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元蝶坐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奇怪,忍不住又翻過來說:“這算個什麽道理?就是大姑母要跟著伺候衍聖公家的事,這也是有的,那也總得先迴娘家見見祖母、兄弟一家子吧?就是我們做晚輩的,給大姑母請個安也是應該的。”


    韓又荷好笑,韓元蝶就是個愛操心的命,不過這會兒橫豎沒事,她還是教導她道:“你大姑母也不容易,咱們一家子,隻有幫她的,也不講究那些了,她終究是還要迴那家子去的,又不能長留在家裏,叫她怎麽辦呢?衍聖公夫人當年就是帝都的姑娘,我在出嫁前雖然沒怎麽來往過,不過後來我偶爾聽母後說起過各家族的夫人姑娘等,聽母後的說法,大約也不是什麽寬厚人。”


    韓又荷出身略低,但性子好,人聰明,皇後娘娘遇到事情,或是有人請安,也常教導她,給她講解各人的出身、性子等,如今韓又荷的眼界,自然早不是當年可比的了,就是遠在山東的衍聖公夫人,她也了解一二。


    韓元蝶就默然了一下,女人這一生,嫁的人家,關係是很大的,當年韓又菊說親事的時候,韓家比現在差著許多,嫁的人家自然也就不怎麽好,雖是衍聖公一族,卻是一家子依附著衍聖公府裏過日子的。


    這樣的事情,在各個大族並不鮮見。


    韓又荷笑了笑:“你也不必這樣,如今你大姑母比起以前也強的多了,至少在家裏,連婆母也待她客氣的很,前兒她送明哥兒來的時候跟我說,邸報上載了冊封皇後娘娘的旨意,她婆母就做主,把家裏兩個不老實的丫鬟都賣了。且衍聖公夫人也特特的請她一起迴帝都來,原是也曾打發她迴家看看母親哥哥嫂子的,是你大姑母自己想著這位衍聖公夫人向來不好伺候,人家既這樣,反越發不好就走的,到底她今後終究是在山東過日子的,就是我有心照看她,到底隔的遠些。”


    這也不過是些家常,說過就罷了。


    齊王殿下調查了和慶縣主之事,雖然這是兩個姑娘之間的事,但因背後涉及幾大家族,甚至還隱隱有點兒奪嫡背景,齊王殿下不敢怠慢,還是將此事密奏聖上。


    齊王殿下雖然向來和安王殿下不是一個性子,不是那種畢恭畢敬的,但在聖上跟前說話,多少還是要收斂點兒性子,不像在自己親娘跟前說話那般隨意,聖上聽了迴奏,問道:“這種事情,不過是兩個姑娘意氣之爭,與朝政無關,也值得你親自過問?”


    蕭景瑜道:“看起來好似姑娘間相爭,我也隻是因著韓氏女是王妃的侄女兒,才過問此事,可查下來,還是有蹊蹺之處,兒子覺得,還是要奏與父皇知道才好。”


    “哦?”聖上倒也很清楚這個兒子的脾氣,不是那種沒見過事的人,不至於因著有一人是自己的侄女兒,就把這事情看的天大,他既然說蹊蹺,那大約就真有蹊蹺了,聖上來了興致,拿起卷宗細看。


    蕭景瑜在一邊解說:“此事明麵兒上沒什麽特別之處,但後麵毒藥的來源卻斷了,手腳非常幹淨,就不再是小姑娘所為了,沒有哪個小姑娘能有這樣的手段。”


    聖上果然細看那處。


    但是因為動機實在太難以理解,聖上看了之後又看一眼蕭景瑜,蕭景瑜心知肚明,解釋道:“兒子原也十分不解,韓氏女算是兒子眼看著長大的,為人單純,向來不與人紛爭,而且一介女流,能有何用?兒子也想不通有這樣手段的人,為什麽會想要暗中謀害她。反是王妃說了一句,若是她真是中了這毒,程將軍隻怕要殺到敬國公家去呢,兒子才隱約覺得此事隻怕不是那麽簡單了。”


    叫蕭景瑜這樣一說,聖上就想起來了:“上迴程安瀾連朕的公主都不願意娶,就是為了要娶她?”


    “父皇聖明!”蕭景瑜沒想到父皇連這個都記得,倒省了不少口舌。


    皇上何等人物,做了近二十年的皇帝,什麽風浪沒見過?叫蕭景瑜這樣一說,便想了一想此事若是得逞,會是個什麽景象,終於微微的點了點頭。


    蕭景瑜頓時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父皇同意他的觀點了,後麵就好說了。


    果然,聖上道:“既然源頭查不到,那你查到了一點什麽。”


    蕭景瑜微有躊躇,聖上還是很明白這個兒子的,便道:“你直說罷了,你是要做太子的人,朕對你的愛重你自己心中也明白,就是涉及你的兄弟,朕也不至於就聽不得。”


    蕭景瑜聽了這話,才躬身道:“因為兒子查到的東西,實在連疑點都算不上,隻是有一位姑娘,在二哥出事前幾日,去見過二嫂子,又在這件事之前幾日,去見過和慶,除此之外,再無第二個人,叫人有些生疑。”


    後宅女眷,不是普通人可以進去見到的,尤其是安王妃、和慶縣主這樣的貴人,而安王妃此事,皇上圈禁了一個兒子,那絕對不可能道聽途說,更是把所有的細枝末節都仔仔細細的研究了好幾遍,對於安王妃為何密奏安王謀反,聖上是十分清楚的。


    後宅陰私事,下毒常見,但兩次的事都有同一個人在事發前不久見過當事人,確實叫人生疑,蕭景瑜看一眼皇上的臉色,又說了一句:“兒子雖不敢窺探二哥的府邸,但事發後還是著人打探了一迴,聽說這位姑娘去見二嫂的時候,別的東西沒拿,就送了一箱棗子。”


    聖上頓時皺起眉頭來,安王妃是怎麽中毒的,他老人家當然也很清楚。


    “那你的意思呢?”聖上又想了一想,手指輕輕在桌子上敲了兩下,長期侍奉禦前的蕭景瑜當然知道這是父皇有了決斷,既然問他,他當然就不客氣了。


    “兒子的意思,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蕭景瑜此時展現了一個作為皇子,即將要封太子的皇子的決斷和森然殺氣,聲音雖輕,卻毫無遲疑。


    聖上也微微點頭,卻問了一句:“那是誰家的姑娘?”


    他也知道這個兒子,若是能動手,他早就動手了,根本不會來跟自己說,既然禦前密奏,可見他不能動手。


    果然蕭景瑜苦著臉:“是安泰姑母家的那個姑娘。兒子就是想動手,也有顧忌啊。”


    他顧忌的當然不是安泰長公主,而是五皇子蕭景慎。


    聖上果然很明白,連聲音都冷了一點兒:“她!”


    蕭景慎與任大姑娘成雙入對,坊間都拿任大姑娘當了皇子妃看了,這樣的事,皇上沒有不知道的,所以皇上也知道蕭景瑜為何會說難辦,有顧忌。


    這樣的話,還是很明顯的取悅了皇帝,他甚至有點放鬆的往椅背上靠了一靠,笑道:“那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蕭景瑜道:“看在安泰姑母和五弟的麵兒上,也真不好隨便就殺了,但是兒子覺得,隻是不能將她賜婚五弟了,依我說,既然是公主府的姑娘,父皇擇名門公子與她賜婚,也不為榮寵太過。”


    就是在這樣的時候,蕭景瑜也非常謹慎的沒有提五皇子的婚事,隻提出將任大姑娘賜婚,他的這點兒規矩還是很叫皇上歡喜的,便點點頭:“也罷,你說的很是,你去選一個罷!”


    啊?蕭景瑜又在他爹跟前傻眼了,他去選?怎麽選啊?


    “是啊,怎麽選啊。”韓元蝶聽到這話也道:“跟誰家這麽大仇?搞死一家算一家嗎?”


    韓又荷聽到這話撲哧一聲就笑出來了,跟她說:“父皇其實待兒女向來寬宥,擇駙馬與王妃都是隨各人情願,隻要不出大格,沒有不應的,這迴這樣應了,還真是不容易,你姑父很費了把子力氣呢!”


    “阿彌陀佛。”韓元蝶居然也念起佛來:“先不管選誰吧,至少不是五皇子妃了,阿彌陀佛,保佑保佑。”


    韓元蝶可真是叫她給嚇怕了。


    韓元蝶嚇了一迴,蔫了兩天,精神又好了起來,程家一應大小事兒都還規規矩矩,她也沒有十分操心,便是有幾個刺頭兒,也叫程安瀾那些常在伯府蹭吃蹭喝的兄弟給架著丟出府去了。


    敢對嫂子不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程哥都不敢呢!


    這是小虎說的話。


    是以韓元蝶沒大事,打發人迴娘家問了一迴,韓家也是安安穩穩的,衍聖公夫人娘家的壽雖然辦完了,大姑母也還沒迴娘家小住,不知道是為了什麽,韓元蝶就不操心了,正好韓又荷打發人來喊她,說是她那日說的事兒有了眉目了,她就趕著坐車過來了。


    不過,皇上要蕭景瑜選,這可是個招怨的差使,韓元蝶心中明白的,一臉同情的看著二姑母:“叫姑父選,那還不是你操心,好可憐。”


    韓又荷又叫她逗笑了。


    這裏正說著話呢,就有丫鬟進來報道:“衍聖公夫人和大姑太太來給王妃請安了。”


    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呢,韓又荷笑道:“倒遇見了。”便命快請,自己也坐直了些,韓元蝶等了一下,見丫鬟把門簾子高高打起來,就站了起來。


    兩個婦人一前一後的走進來,後麵跟了七八個遍體綾羅穿金戴銀的丫鬟,都很有規矩的留在了外頭廊下,隻有兩個跟進來站在門邊上。這兩個婦人,前頭一個年紀略大些,大約三十多的樣子,個子不高,眉眼間有幾分嚴厲的樣子,不過這會兒帶著笑,看著倒和緩了不少。


    走在後麵的,便是韓又菊。


    韓元蝶適時的一臉訝異:“大姑母?”


    說著就忙福身請安:“給大姑母請安了,大姑母什麽時候迴帝都的?怎麽我不知道?我娘也沒打發人來跟我說呢。”


    韓又菊的模樣兒還是韓家人的模樣,隻是看麵相,這二十七八顯得有些老相,眉間一條豎痕,看著仿佛是因著常常蹙眉的緣故,她見了韓元蝶,有一瞬間的茫然,不過立刻就認出來了,笑開來道:“這是大侄女兒罷?好些年沒見,竟出落的這樣了,我竟不敢認。”


    韓元蝶笑道:“大姑母什麽時候迴來的,迴來多久了?我竟然半點兒也不知道,竟沒去給您請安磕頭去。”


    韓又菊道:“這原是怪不得你,我是昨日下晌午才到的,因不是我一個,家裏婆母、小姑都一塊兒來了,便在家裏的宅子裏住的,並沒有迴娘家去,也隻迴家去給母親請了安,看了看大哥哥大嫂子,也沒驚動別人,你自然是不知道的。迴頭我這裏事忙完了,迴家住些日子,再告訴你罷。”


    “原來是這樣。”韓元蝶心中有分數,笑道:“我說母親不至於這樣粗疏,大姑母迴來竟然不打發人跟我說,叫我迴去給大姑母請安呢。”


    然後她又笑道:“大姑母既然有事,隻管忙去,咱們家也不是那麽一板一眼的,迴頭大姑母閑了,我再給大姑母請安罷。”


    說完了這個,韓又菊便給她介紹:“這位是衍聖公夫人,這是我娘家大哥家的長女。”


    韓元蝶照著禮數請安,那位衍聖公夫人打量了她一眼,見她衣著光鮮,顏色花樣都是今年上進的新料子,頭上手上戴著的都是貴重首飾,心裏便有數了,笑著伸手拉她一把:“便是壽安伯夫人吧?真是好個模樣兒,難得的是年紀雖小,瞧這通身的氣派卻不同,我們家姑娘比她還大著月份呢,竟是比不上的。”


    壽安伯懷遠將軍程安瀾那是齊王殿下跟前的紅人兒,且這又是齊王妃的親侄女,看她這會兒的說話動作,那是在齊王妃跟前得寵,衍聖公夫人心中掂量了一番韓元蝶的重量,就從手腕上褪下一對兒金鑲玉的鐲子,遞給韓元蝶:“這是今年從海邊兒過來的新鮮樣子,一點兒小東西,伯夫人留著賞人罷。”


    韓元蝶大大方方的接過來,又行禮道謝,然後坐迴韓又荷跟前去,把鐲子顯擺給她看,韓又荷就她手裏看了看,笑道:“仔細著戴,可別糟蹋了。”


    簡直還當她小孩子似的,又抬頭替她道謝:“國夫人太客氣了。”


    對韓元蝶這樣的寵愛,頓時叫衍聖公夫人覺得這東西給的值得,這位伯夫人果然值得結交。


    衍聖公夫人原本就是京城裏嫁到山東去的,娘家還有不少人在帝都,何況孔氏族裏的姑娘嫁到帝都的也有,她的次女她就想讓她嫁迴帝都來,隻是因年紀還小些,暫時沒提罷了。


    結交這位伯夫人,顯然有益無害。


    幾人落座,丫鬟上了茶和果子說話,韓又菊看了衍聖公夫人一眼,就開始笑著恭維韓又荷道:“在山東那邊我就聽人說起過了,來帝都見過的人,沒有不說二妹妹好的,我這做姐姐的,心裏也是歡喜的很,這會兒親眼瞧見二妹妹這通身的氣派,比起當年在家裏的時候,那也真是強了許多了。”


    韓又荷便笑了笑:“大姐姐說哪裏話來,我倒是覺得是一樣的。”


    韓元蝶看一眼韓又荷,見韓又荷眉毛都沒動一下,臉上的表情都沒變一下,隻笑著應了一聲:“是。”


    韓元蝶簡直欽佩,二姑母這真是夠鎮定的!不過韓元蝶也不傻,她先前聽韓又荷隨口點評的幾句,便知道這位衍聖公夫人不可深交,她這位大姑母擺出一副雖然是姐妹,但多年不見,感情不深,需要恭維的樣子來,正是進可攻退可守的招數。


    祖母曾說過大姑母最為持重懂事,果然不假。


    韓又菊又道:“這一迴我們迴帝都,一則是老太太六十大壽,國夫人多年沒迴帝都,迴來賀壽,也看看娘家人。二來還有一個事,國公爺家的大公子,今年十六了,正是說媳婦的時候,隻是山東到底差些兒,看遍了竟然也沒挑出一個合得上的,不是這裏不好,就是那裏不好,其實也不是國夫人挑剔,這到底是大公子的大事兒,定要挑個好的不是?便想著,橫豎要迴帝都來,不如在帝都選一位名門淑女,到底是帝都,想必人家多些?”


    韓又荷又應了一聲:“大姐姐說的是。”


    韓又菊賠笑道:“今日我與國夫人來,也就是為著此事,我們雖在帝都長大,可到底在外頭多年了,不比二妹妹一向在帝都,又是這樣的身份,自然最知道哪些人家的姑娘好,咱們外頭進來,自然一應都不清楚,咱們一家子,我也不與妹妹虛客氣,此事還得求妹妹幫忙看一看。”


    “大姐姐客氣了。”韓又荷微微笑著:“要說帝都的姑娘,自然是有好的,大姐姐和老太太心裏有什麽計較,與我說一說,我瞧瞧有沒有合適的,配得上大公子的,也替大姐姐出出主意。”


    韓又菊就又看了衍聖公夫人一樣,衍聖公夫人便笑道:“也沒有什麽計較,隻要姑娘品格兒好,賢良能持家也就罷了,門第家世倒是其次,要緊的是姑娘好,性子和軟,懂的禮數才好。”


    韓元蝶眼尖,見韓又荷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又笑道:“正是國夫人這話呢,娶妻娶賢,當然是姑娘的品格兒要緊,不過大公子身份不同,人家太差了隻怕也配不上。”


    衍聖公夫人矜持的笑道:“不要緊,要說我們家,比起帝都的人家來說自然算不得什麽,但在山東地界上也還算是數得出來的人家,自也用不著媳婦幫補,隻要她是個好的,但凡家世高低,嫁妝多寡,出身嫡庶,都可將就得的。”


    韓又荷不由自主的就去看韓又菊,見她給自己使了個眼色,便笑了笑:“國夫人這話,我記下了,迴頭我想一想,再與國夫人說,國夫人細瞧瞧可好不好。”


    衍聖公夫人就笑著應了是,又坐了一會兒,便笑著告辭,還說:“難得大侄女兒也在這裏,表弟媳婦沒什麽要緊事,不如在這裏多坐坐,姐妹間這麽些年不見,自然有許多話說的。”


    韓又菊便應了,韓又荷起身,親自送她到了台階下,迴頭才問:“這是個什麽道理?”


    別說韓又荷察覺不對,韓元蝶也都覺得這裏頭有古怪呢。


    “二妹妹這樣性急。”韓又菊笑道:“自然是有道理的。你等我慢慢說。”


    韓元蝶隨口道:“聽說這位國夫人不好相與,倒也還客氣。”


    韓又菊道:“在二妹妹這裏,自然是客氣的,這位國公夫人再是眼裏沒人,也不能沒有王妃不是?”


    韓又菊遙遙的望著衍聖公夫人坐著的小轎子沒了蹤影,才輕聲道:“其實大公子腦子有點不對頭,她不過是想著帝都人不知道,要妹妹來替她得罪人呢!不然,她娘家也在帝都,怎麽就不找娘家人幫忙呢?”


    韓元蝶一驚,啊,騙婚?還想騙姑母?


    可韓又荷還是鎮定自若的,韓元蝶看看大姑母,也就立刻明白過來了,她這是仗著大姑母嫁進了他們家,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二姑母又意外的做了王妃,想著這原本就是喜事,讓韓又菊來開口,齊王妃就是為了給姐姐臉麵,也要幫忙的。


    還真是會算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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