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又荷並沒有和衍聖公夫人一起進宮去,她橫豎是每兩三日就要進宮去給皇後娘娘請安的,倒也不用刻意,倒是韓元蝶去的不是那麽多,皇後娘娘看著她就高興,一見韓元蝶便笑道:“忙什麽呢,總不來玩,快來我這裏坐。”


    皇後娘娘還是覺得韓元蝶是福星呢,到了她們這樣的地位,別的都不那麽在乎,對於這種可稱為福星的人,當然就特別喜歡。


    韓元蝶就笑嘻嘻的坐到她跟前去,寧國公主也在跟前,她向來大方,且與韓元蝶親厚,一點兒不惱,反笑道:“這會兒就這樣說,迴頭我嫁了,我娘隻怕就更想圓圓了。”


    雖然已經冊封了皇後娘娘,可寧國公主還是沒改口,可見母女親昵。


    寧國公主比韓元蝶大半年,已經十五了,明年出嫁正好十六,公主府也正在督建,不過公主與平常女子自然不同,迴頭就算嫁了,要迴娘家看母親那也是隨時可以出來,誰還敢攔她不成。


    皇後娘娘道:“圓圓就是比你乖!”


    正說著,寧國公主的未來夫家婆母唐夫人帶著女兒唐敏也來給皇後娘娘、寧國公主請安,唐夫人不到四十歲的樣子,已經有了中年婦人的雍容,但還可見年輕時的眉目如畫,唐敏就像她娘像了個十足,連說話的口角都好似一個模子裏出來的似的。


    對於皇後娘娘的冊封,作為正經姻親的唐家人,那自然也是歡喜的很的,自己家的媳婦,那今後就是皇上的同胞妹子,自然比別的公主有體麵,唐家也就更有體麵了。


    一時請安見禮畢坐下了,安泰長公主又帶著女兒來給皇後娘娘請安了,皇後娘娘這裏車如流水馬如龍其實一點兒不稀奇,除了自己女兒、媳婦,每日裏有四五位夫人奶奶遞牌子進宮也是常事,隻是哪些要見哪些不見,哪些隻在院子裏請安,就去別的宮裏了的,自然都有定規的。


    這裏有皇後娘娘的親家,有女兒,有兒媳婦,有兒媳婦的侄女兒,還有安泰長公主這位小姑子,都算是皇後娘娘跟前走動的常客了,當然對於安泰長公主來說,這位嫂子以前隻是妃子,不算正經嫂子,自然走動的方式就不一樣了。


    從如今起,走動的方式自然就更不同了。


    韓元蝶見任大姑娘依然是那麽一副淡然的模樣兒,她似乎向來不愛用金器,便是今日進宮,也隻用了一隻金釵,另外用了兩隻白玉蝴蝶,仍是在鬢邊簪了兩朵玉簪花,十分清麗脫俗,見人說話半點兒不張揚,隻淺淺的微笑著,沒有多的話,隻是在別人說話的時候,會微微傾身,露出一點兒恰到好處的傾聽的表情來,讓人覺得舒服。


    是的,如果不知道她在背後的獠牙,這是一個讓人忍不住要心生親近的姑娘,溫柔可親,可是這個時候,韓元蝶想到她的種種所為,就恨不得一爪子抓爛她臉上的笑容。


    任大姑娘自然也看到韓元蝶,不動聲色的微笑著,心中也在尋思,那一日和慶的那一杯毒酒,到底是怎麽露的餡呢?


    那雖然是一個簡單的計謀,可卻直擊人的弱點,很多人,往往抹不開麵子,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是一個非常普遍的但是卻可利用的弱點,絕大部分人都有,何況韓元蝶這樣的小姑娘,和慶低聲下氣擺出低姿態來,又是示弱要遠嫁,又是賠禮,按照常理,韓元蝶就是不想真的原諒和慶,那在那樣的場合,隨便喝一杯酒,把表麵應付過去,是非常正常和自然的選擇。


    隻有那種十分不近人情的人,才會冷笑一聲拂袖而去,韓元蝶當時的表現也並不是如此啊,她看起來就好像是發現了酒裏有毒。


    任大姑娘想了不少時日,也沒想通這一點,難道這個姑娘並不像她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嗎?或許要往那邊增加人手?那位三太太雖然好說動,可是膽子太小了,什麽都不敢做,隻敢悄悄的遞點兒消息,沒什麽大用。


    倒是他們家那個通房丫頭,好似膽子大些……


    隻可惜她們家大太太那事兒竟然被她們家發現了,那個消息若是沒有暴露,倒是很好用的一招棋……


    任大姑娘心中念頭一個接著一個,殫精竭慮的替五皇子謀劃著每一個細節,在場眾人的話也同樣的聽在耳朵裏,這些女眷坐在一起,無非就是講些雞毛蒜皮的之類的事兒,然後有姑娘坐在這裏,自然就要誇一誇在場的姑娘們。


    真是些無聊的事兒,虛耗光陰,任大姑娘這樣想著,麵兒上卻隻是謙遜的笑著,聽到齊王妃笑問自己母親:“大姑娘今年也有十五了吧?定親了沒?”


    安泰長公主顯然沒想到齊王妃會問這樣的話,明顯的錯愕了一下,才迴道:“還沒有呢。”


    帝都多少人都知道她女兒是要嫁給五皇子的,五皇子也預備就要去求皇上了,齊王妃居然還一副毫無所覺的姿態這樣問?


    任大姑娘心中一跳,抬頭看過去,卻正見齊王妃望著她笑一笑,便道:“大姑娘這樣的身份人才,在帝都也算是頭一份兒了,再沒有比的上的,隻怕一家女百家求,姑母府上門檻都被踩矮了三寸了吧?姑母必定是看著這個也好,那個也好,挑好了眼,不知道怎麽選才好了吧?”


    能配得上公主府的人家,自己身份都不低,當然不會冒冒失失的上門,任大姑娘這樣的境況,還真沒有上門提親的,齊王妃這樣一說,頓時叫安泰長公主說是也不是,說不也是,尷尬的懸在半空中,隻得笑道:“這是王妃喜歡小女,才這樣抬舉她,帝都這麽多閨秀,誰不比她強呢?”


    任大姑娘臉上還是紋絲不動,柔和大方的模樣一絲兒不變,還適時不好意思的低低頭,心中的不祥感覺卻是越來越重,她總覺得齊王妃這話意有所指,不太正常。


    一時說的熱鬧,這屋裏鶯聲燕語,說笑不斷,陸續又有一位武安侯夫人帶著媳婦女兒來給皇後娘娘請安,到底有一定定規,誰也不至於日頭老高了才來,她們一家子剛坐下,衍聖公夫人就來了。


    她這次倒是沒帶韓又菊,隻有她自己的姑娘,才十二三歲的模樣,大大的,靈活的眼睛,一看就跟她娘一樣聰明,衍聖公夫人雖然是山東迴來的,到底做姑娘的時候在帝都,這裏倒是都認得,隻介紹了跟前的兩個姑娘。


    衍聖公夫人拉著唐敏,看了看,極力的讚了一通,送了她一支金簪,又拉著任大姑娘的手,越發讚的花兒一般,也送上了表禮,當然她的姑娘也一樣收了禮,一時間熱熱鬧鬧的,真是一屋花團錦簇般的和氣。


    到底因著衍聖公夫人是外頭迴來的,話題自然而然就圍繞到她的身上,皇後娘娘問了她老夫人好,又問她:“還預備著在帝都住多少日子?你難得迴來一迴,不如多住些時日,各處走一走,十幾年了,帝都也變了不少呢。”


    衍聖公夫人笑道:“我也想多住些日子,一則,難得迴家一次,一家子姐妹,當年相好的姐妹們,多有留在帝都的,我也想多見見,多說話,也是迴來一次,今後再迴來,誰知道又是什麽樣子了呢?”


    眾人都附和。


    衍聖公夫人又接著笑道:“且要緊的還有一件事,也是我們家的大事,我那個孽障,今年已經是十六了,雖沒甚出息,到底他居長,他祖母愛的什麽似的,這一年裏頭,單為了他這事兒,連我在他祖母跟前都有了不是,如今我迴了帝都,看到帝都這麽多小姐,個個都好,單那通身的氣派就是比人強的。自然也就有想頭了。”


    這位衍聖公夫人口齒伶俐,又是在皇後娘娘跟前,說話一說一個笑,眉飛色舞,好似還無意中看了任大姑娘一眼,又笑道:“要說我那個孽障,別的也罷了,倒也不會惹是生非,隻愛在家讀書,還有什麽可說的呢?一家子自也不指望他中狀元,且他的媳婦,那今後是要主持中饋,當那麽一大家子的,我就盼著早些娶了媳婦,就能清閑享福了不是?如今可就想著在帝都尋個品貌俱佳,柔和大方的姑娘,娘娘、王妃、公主,幾位夫人都常在帝都的,自然比我知道的多,我這就厚著臉皮求一求,若是成了,便是傾家謝媒,也是甘願的。”


    任大姑娘心中一凜,要說這外頭迴來的大族豪門,想著在帝都尋個名門淑女配嫡長孫那是有的,這位衍聖公夫人不就是帝都嫁過去的嗎?並不算突兀,可是在皇後娘娘跟前這樣說,又有先前齊王妃說的那話,有上萬個心眼子的任大姑娘心中已經十分敏感的有了不祥的預感。


    不過她再是有什麽想頭,這裏也沒有她說話的地方,何況還是這樣的話題,立時便聽到齊王妃笑道:“哎喲大嫂子。”


    她們能有什麽關係,居然稱大嫂子……好幾個人心中都這樣想呢。


    齊王妃卻一徑的笑道:“虧你還說選了多少時日,這眼前就有個好的,你竟看不見不成?”


    任大姑娘心頓時往下一沉,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她已經明白了,這位衍聖公夫人是有意到這裏來說這樣的話,這個場麵是為她母女而做的。


    衍聖公夫人笑道:“王妃說的哪一位?我竟不知道。”


    齊王妃笑道:“你剛才還說我這表妹好,竟然忘了?您瞧瞧,這樣的人物兒,這樣的門第,嫂子您隻怕打著燈籠沒處找去,可巧剛剛才十五,連年歲都配得上,我先前就問過了,如今還沒說定人家呢!”


    衍聖公夫人就笑著道:“王妃說笑了,大姑娘這樣的品格兒,天仙一般,又是公主的掌珠,我那個孽障哪裏配得上呢!”


    “瞧大嫂子這口是心非的模樣兒,笑的都合不攏嘴了,偏是謙遜,大公子我雖是沒見過,可看衍聖公和大嫂子這樣的人物兒,大公子難道還能差了些?且又是天下第一家的嫡長子,今後就是衍聖公了,便是配公主也是配得上的了!這現成的好事兒,叫我遇上了,我就來做這個媒,也賺大嫂子兩杯酒喝!”齊王妃笑道。


    這樣一唱一和說到這個地步,安泰長公主再不能裝傻不說話了,隻得強笑道:“國夫人這樣青眼,哪裏敢當。隻是我就這一個女兒,從小兒養的嬌,不大懂事,十五了還隻知道憨吃憨玩,我也不放心她嫁到外頭去,不瞞國夫人,我早想著給她挑個家中排行後頭些的,進門做小兒媳婦,不用主持中饋,又在我眼皮底下,才得放心呢。”


    齊王妃笑道:“姑母太謙遜了,要說大姑娘這樣的品格兒,多少大事兒都能做呢,何況管家?不過姑娘家嬌貴,自要矜貴些,當然沒有一說就應的理兒,姑母就是情願,想必也不好說的,是不是?依我說,正好今兒話趕話說到這裏,又正是在母後跟前,難道不是緣分?且有公主府的體麵,衍聖公府的體麵,求母後下一道懿旨賜婚,也不為過,倒正好應了那句天賜良緣,百年好合呢!”


    齊王妃那一句‘多少大事兒都能做’,頓時叫原本心中有不祥預感的任大姑娘渾身涼透了,柔和的笑僵在臉上,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安泰長公主臉色蒼白,看了看女兒,任大姑娘心中閃電般轉過了千百個念頭,她這樣的人物,向來聞弦歌而知雅意,哪裏需要人明白說出來,隻需聽到一句半句,甚至隻需窺人神態,聯係說話動作,便已經知道自己行跡暴露,自己在暗中的動作被人窺視了個正著,大約已被皇上厭棄。


    今日這明顯是做的一場戲,是給自己,不,其實是給五皇子留的最後一點體麵。


    皇上的暗示,那自然就是無力迴天了,那麽……既不能嫁給五皇子,那衍聖公府這天下第一家的嫡長子,也不是別的人家比得上的,這其實就是皇上看在兒子麵上賞的體麵吧?


    任大姑娘瞬間就想的透徹了,見母親看過來,她在心中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幾乎是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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