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樣的話,程三太太便起身去迎。


    雖然韓元蝶是未來的侄兒媳婦,可到底還沒嫁過來,還是韓家的姑娘,還不是嬸娘的身份,作為客人,迎接一下倒也不算突兀,而且這是韓姑娘請了常姑娘來給老太太看病的,程三太太作為兒媳婦,也算是表孝心了。


    反是程大太太,自持未來婆母身份,坐著不動。


    其實程三太太看到韓元蝶,心裏也是不大自在的,她的丈夫,作為程家現存的唯一嫡子,被跳過了繼承權,由程安瀾這個孫輩繼承,這意味著,他們這一房,已經徹底退出了爭奪了,如今程老太爺,老太太還在,其實還不大顯,待今後他們兩位去世了,程家自然分家,自己一房就要徹底獨立出去了。


    今後,他們一房就是旁枝了,不管人力物力,都要依靠著這長房,要依靠這個才如今才十四歲的小姑娘。


    不過,不管心裏怎麽不自在,事已至此,程三太太深知,趁著如今,就要把這個小姑娘,未來的伯夫人籠絡好了才好,那嬸娘的架子趁早兒擱一邊去,毫無益處,傻子才擺呢。


    是以程三太太把那長輩的架子一擱,笑吟吟的直迎到台階底下來,伸手就去拉著韓元蝶的手,笑著打量一番,道:“昨兒瀾哥兒來迴了老太太,知道韓姑娘今兒要來,老太太念了一早上了,我都出來瞧了好幾迴,可把韓姑娘盼了來了。哎喲,韓姑娘這件襖兒是今年的新款式吧,我竟沒見過!瞧這顏色,這花樣,配著這顏色的絹花,倒像是成了一套似的,倒是好看著呢。”


    這樣的言語動作,甜的膩人,不僅是熟知程三太太的韓元蝶一時懵了,就是一邊的常小柏都眨了眨眼睛,看看韓元蝶又看看程三太太,心中隻想著,這位三太太還真沒長輩架子呢,這是迫不及待的就把韓元蝶當了伯夫人了吧。


    而韓元蝶,鬼使神差就把手從程三太太手裏掙了出來,她在這一瞬間想到的不多,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位三嬸娘原來也不一樣了。


    當年的程三太太,管著家務,常哄著老太太,又慣於掐尖要強,韓元蝶嫁進來是晚輩,又肯退讓,當然是比不得她的,那嬸娘的架子擺起來,雖然比不得正經婆母,可也是了不得的,跟如今這會兒,簡直是兩個人。


    她這一趟迴來,還真是人人都不一樣啊。


    韓元蝶在心中這樣想,可是她這個舉動,就叫程三太太顯得有些尷尬了,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但又立刻重新堆上了笑容,簡直能屈能伸:“韓姑娘常姑娘快隨我進去,老太太等著呢。”


    韓元蝶客氣的道:“有勞三太太了。”


    “叫聲伯母也罷了。”這樣的境況下,程三太太依然能顯得那樣親熱,這樣本事還真不是隨便哪一個都做得到的:“韓姑娘這等見外呢。”


    這樣的親熱叫韓元蝶都覺得有點尷尬起來了,常小柏跟在一邊,也不由自主的跟著覺得尷尬,她在帝都半年多,去了不少人家,此刻深深的覺得,這程家是真不同的。


    怪道程安瀾不肯迴來呢,這事兒,常小柏多少有點耳聞,心裏也有自己的想法,隻是不與人議論罷了,這會兒常小柏覺得,這程家大宅,是不是風水有點不對啊,邪妄侵入?


    還真沒準!略懂點兒風水的常小柏不由的張望起來。


    一時走進裏頭屋裏去,又是不一樣,程老太太那股子優越感是不必提了,到底是正經祖婆婆,沒有半點兒要籠絡這未來孫媳婦的意思,隻等著孫媳婦孝敬,這倒是與以前差別不大。


    而那位沉默的程大太太,韓元蝶連半點兒與以前比較的心都沒有,隻覺得厭惡。


    不管是基於什麽樣的理由動手,這個婦人都是十分狠毒的。


    程大太太的目光,其實更多的是在看隨著韓元蝶一起進來的常小柏,這個姑娘的模樣兒,真是很像程家的姑娘的樣子,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如今在哪裏,有沒有長大,她隻是想,若是長大了,或許就是這個模樣吧?


    個子高高的,眼睛亮而有神……程大太太有點失神,更有點畏縮,她現在寧願她沒有長大,永遠不要出現在自己麵前。


    這是她多年來的噩夢,無數次因為她而從噩夢深淵裏驚醒,就是因為自己當年的那一絲心軟,那一絲不舍,讓她多年來都活在這樣的噩夢裏,夢到一個麵目模糊的姑娘,拿著那信物找上門來。


    她會毀了她的一切的。


    常小柏已經在給程老太太檢查了,韓元蝶坐在一邊,微微笑著,好似十分閑適,她打量著這間又陌生又熟悉的屋子,打量著屋子裏這些人,也不知道是什麽發生的變化,她覺得,似乎有些不同。


    大約是現在她並沒有把自己放在一個更低的位子上吧,所以她的心態竟然平和的多了。


    常小柏給程老太太把了脈,又摸了摸膝蓋周圍,按了幾個穴道,便笑道:“老太太身體康健,這也不是什麽要緊毛病,老人家上了歲數,便是養的好,也總是比年輕時候差些兒,其實不用吃什麽藥,隻常暖著些就好了,我想著,明兒送些丸藥來用一用,再給老太太施幾日針,想必會好些,隻是,總比不得年輕時候就是。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程老太太架子擺的足,點點頭道:“有勞常姑娘了,常姑娘既是韓姑娘請來的,便請韓姑娘做主看看才是。”


    韓元蝶心中發笑,這老太太倒是數十年如一日,跟幾年後真沒多大差別呢。


    韓元蝶便一本正經的笑道:“我也不懂這些,隻看老太太和太太們的意思了。”


    那程三太太又趕緊笑道:“常姑娘是方家,既然常姑娘這樣說,自然是對老太太好的,就照常姑娘說的辦才好呢。”


    韓元蝶又一次轉過目光去看她,這位程三太太,在程安瀾襲爵前後,對自己的變化還真大啊。


    當然,除了自己一世兩生人,別人自然完全不會知道的。


    可見此事對她的影響了。


    韓元蝶在心中這麽想著,剛一轉過目光,仿似有什麽東西從她心中閃過一般,她陡然一怔,發現一個自己與程安瀾都疏忽了的漏洞。


    這位程三太太是個什麽樣,娘家是個什麽樣,程三老爺又是個什麽樣,韓元蝶當然很清楚,她娘家那一家子,程三太太就算是嫁的好的了,到底嫁了個伯爵家的嫡子,她原是長女,後來家裏衰敗的多,與她嫁的時候完全不能比。


    韓元蝶還記得,程三太太當家,她娘家親戚三五不時的就來打一迴秋風,已經是場景的。


    程三老爺也不過是由程老太爺托了關係,做一個部裏的閑官兒,拿一份俸祿,麵兒上好看罷了。


    這樣的程三太太,她有什麽通天手段,能查到如今連程安瀾也查不到真憑實據的東西?何況那個時候,常小柏根本沒有來京城。


    或許常小柏到京城尋親不到,在南安寺住了幾日,當年沒有碰到中毒的沈繁繁,就沒有返迴京城一說,說不定就已經出了京,在某個地方安居下來,帶著弟弟長大,那個時候,或許已經嫁人了呢。


    韓元蝶心念電轉,手心裏不由的滲出一點冷汗來,這一世,常小柏就在跟前,程安瀾都查無實據,隻靠常小柏漏出來的一點兒信息和韓元蝶前一世所知才能推測,那麽當年程三太太那樣的人,怎麽會查到這件事的?


    甚至如此的真憑實據,能把花樣子遞到跟前來?


    不對,不會這樣簡單……韓元蝶隻覺得眾人的身影在眼前晃來晃去,說著話,她耳邊嗡嗡的響,卻一句也聽不清,隻覺得不對。


    她想,當年的事情發作之後,程安瀾返迴京城自毀前程,受益的是三房,這是她的一點兒小見識,可是若是放大一點呢,那個時候,程安瀾年僅三十,立過大功,手握重兵,深得新帝信重……


    若是……一開始的目標就是程安瀾呢?


    可是,韓元蝶覺得有點眩暈,連她作為當事人,作為程安瀾的妻子,都完全沒有料到在她身死後,程安瀾會如此爆發,會連自己的命和前程都不要替自己報仇,那真的有人會算到這個結果?


    韓元蝶覺得難以置信,雖然事情明明白白擺在她的麵前,她也覺得難以置信,真的有人算得到嗎?怎麽會有人算得到?


    程安瀾的那個結局,於韓元蝶是大出意料的,也是她這一世在竭力避免的,她想要解決大太太,報仇的心並不太多,畢竟程安瀾給她報了仇,其實是避免那個結局的心更多一點。


    這一個思路越想越深,眼前仿若是一到寬廣道路,韓元蝶心中五味雜陳,有點想哭,偏又有點甜絲絲的,原來,當年的他,比自己看到的更深情嗎?


    隻是,韓元蝶沒有想到,那個深情的程安瀾,那個從小到大都把自己捧在掌心的程安瀾,在聽說她沒有按照計劃行事,反倒是要‘放長線釣大魚’的時候,竟然勃然大怒起來!


    她上輩子怕了那麽久也沒見過的勃然大怒,這下子叫她傻眼了。


    韓元蝶看到程安瀾轉身就走的身影,好半晌迴不過神來!


    “混蛋!壞人!”自那日程安瀾走後,韓元蝶一連兩天都蹲在地上畫圈圈,這個混蛋,不懂人家的苦心,自己冒著生命危險不動聲色容易嗎?明明都害怕的時候還忍著不說容易嗎?這都是為了他著想!


    他還發脾氣!


    還發自己從來沒見過的脾氣!


    那麽兇!


    兩輩子沒那麽兇過!


    韓元蝶委屈的快要唱小白菜了,就是覺得還不大應景。


    她絕對不要去找他!這個壞人,要等他自己後悔了找過來才行。


    就是兩天了,他怎麽還沒後悔啊,好氣啊!


    眼角瞄到一個人進來,那是男人的錦袍金冠,韓元蝶心中一喜,不由自主的轉過頭去。


    ……不是程安瀾,是蕭文梁……


    韓元蝶的臉都垮下去了,蕭文梁好笑,不過不動聲色:“你怎麽在家裏?”


    “我不在家,你找誰呢?”韓元蝶倒覺得奇了。


    “程兄在家裏大清洗,差點沒把家都抄了,你也不管管啊?”蕭文梁隨口笑道。


    “關我什麽事啊。”韓元蝶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然後她跟著反應過來了:“抄家?抄什麽家?”


    “程兄的事,我怎麽知道呢?”蕭文梁就是這樣不盡不實的,典型的世家子弟那種高深莫測的派頭,韓元蝶向來看不上眼,知道那一句是廢話。


    果然,蕭文梁接著道:“聽說程兄前兒突然帶了一隊人迴府裏去,冷著臉,一言不發,進門就吩咐把大太太跟前伺候的一個姓魏的婆子給抓了起來,一家子鬧的什麽似的,大太太又是哭又是鬧的,差點兒沒在程安瀾臉上給抓上幾下。”


    你不知道還連冷著臉一言不發都說的這樣清楚?韓元蝶在心中想,可她忍不住追問:“然後呢?”


    “不清楚啊。”蕭文梁輕鬆的說:“聽說昨兒連大太太都給抓起來了。”


    “哎喲!”韓元蝶牙疼似的咧咧嘴,蕭文梁看的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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