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元蝶這一世那真是徹徹底底的恣意妄為,從小兒就信奉既然撿了一世來活,就要把上輩子沒有經曆過,沒有嚐試過的都盡力去試一試。


    她一日一日的長大,一日一日的任性,一向不守規矩,她嚐過了這種甜頭,如今是再也迴不去上一世那種賢良淑德裏去了,韓元蝶偶爾想起甚至不由的感歎,自己以前到底是怎麽忍過來的呢?


    怎麽就這樣能忍呢?


    韓元蝶歎口氣,伸展了一下身體。


    她在沈繁繁這裏很放鬆,自動就爬到炕上歪著去了,也就是在沈繁繁這裏,她更容易想起上一世的事。


    這是真正的恍如隔世,可沈繁繁算是最有上一世標簽和感覺的人物了,她歎口氣又換一個姿勢。


    炕桌對麵的沈繁繁看過來:“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唉聲歎氣的。”


    “你不懂的。”韓元蝶說。


    沈繁繁嗤一聲笑,韓元蝶不理她,這可不是什麽少女的情思,這是迴憶起上一世的惆悵,有幾個人能懂呢?


    “就為了你那表哥,我知道的。”沈繁繁毫不客氣的取笑起她來。


    韓元蝶聽的磨牙,沈繁繁絕對是故意的,說的好像是她有什麽綺思似的,韓元蝶真後悔上迴把這事兒說給沈繁繁聽。


    “再胡說我咬你了啊!”韓元蝶坐起來齜牙。


    沈繁繁又笑,不過她最是知道玩笑分寸的人,便笑道:“我知道你是為了你娘。”


    “我娘太溫柔了。”韓元蝶說:“有些話她心裏明白,可當麵就說不出口,今兒去燒香,外祖母早就打發了人來說要一起去,我瞧著我娘不是很情願的,可是還是也就應了,我就不想去了,迴頭鬧出個什麽事來,我是不怕,我娘夾在頭裏就難受了。且我娘又是個心思重的,不知道背地裏又要想多久。還不如我避開呢。”


    “這也沒辦法,倒是你娘的娘家,能怎麽著呢?就是傷天害理,也沒有你娘去說話的份兒呀。”沈繁繁慢慢的說。


    “可不是麽?”韓元蝶道:“前兒我說不去,我娘就問我,那會兒,當著祖母、姑母,嬸娘們,我也不好說呀,難道我說我那大舅母失心瘋,覺得我應該嫁給她兒子?還是說我那表哥覺得和我青梅竹馬,要跟我詩詞唱和?”


    “詩詞唱和是個什麽典?”沈繁繁問。


    韓元蝶‘瞎’了一聲:“就是端午節的時候,我娘迴娘家去,我就沒去,就信哥兒跟娘去了。大舅母送了些迴禮,除了那些東西,我們還有一人一盒點心,是單送到我屋裏的,我也沒注意,吃了兩塊兒就擱那了,過了好幾天,丫鬟收拾東西的時候,才發現那點心盒子最底下,還疊了一疊紙來,我拿起來一看,可不就是一首歪詩,還落了款!我叫人連盒子一起給他們家送迴去了。”


    沈繁繁笑彎了腰:“還有這一手呢!”


    “那可不。”韓元蝶道:“一迴兩迴的,煩不煩啊,我那外祖母、大舅母有事沒事上我們家坐著,一坐下就是‘你們小孩子在這兒坐著也悶,去後麵自在玩去吧’。你說在我們家,我娘又是那樣想的多的人,我也不能一聲不吭扔下人就走吧,但凡我客氣點兒,陪著坐一迴兩迴,他們家就覺得鴻鵠將至了似的。”


    沈繁繁笑笑:“可人家這會兒還沒說出這個話來,你也不好跟你娘說不是。”


    始終沒有女孩子好跟自己娘說,我覺得誰誰誰看上我了。就是韓元蝶這樣膽大妄為的也不敢說,她也就跟沈繁繁說一說,她始終覺得,跟沈繁繁說不要緊。


    “是啊,所以我就不去。我瞧著祖母也沒說什麽,大約是也覺出什麽來了。”韓元蝶靠迴靠枕上:“我今兒就在你這裏吃飯了,有什麽好東西,快拿出來招待我。”


    沈繁繁笑了笑,果然慢慢走到門口去叫人,外頭等著吩咐的丫鬟聽了忙進來,笑迴道:“剛才五爺迴來了一迴,聽說韓大姑娘在這裏跟奶奶說話呢,就沒敢進來。這會兒去外頭看人搬東西去了。”


    韓元蝶聽到了,揚聲道:“今日怎麽就不敢進來了?也不叫我問個好麽?”


    韓元蝶與沈繁繁來往密切,自然與鄧五少也不陌生,雖不好親近,但見麵問好說幾句話是有的。


    先前自然是見丫鬟們都在外頭廊下等著伺候,知道他們姐妹在說閨中密語,是以鄧五少才迴避的。


    這會兒聽韓元蝶這樣一說,沒過一會兒,鄧五少就進來了,他向來有分寸,就在門邊兒站著笑道:“我是聽說妹妹來了,想起來今兒一早外頭送了些鮮貨來,才趕著出去看一看,也好吩咐廚房收拾了,預備午飯,可不能怠慢了妹妹不是?”


    “果然是姐夫好。”韓元蝶笑著站起來說話,稱唿的親熱,鄧五少模樣兒其實普通的緊,沒有自己父親那般俊美,可鄧五少又會說話又會辦事,頗有一股子灑脫氣質,看著實在賞心悅目。


    鄧五少笑道:“還有兩筐子白桃,也不知道他們用什麽法子弄的,這個時候才下樹,又大又甜,先前我吃了半個,想到妹妹最喜歡桃子,就叫都收起來,迴頭給妹妹送去。”


    “姐夫這樣客氣,我就卻之不恭了。”韓元蝶笑著說:“迴迴都偏了姐姐家的好東西。偏我又沒有迴禮。”


    寒暄幾句,鄧五少與沈繁繁說好生招待韓元蝶,自己便走了。


    韓元蝶見人走了,又沒有正型了,伸著頭張望了一下:“怎麽這會兒姐夫有空迴來?這上不上下不下的時辰。”


    “他這不是給你送桃子來了嗎?”沈繁繁慢慢的說。


    “真是特意給我送的呀?”韓元蝶還不明白了:“做什麽做什麽,這是什麽花樣?”


    沈繁繁慢慢的伸手,慢慢的在韓元蝶的臉上捏了一下,慢慢的放下手來才說:“西北大捷你又不是不知道,宮裏要大開宴席,慶賀多日,這也不說了,這勞軍的差使,可是人人都眼望著呢。”


    沈繁繁很知道韓元蝶的秉性,她有點小聰明,又不是十分聰明,且她對不是自己眼前的事向來不上心,朝堂大局,利益糾葛,都不關注,所以說的就很詳細,等於從頭說起。


    從頭說起,說的又慢,換別的人早不耐煩,也就韓元蝶不著急,歪在炕上,姿態愜意,每一段話後麵還‘嗯’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這在沈繁繁的人生當中,也算得個異數了,隻有韓元蝶做得到。


    “勞兵的東西裏頭,這酒算是個大宗,你姐夫有心的很,不過兵部軍需那裏排著隊的人多著呢,眼看插不進去,後來也不知怎麽,走通了齊王殿下那條路子。”沈繁繁說。


    “嗯。”


    “齊王殿下應了下來,不過齊王殿下親口說了,這是看圓圓的麵子。”沈繁繁笑道:“你姐夫可不就要謝你嗎?”


    “騙人。”韓元蝶道:“我一句話沒說,哪來的麵子?齊王殿下不知道又搞什麽鬼。”


    韓元蝶很少叫二姑父,倒是常常稱齊王殿下,二姑母本來就疼她,而齊王殿下更是最給她麵子。


    連韓元蝶都知道騙人,沈繁繁自然更透徹些,鄧家老太爺去世十幾年了,老太太這也風燭殘年,這一兩年時時都在病,去年冬天就差些兒沒熬過來,鄧家各房分家在即,自然有些變化。


    鄧五少想方設法要擠進勞軍這一大事件的供應商裏,就有這樣的因素在裏頭。


    而齊王殿下,想要鄧家三房,甚至是鄧家的忠心,那也不奇怪啊。


    銀子物資,總是所有成事的根基。


    當然,這種也就是各人心中所想,所以說是看在和兩方都有親密關係的韓元蝶的麵子上,就很說的出口了。


    沈繁繁笑道:“你管他騙不騙人,橫豎也不叫你做什麽,你隻管收東西吃桃子,還不好嗎?”


    “說的倒也是。”韓元蝶這一世格外灑脫,不再像以前那樣糾結這樣糾結那樣,嘿嘿的笑了一聲,突然想起來先前那話題:“那西北大軍不是說要班師迴朝?”


    “不是都迴來,聽說是輪換迴來休息,今日前鋒精兵進城,聽說皇上都要親自駕臨到城樓上去呢。”沈繁繁倒是很清楚。


    “今日?”韓元蝶一下子坐起來:“什麽時候?我們也去看!”


    “啊,不行!”沈繁繁連忙說,不過就是連忙也依然不快:“聽說人多的很,又是大兵,多嚇人,碰著一點兒可不是玩的。”


    可是這種程度的勸阻對韓元蝶來說,那簡直毫無作用,韓元蝶說:“姐姐不去,那我自己去,迴頭要是有什麽,我還不是從姐姐這兒出去的。”


    沈繁繁說:“你膽子怎麽就這樣大呢?”


    韓家的姑娘都不這樣啊,不管是大的韓又荷,還是小的韓元繡,真沒一個像韓元蝶這樣膽子大,敢說話,什麽都不怕的。


    韓元蝶說:“我們帶著人,坐馬車,到城牆邊上瞧瞧就迴來嘛,能有多要緊呢?”


    沈繁繁還是猶豫,在外頭跟在家裏不一樣,人一多了,變數就多,誰也說不清會發生什麽事。


    韓元蝶又說:“求求你了。”


    還是小時候那樣慣用的伎倆,還是那樣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隻是如今的韓元蝶長大了,身條兒抽高了,不再像小時候那般嘟嘟的腮幫子,圓滾滾的身子,十三歲的少女如含苞待放的花兒一樣清麗嬌嫩。


    沈繁繁依然還是抵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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