中令可是差了好幾級,蕭家與程家的交情也稀疏得很。


    他的視線遙遙掠向那馬車遠去的方向,問一旁的小廝:“蕭家何人來訪?”


    那小廝忙恭聲道:“稟郎主,是蕭夫人來看望夫人。”


    “唔——”程廷楨負起了兩手,目中卻劃過了一絲沉吟。


    “郎中令,此事當慎之。”劉先生以極輕的聲音提醒了一句。


    程廷楨微微點頭。


    蕭家門第雖不低,可是當年蕭家忽然發跡,卻有一些很不好的傳聞。他少年時聽父親偶爾提過,劉先生想必亦有耳聞。


    他隻是不太明白,蕭夫人沒來由地跑到他家中作客,所為何來?


    望著空落落的影壁,程廷楨麵色沉沉,半晌未曾說話。


    坐在馬車中的蕭夫人許氏,一點都未注意到影壁邊閃過的那幾星微弱燭火。


    事實上,就算是注意到了,她也不會有那個心思多想什麽。此刻的她,滿心滿眼皆是歡喜,直恨不能一步跨迴府中。


    她今日的拜訪十分突然,目的自是想要出奇不意,從程夫人那裏打探些消息。所幸此行不虛,她這顆懸了近三個月的心,終於完全地放了下來。


    當今聖上,最近正迷著一位西域美人!


    在聽聞這消息的一瞬間,許氏直欲喜極而泣。


    自薛允衡那“未如清風鬆下客”的傳言入耳之日起,她便無一日可得安寧,後又驚見薛二郎現身於青州城外,她幾乎以為天要塌了。


    好在天不曾塌,還好好地撐在那裏。而夫主書房裏徹夜不熄燈火,亦於這幾日不複再現。


    她知道,夫主擔心的與她是一樣的,他們懼怕的也是同一件事:桓氏一族“十可殺”一案,可能要被皇帝重審了。


    這消息也不知是從哪裏傳來的,原本也就隻是一個傳聞,直到薛二郎突然南下,還恰巧出現在了江陽郡。


    誰不知薛弘文乃是肱骨之臣,薛大郎更是禦史中丞。隻要一想到這家人在朝中的地位與聲望,許氏便覺得,頭頂上懸了一柄明晃晃的快刀,不知何時便要落在蕭家的頭上。


    好在,如今的一切都表明,那個傳聞並不屬實。


    薛允衡離開已有三個月,這個年過得十分平靜,而大都的情形也依舊是一派歌舞升平。當今聖上既是耽於美色,則“十可殺”一案重審之事,便也不會有人再提。


    如此便好。


    許氏微闔雙目,長長地唿了一口氣,刹時間隻覺得渾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一般,處處皆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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