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圓圓笑眯眯的樣子,那樣的清澈純淨的大眼睛,那一瞬間,真有一種花兒宛如初初盛放的感覺。


    程安瀾在麵對流言視而不見的定力,麵對眾人好奇時的從容,麵對齊王等人調侃時的毫不在意,甚至是麵對帝王時的鎮定,這一瞬間似乎統統都不見了,他好似迴到當年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樣子,對著一個可愛的也兇巴巴的小姑娘,有些局促的摸摸頭。


    然後他仿佛帶點兒討好的說:“我給你帶了好些東西,你看看?”


    韓元蝶笑的大眼睛宛如月牙兒般:“嗯,我看看,你坐坐吧,什麽時候進的城?是不是先進了宮?”


    按照規矩當然是要先進宮的。


    程安瀾很順腳的就在這院子的石頭桌子邊坐下來,韓家的丫鬟便從裏頭倒出茶來,程安瀾喝了一口:“昨兒到京,跟著齊王殿下在驛站歇的,今兒一早進城來,就進宮去見聖上,這才出來。”


    說著兩口就把茶喝的到了底。


    這在以前,也是叫韓元蝶看不慣的習性之一,韓元蝶在大家子慣了,任何事情講究個矜持克製,驟然一看這種在外頭兵營裏呆慣了的武將的行動,便覺得粗糙。


    不過這會兒,也不知道是前一世看慣了無感,還是這一世角度不同了,韓元蝶這會兒倒是真沒往粗糙上感覺,反倒笑道:“皇上肯定沒賞你茶!”


    “皇上哪裏肯理會我。”程安瀾老老實實地說:“我本也是護衛齊王殿下進宮的。”


    “齊王殿下也不理你嗎?”韓元蝶笑問,她一邊說一邊看程安瀾送過來的東西,自然都是些江南的特產,看起來精致鮮亮,韓元蝶心中有數,多半不是他親自買的。


    江南有世家有官員,有的是精明能幹的人,可以幫他收拾這些東西,不過看這用心,還是可見程安瀾絕對是讓人籠絡的地位了。


    韓元蝶一樣樣的吩咐丫鬟:“這個、這個,揀出來給祖母使,這個送二嬸娘,還有這個,給二妹妹……”


    程安瀾在一邊聽著,看著她一樣一樣的分派,他也看不出有沒有章法,隻是隨口道:“嗯,齊王殿下也不理,出了禦書房就給淑妃娘娘請安去了。”


    “那你不是連飯都沒用麽?”韓元蝶打開一個盒子,看到是一盒十把絹製折扇,吩咐丫鬟擱在一邊:“這個留著送人正好。碧霞,先前我看廚房做了栗子粉糕,你去拿一碟熱熱的來,再給程將軍倒杯茶。”


    然後又打開一盒,盒子上是江南最有名的雲絲坊出的絲線,雲絲坊以絲線顏色細膩著稱,最有名的便是號稱單白色就有七種白。


    差不多兒去江南的,都要當了特產帶迴來,送人是最好的。


    韓元蝶便笑道:“這個正好給三嬸娘,三嬸娘花兒紮的那麽精致,這也就是給三嬸娘不算糟蹋了這絲線了。”


    她還笑道:“三嬸娘好容易迴來一迴,定要給我紮幾個新鮮好看的花樣子,今後我也好照著繡呢。”


    韓三爺是特特的帶著妻子兒子迴帝都過年的,因有職在身,也不能長久留在帝都,眼見的過了年就要走了,韓元蝶這還未雨綢繆上了。


    說起來韓元蝶其實還是挺有當家主母的架勢的。


    三嬸娘鄭氏抱著剛剛哄的不再哭的兒子,聽了這話笑道:“我還想著迴來家裏,找嫂子們、大姑娘尋幾個新鮮花樣呢,到底是帝都,自是比我們那邊窮鄉僻壤的好。”


    她也是有眼力價的,雖說沒見過程安瀾,更沒見過他們相處,可眼見得這樣自然,丫鬟們也無異色,老太太和大嫂子都沒過來,便心中有了分數,隻在這裏說笑了兩句,就順便指了件事,抱著兒子走了。


    韓元蝶接著把東西都清理分派好了,連給宮裏淑妃娘娘、六公主的也都裝好了,才走進去坐著說起正事來:“你從宮裏出來,就過來了?”


    “我先去了趟走馬胡同,早前我是打發人把東西都送那邊兒了,就過去拿東西。”程安瀾說:“我看那邊都收拾的很好,嗯……”


    程安瀾想了想才想出話來讚揚:“什麽都很清楚。”


    韓元蝶撲哧笑出來:“黃鸝是個好的,東西交給她都是放心的,不過那邊兒呢?你不去?”


    她說的哪邊,她和程安瀾都心中有數,且也隻是在她跟前,程安瀾不像在外頭那樣隻管不理會,程安瀾道:“我還沒迴去,這會兒也不打算迴去,嗯……你覺得呢?”


    程安瀾本來打的主意就是看看他們家圓圓怎麽說。


    韓元蝶手托著下巴,歪歪頭,有點兒意外,甚至是不由的思緒飛的遠了一點兒,現在她算是明白一點兒程安瀾了,是以迴想起上一世的有些事情,她幾乎都能想到些可能的結果。


    上一世雖然沒有江南危局,沒有程家這樣明目張膽的將程安瀾除族這樣的事,可是有好幾次,他們兩口子是有機會分出來,搬到外頭自個兒住的。


    程安瀾也似乎是問過她的意思,可是她當時,口是心非的表示,逼著家裏分家或者單自個兒搬出去,總不是什麽好名聲,叫人在背後說著不好聽。是以也就擱下了。


    韓元蝶想:我當時怎麽就那麽傻呢?自己的日子,管別人在背後說什麽呢?別人怎麽說,那也是別人的想頭,日子卻終究還得自己過呢。


    照著她如今知道的程安瀾的脾氣本事,若是當初她說的不一樣,便不是她提出要搬出來,隻要願意附和程安瀾,說不準就真搬出來,或許她的結果便不一樣了……


    前世今生,那曾經有過的無限可能,韓元蝶一時間想的有點多,叫程安瀾看起來,她便好似在左右為難,一時難以下決斷似的,連大眼睛看起來都呆呆的了。


    叫他心疼。


    是的,程安瀾覺得,這樣的韓元蝶叫他心疼,叫他心中原本剛硬的念頭都柔軟了下來,他不想她這樣,不想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寧願自己艱難一點,換她不要這樣為難。


    何況,如今他長大了,就算迴到那個地方,他也艱難不到哪裏去,而且他也能夠保護她的。


    他隻願意看她笑,看她大眼睛閃爍如天上星子,快樂純真,不用苦惱不用為難,就像他從小那會兒見到的她,程安瀾雖然不善言辭,可心中卻是透徹明亮的,不由的便道:“就是迴去也不要緊的。”


    咦?韓元蝶更歪了歪頭,程安瀾這是什麽個意思呢?


    程安瀾不願意迴去那是肯定的,如今的韓元蝶多麽了解他啊,程安瀾生母之死,程家脫不開關係,生父又不在了,程家多年來隻當沒他這個子孫,凡事沒為他想過,而且看如今,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連除族這種事是做了出來,也確實沒有迴去的必要的。


    雖說如今之人沒有宗族便如無根浮萍,孤苦無依,可是程家這樣的家族,隻知錦上添花,並不雪中送炭,真有事了,比外人撇的還幹淨些,毫無宗族庇護之意,還有什麽意思呢?


    以前是苦無機會,如今這樣大大的機會就擱在跟前,程安瀾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


    程安瀾接著道:“你若覺得不好,我迴去也不怕的。”


    原來是這樣!韓元蝶恍然大悟,上一世程安瀾麵對她,是如何讓步的,她終於明白了,其實,這叫她有點哀傷。


    這一點哀傷叫她臉上的表情有點古怪,然後又笑起來:“不行,迴去做什麽!除非有好處。”


    “什麽好處?”程安瀾很老實的問。


    韓元蝶想了想,她也沒有想到十分具體的好處來,可是她也不願意程安瀾就這樣迴去,說除族就除族,說記迴去就記迴去,哪有這樣的道理?


    韓元蝶笑道:“什麽好處我是不知道,可不管什麽好處,第一要看得到的實實在在的,不要那等虛頭巴腦的,說什麽今後如何如何,今後的事總得今後再說,這會子說的天塌下來那也不管用。二則,還得夠分量有用的,可不能輕飄飄的就罷了。”


    韓元蝶還真不如以前那樣講究,她很實在的,毫不避諱的跟程安瀾說:“你們家的人,我是知道的,你念著是一家子,往後退一步,他們隻當你好欺負,拿捏得住你,今後再有這樣的事,再來一迴,就是他們不怕沒臉,你還不得叫人笑死啊?”


    “就是如今這樣,你若是消沒聲息的迴去了,帝都這麽多人,不知道多少人瞧著,私下裏還不拿著當個笑話講?你出去走動,不知多丟臉,就是我,也不好意思見人!”韓元蝶說的可順口了,完全沒想到他們現在還不是夫妻呢。


    於是程安瀾眼睛發亮:“嗯,對!你也不好意思跟人說呢。”


    他說:“對對對,為著你,這事兒也不能輕易就這樣了。”


    韓元蝶好似還沒發覺自己哪裏說的不對似的,她有一種生怕程安瀾吃虧的心態,似乎他格外笨格外傻,不知道為自己爭取似的,還囑咐他:“有什麽事,你打發人來跟我說一聲,別就急著答應了。凡事拿拿喬,我瞧著也飛不了的。”


    “嗯!”程安瀾說:“我明白了。”


    韓元蝶彎起嘴角:“還有一件事,我原想找洛三的,正好你迴來了,我就跟你說,常姑娘要在京城裏開個藥鋪,已經預備好了,請人看個好日子,這幾日就要開張,我想找幾位軍爺上門去看看,免些麻煩,你說行不行?”


    常小柏原本是要帶著弟弟出京去的,隻不想半途遇到沈繁繁,救了她,算得間接的在齊王殿下跟前立了功,如今又在不少貴女處露了臉,眼見的在帝都更好些,弟弟讀書也有著落,常小柏就留下了,如今打算盤個藥鋪做立身的營生。


    韓元蝶便預備去捧場。


    “好,我迴頭安排幾個人就是。”程安瀾應下了,這樣小事,對他來說並無所謂。


    兩人久別重逢,擱在眼前的話都說完了,程安瀾才看向韓元蝶道:“洛五也迴帝都了,他這次送下來的消息,差不多得算是救了我一命。”


    韓元蝶有點不自然的偏偏頭,當日情況危急,她把自己記得的那些說了出來,後來得知有用,程安瀾平安,韓元蝶才想著善後,隻是想來想去,想到如今,她也沒有想到個可信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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