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案上那隻濺出水花的陶杯,所有人皆是一臉怔然。


    秦彥雅神情平靜,拿了布巾拭了拭唇角,向旁邊看了一眼。


    鳴鹿立時會意,拉著尚有些懵懂的貝錦便出去了。


    此時眾人自是皆明白了過來,秦彥雅定是有重要的話要說,於是,包括秦素在內,幾個女郎皆將使女遣去了外頭。


    屋子裏很快便隻剩下了四姊妹。


    秦彥雅清嗽了一聲,方望向秦彥梨,正色道:“三妹妹,自角門處與五妹妹巧遇至今,你可知,你做錯了多少事?”


    端肅的語聲,大袖垂落,這一刻的秦彥雅不再是溫柔嫻靜的長姊,而是出身於百年秦氏的嫡長女,氣勢奪人。


    秦彥梨呆了呆,旋即臉漲得通紅,霍然起身。


    那一刻,一絲隱約的惱意分明劃過她的鳳眸,然而,她很快便收束好了情緒,垂眸低首,慢慢地道:“請長姊賜教。”


    秦素與秦彥棠不敢再坐著,亦皆站了起來。


    唯有秦彥雅,端坐不動。


    身為士族嫡長女,既是出言教訓妹妹,這一點架子是必須端住的。


    她看著秦彥棠與秦素,先放緩了語聲,柔和地道:“五妹妹、六妹妹,我先代阿梨向你們道歉。她從方才起就一直沒做對,此皆是我這個長姊之責,請你們不要放在心裏。”


    秦素簡直驚得不知如何迴話,秦彥棠也好不了多少,二人瞠目而視,麵上的震驚如出一轍。


    秦彥雅也不待她們迴答,便肅容轉向秦彥梨道:“三妹妹,你可知你*?”


    秦彥梨的麵色微微泛青,垂首不語。


    秦彥雅身為長姊,是有絕對的權威教育底下的弟妹的,莫說是秦彥梨,便算是秦彥柏在此,也隻有聽著的份。


    秦彥雅端正了神色,一字一句地道:“你第一個錯,便是不該貿貿然來五妹妹這裏作客。方才在角門那裏,五妹妹明顯是要出去的,卻被你強行拉了迴來,她心中縱有不願,也不好得罪了我們,隻得將我們請來賞花。不請自來,是為唐突,這第一個錯,是我們共同犯下的,我也有責任。”


    她說到此處停了一會,卻見秦彥梨的臉色越來越青,雙唇抿得極緊,卻仍是一語不出。


    秦彥雅心底微歎了一聲,複又淡聲道:“你第二個錯,便是言語挑唆。此錯究竟犯在何處、何時,我不想明說,三妹妹向來比我聰明,自會明白我說的是什麽,是也不是?”


    秦素睜大了眼睛。


    居然將方才的言語機鋒都明著點了出來,這位秦家大娘子,也是個妙人。


    秦彥梨緊緊揪住了袖子的一角,麵色難看到了極點,然她站得卻很穩,腰背挺直,即便是聽著這樣重的責備,亦無半分委屈哀求,仍舊維持著極好的風度。


    僅此一點,便已頗令人欽佩。


    “三妹妹的第三個錯,便是舉動輕浮、言辭失當。”秦彥雅端肅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語聲雖不高,卻是字字清晰:“雖是一家姊妹,卻也有需得遵守的禮儀。自然,若是姊妹間熟稔了,這倒也不算什麽。隻六妹妹與你並不熟,她才迴了府,與你更是數月未見,你們連話都沒說過,可你方才在做什麽?你竟去那樣調笑六妹妹!此舉實有失士女教養,更有失我秦氏家訓,此乃第三錯。”


    言至此處,她驀地一頓。


    那一刻,她雪白的肌膚襯著一雙黑眸,眸光裏像是含著極重的分量,越發有種端然的美麗,叫人不敢輕視。


    她望著秦彥梨,肅容道:“我的話,三妹可服氣?”


    說這話時,秦彥雅寬寬的衣袖垂得筆直,直言不諱、態度磊落,那一股端正大氣,直若冠族士子一般。


    秦素見狀,暗地裏歎了口氣。


    秦家的風水真是轉錯了,郎君皆是平平,幾個嫡出的女郎倒都出色。前有秦彥婉與秦彥貞,如今又多了一個秦彥雅。


    秦彥梨安靜地站著,好一會方低聲道:“阿梨多謝長姊教誨,長姊所言,句句有理,阿梨服氣。”


    說罷此言,她便轉向了秦素與秦彥棠,微微欠身,歉然道:“方才若有得罪之處,還請五妹妹和六妹妹勿要介懷。”


    恰當的悔意,適度的歉意,即便是認錯,秦彥梨也認得很有風度。


    秦素與秦彥棠對視一眼,齊齊上前扶住了她。


    “姊妹間笑語爾。”秦彥棠幹巴巴地說道。


    “三姊快坐下吧,長姊應該說完了。”秦素添了一句。


    不約而同地,兩個人都選擇了裝糊塗。


    秦彥雅此時便起了身,麵向秦素與秦彥棠,正色道:“今日之事,最大的錯還是在我。我身為長姊,卻不曾好生教導妹妹,方才三妹妹語出無狀,我亦不曾當場糾正,由得她一錯再錯。此皆我之過,我在這裏向兩位妹妹賠不是。”語罷她便舉手加額,鄭重施了一禮。


    秦素二人哪裏敢受她的禮,連忙閃身避開,一個道“長姊莫要如此”,一個道“小妹如何敢當”,皆是避去了一旁。


    秦彥雅直起身來,也不再耽擱,便喚了鳴鹿與貝錦進來,複又向秦素她們笑道:“長兄的藥還在爐上煎著呢,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們攪擾良久,兩位妹妹勿要見怪。我們這便告辭了。”語罷她便拉了秦彥梨的手,放緩了語氣對她道:“你也出來太久了,我送你迴去。”語聲雖柔,態度卻是不容置疑。


    秦彥梨雙唇微抿,斂眉垂首,被秦彥雅拉了出去。


    她們走了,秦素自然也就辭了出來,秦彥棠亦未留客,送到門口便迴去了。


    出了門,自然又是分作兩路,秦素便轉上了迴東院的小徑。


    在小徑的盡頭,她轉首迴望,卻見秦彥雅步履穩穩,倒像是長兄拉著幼妹一般,與秦彥梨兩個人過廊繞柱,很快便轉上了另一條小徑。


    直待走出了西院的花園——秋芳閣——門前的小徑,秦彥雅方才放緩了腳步,拉著秦彥梨的手亦鬆開了。


    兩個人行至院中蓮池旁,秦彥雅方歎了一口氣,停下腳步轉首看著秦彥梨,和聲道:“三妹妹,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隻是有的時候,人過於聰明了也不好。三妹妹心裏是什麽打算,我這個長姊愚笨,竟是猜不出來。不過我卻要勸你一句,凡事還是不要牽扯太多的好。六妹妹的出身……你便算不設身處地為她想,也總要念著她也是個可憐之人,又與你隔了院,你何苦要去招惹她?”她的語聲似歎似責,語罷便黯下了神色,眸光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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