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沉吟不語,一旁的阿栗卻忍不住插口道:“兩天前啊,那怎麽到今天才撈出來?都過了兩天了呢。”


    錦繡閑閑地將手裏的衣物翻了個麵,似笑非笑地看著阿栗:“你在府裏時日太短,規矩也未學全,自是不知掃院是要輪班的。那幾日都沒輪到老嫗掃院,且她平常又極孤僻,獨來獨往,住的地方也隻有她一人,誰又能知道她不見了?”


    孤僻……獨來獨往……住的地方隻有一人……


    秦素心中微微一凜。


    不知何故,這幾個詞連在一起,讓她有了種不好的感覺。


    她看了看一臉得意的錦繡,方要開口,阿栗已經氣鼓鼓地搶先道:“哼,我懂規矩的,當然知道掃院是輪班的啦。我就是奇怪,她們掃院不要打水麽?那麽個人泡在井裏,怎麽就無人發現?兩天呢……”


    她話未說完,錦繡已經“咭咭”地笑出聲來:“唉喲喲傻阿栗,現在是冬天啊,不是雨就是雪的,掃院還需用水麽?”


    阿栗一下子被問住了,片刻後小臉兒漲得通紅,鼓著嘴說不出反駁的話。


    見她吃了癟,錦繡更是得意起來,顯擺地道:“所以我說你不懂。雨雪之日掃院,隻抹灰要用得上水,一缸水足夠用上三、四日的了。”


    兩個人說了半天,卻仍舊不曾說到秦素最想要知道的那一點。


    她不由有些焦躁起來。


    她倒是想問錦繡一個問題,卻又不能問,亦不敢問。


    阿豆不見了,那個暗中盯著了她八年的人,會不會再安插別的人進來?若她過多地關注這個老嫗,會否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此外,若這老嫗果真便是她所想的那個人,則這老嫗的死因,便很值得商榷了。


    落水麽?倒真是個好法子。


    秦素暗自一哂。


    罷了,還是改天問問秦彥婉吧。比起這些下人,秦家的主人顯然更可信些。


    心中打定了主意,她便翻開裙角去看膝上的膏藥。


    便在此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突然便響了起來:“錦繡姊姊,那個……那個可憐的婆婆,我像是見過她的,她常去花園角門撿枯葉,為人也和善,也願意跟我們說說話,她的臉上長了好多麻子呢,錦繡姊說的人是不是就是她呀?”


    秦素的心突地一跳。


    她幾乎控製不住地想要抬頭,去看一看那個說話之人。


    然而,再下一個唿吸間,她低垂的眸中便劃過了一抹寒色。


    這個聲音問的,正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可是,這問題與之前的對話,毫無關係!


    莫名地,這怯生生的聲音,竟讓秦素心底發冷,刹時間手腳一片冰涼。


    莫非她被發現了?


    阿豆被殺一事,是不是已經令幕後那人有所察覺,於是殺人滅口,斷了麻臉嫗那條路,不給她順藤摸瓜的機會,再安插人手來試探她,看她的反應?


    秦素不敢肯定,卻也不敢去賭。


    那麽,她該做出怎樣的反應才最安全,也最合理?


    才從田莊迴府的秦六娘,在聽到這些話時,又應該是什麽反應?


    半刹的時間,心念已是百轉千變。


    秦素翻裙角的手幾無一絲停頓,一瞬間便做出了決定。


    “阿栗來替我看看,膏藥是不是好了?”她懶懶地說道,一麵皺著眉觀察膏藥,對方才錦繡的那些話似是毫不關心


    一個死掉的下人,如何比得上自己的膝傷?


    這是秦六娘應有的反應,或者說,這是任何一個愛美的女郎皆會有的反應。


    阿栗立時聞聲而至,來之前又狠狠瞪了錦繡一眼,斥道:“不要總在女郎麵前說這些,不吉利的。”


    錦繡這才想起,她挑起的這個話題確實很犯忌諱,還好是在東籬,若是在東華居,她這會已經在吃手板了。


    她連忙自火爐旁起身,去給阿栗幫忙看膏藥,對於方才那個小使女的問話,便沒有繼續迴答了。


    秦素此時與阿栗正說著話:“……你看都這樣了,是不是好了?”她有些不耐煩,語氣含著抱怨:“我都坐了好久了,想起來走走。”


    阿栗認真地看了看她膝上膏藥的顏色,搖頭道:“還不行呢,再過半刻鍾罷。女郎再忍一忍。”


    秦素哀歎了一聲,蹙了眉抬頭吩咐錦繡:“把二姊姊給我的匣子拿來。”看樣子是要翻看秦彥婉她們幫著抄的經卷。


    錦繡才進了屋,又被她一句話遣了出去,心中滿是不喜。沉著臉跨出屋門,卻見方才問話的那個小使女,此刻依舊站在房中,正滿眼羨慕地四處打量著。


    “你怎麽還在這裏?”錦繡厲聲道,臉沉得能擰出水來:“誰許你呆在屋中的?這裏豈是你能待的地方?還不快去外頭擦欄杆?”


    那小使女嚇得跳了起來,討好地向錦繡笑了笑,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錦繡發作了一通,心裏舒服了些,便搖頭譏道:“一個一個的,傻頭傻腦。”說著便扭腰去了一旁的房間。


    那小使女自是聽見了錦繡的這句話,暗裏翻了個白眼,自去忙著做活去了。


    東籬中關於那落水老嫗的話題,就此無人再提。


    當晚亥正時分,一張紙條便到了秦府某個人的手中。那皺巴巴的紙條上未著一字,隻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圓圈。


    那人就著幽幽燭火看罷紙條,順手便放在火上燒了,口中輕聲哼起了小曲,複又自言自語:“還以為忽然變聰明了呢。”語罷便低笑起來。


    夜色濃重如墨,沉沉籠住了秦府的每個角落,這一聲低笑亦落進了這濃夜裏,須臾消失不見……


    十一月初一那一日,秦素起了個絕早。


    秦府規矩,每月的初一、十五,乃是去德暉堂請安的日子。


    因十月辦著喪事,太夫人便免了十五的請安。因此,今天是秦素迴府後頭一迴見太夫人,她自是要著緊些的。


    梳洗罷,便有小鬟掀開了門簾。


    外麵的天空仍是一片漆黑,廊下的燈籠盡皆點起,燈光下,有雪花絮絮地舞著,安靜地滑過那一道道昏黃的光暈。


    今日無風,比往日稍稍暖和了一些,秦素仍是裹了好幾層的棉衣,方帶人出了東籬的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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