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歎息完,那邊就冒出了一個頭,把韓元蝶嚇了一跳。


    韓家底蘊深厚,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宅子也是不小的,韓元蝶蹲的這裏,是後花園的水流邊上,從後花園東邊引來的活水,蜿蜒穿過花園,流到外頭去。這裏的小溪流開始比較寬闊了,有點像小河似的,有怪石崎嶇,這也是各家花園都常有的地方,景致錯落,不至於一望就所有景致盡收眼底,這樣一來,各處多少有點兒遮掩。


    也就是這一點兒遮掩,居然冒出來一個頭。


    程安瀾!韓元蝶沒好氣,怎麽又是他!


    她揚起臉來看過去:“你怎麽躲在這裏?”


    還是慣有的不耐煩的兇巴巴的語氣,程安瀾好似已經習慣了似的,或者是慣常的沒表情的樣子,說:“我給你送一點東西來。”


    程安瀾的臉有點紅,說話的語氣比較輕快,韓元蝶立刻就知道他喝酒了。


    “你又喝酒了?”穿紅衣服的小姑娘瞪他:“不能喝你還喝什麽!你沒叫人跟著?掉進水裏淹死你!”


    程安瀾那點兒酒量,別說如今這個年齡,就是他再大點兒,也差的很,洞房的交杯酒都摻要水才行呢。就這樣,他每次迴京的時候,也還總約人喝酒呢。喝醉了一身酒氣,又硬邦邦的,韓元蝶十分討厭。


    不過以前韓元蝶沒這樣罵過他喝酒,她總是溫柔的勸他少喝,可她一勸,程安瀾就借著酒勁折騰她,到後來,她索性就不勸了,她隻坐著不接近,打發丫鬟去服侍他睡下。


    程安瀾被韓元蝶這樣一兇,趕快解釋說:“隻是一點甜酒,不醉人,別的酒我叔父也不會給我喝的。”


    程安瀾父親去的早,二叔父就很照看著他,程安瀾也視之如父,韓元蝶猜想他說的這叔父,多半是二叔父了。


    韓元蝶又打量他一眼,見他隻是有點臉紅,人還是很清醒的,跟真喝醉那會兒不像,嘟噥一句:“就一點兒甜酒臉就紅成這樣!”


    程安瀾叫小姑娘兇慣了,並不覺得她兇,隻覺得可愛,又說:“喂,你幹嘛歎氣呢?”


    韓元蝶叫他這樣一提醒,又想起那破事,她當然不是那種遷怒的人,便揮揮手,沒精打采的說:“跟你沒關係,我隻是心情不好。”


    這麽丁點兒大個人還心情呢,程安瀾想,不過他可不敢說出來,而且他也不大會說安慰人的話,想了一下,他對韓元蝶說:“哎,你等等。”


    然後就轉身跑了。


    這幹嘛呢?韓元蝶張望了一下,她所處這邊本來就矮些,她又這樣小個子,哪裏看得到那邊,隻能看到大石頭。韓元蝶簡直莫名其妙,索性坐在草地上等。


    “哎你怎麽坐地上啊,很涼的。”這是程安瀾迴來了,韓元蝶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你幹嘛呢。”


    “呐,這個給你。”程安瀾又遠遠的遞過來一個大桃子,紅白相間,香味撲鼻,跟兩個月前那一個簡直是孿生兄弟。


    “你怎麽還有?”韓元蝶接過來抱著。


    “就這一個了。”


    “那你怎麽總給我桃子。”韓元蝶簡直要兩隻手才抱得住。


    “我也不知道別的你還喜歡什麽了。”


    韓元蝶噎了一下,說真的,要她自己說,一時間她也想不出來有什麽格外喜歡的,而且這桃子碩大鮮豔,也確實討人喜歡,可是:“那你知道我喜歡這個?”


    “那天你好像挺喜歡的。”


    “是嗎?”韓元蝶不知道他是從哪裏看出來的喜歡,就放棄了說:“你就是來送這個的?”


    “喔,不是。於……三爺給你幾包糖,我悄悄放你屋裏了。”說著,程安瀾還翻了過來,走到韓元蝶麵前:“你什麽事心情不好啊?”


    韓元蝶想說跟你沒關係,可看到程安瀾這麽認真的看著自己,她又遲疑了,這麽久都沒人把一個小姑娘的話當真,也沒人把她當一迴事,雖然說她是不大想跟程安瀾扯上關係,可韓元蝶終於忍不住說:“我二姑母要跟舒家的三公子議親。”


    “嗯。”程安瀾點頭,明顯還等著她說。


    韓元蝶終於說:“我不願意。”


    “為什麽啊?”程安瀾還是很認真的問。


    這就是她現在在後院唉聲歎氣的心病了,那一日去賞了牡丹之後,因為與沈繁繁鬧了那麽一出,韓家打發了人上門送了禮,沈繁繁倒是很守信的趁著韓家的管事媳婦上門送禮,迴送了韓元蝶一盒點心,裏頭就有她答應辦的事寫的迴複。


    沈繁繁的二姨母家表妹說的是舒家第三房的長子,在家裏排行第四,今年十六,已經放了小定了,不過沒有下禮,也沒定成親時候,聽說要等他們家三公子娶了妻才好給他辦。不好趕在哥哥前頭。


    這明顯不對頭嘛,這一家子的爺們說親事,那就是年齡差不離兒,也得分個長幼,先說哥哥,再說弟弟才對,他們家這弟弟的親事都說成了,小定都下了,這才開始給哥哥相看?未免有點不通情理吧?


    “我覺得他們家有鬼!”韓元蝶說,


    “這樣啊。”程安瀾又點頭,想了一想:“那我去查一查那家人,你去吃糖吧。”


    他仿佛是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一下韓元蝶的頭,然後又翻過那些假山怪石,不見了。


    韓元蝶瞠目結舌,簡直要迴不過神來。


    這是全權接手的意思了?把這事情交給我,你就可以去吃糖了,是這個意思嗎?


    可他也沒問自己為什麽不願意呀!


    這一次,韓元蝶終於由衷的感歎了一句:“原來他是這個樣子。”


    她在原地抱著桃子站了半天,然後又一屁股坐下,呆了老半天,還是又忍不住再感歎一次:“原來他是這個樣子的。”


    以前自己要賢惠,怕煩著他,夫家的事情自己想辦法處理,娘家的事情就隻肯找爹爹,或者沈繁繁,總之總覺得不能去煩他,他脾氣大,多半會不耐煩。沒想到真有事與他說,會是這樣!


    韓元蝶想了老半天,突然就毫無負擔了,看看手中的桃子,決定抱著去找姑母們吃掉!


    韓元蝶當然不知道,程安瀾接了韓元蝶這差事,很直接的就公器私用起來。


    自蕭景瑜被刺殺事件以來,程安瀾年齡雖不大,卻算得平步青雲了,他當時所表現的決斷力,對責任的擔當以及勇猛,不僅是蕭景瑜能脫險的關鍵,同時也展現了他的大將之風,頗叫蕭景瑜另眼相看。


    也因為那個功勞,蕭景瑜將這十四歲的少年提拔了一下,也沒有什麽反對的聲音。


    現在,程安瀾手裏是有人手的。


    不過這人手當然也是蕭景瑜的人手,程安瀾去查舒家的三公子,這個活兒很快的就叫蕭景瑜知道了,他也奇了,不由問:“查那家子做什麽?”


    這會兒他們正在宮門口,蕭景瑜進宮去給母親楊淑妃請安,程安瀾隨侍在一邊,聽蕭景瑜問了,程安瀾很自然的就迴答:“圓圓叫我查的。”


    “圓圓?”蕭景瑜稀奇了,這小姑娘古靈精怪的,這又是鬧哪出呢?他便道:“圓圓又要做什麽?”


    “呃。”程安瀾遲疑了一下,人家姑娘議親的事,似乎不大好對外人說。


    他似乎也忘了,其實他也是外人,一點兒不相幹的外人。


    蕭景瑜好笑:“到底什麽事?”


    到底忠君的思想占了上風,程安瀾還是老實說:“圓圓聽說那家子似乎要求娶韓二姑娘,覺得裏頭有鬼,前兒發脾氣呢。”


    是的,雖然韓元蝶一直那麽兇,可是程安瀾還是本能的覺得那一日她好像更兇一點,似乎是在發脾氣。


    “她怎麽又知道了。”蕭景瑜隨口道,他倒是不著急,他想娶韓又荷,誰有本事跟他爭不成?別說相看,就是下了聘,一道旨意下去,那也得乖乖的退婚。


    這是金枝玉葉終究的不同,他們的出身就決定了可以把這世上大部分人都不放在眼裏。


    這個時候,這個消息反而不如對圓圓的各種匪夷所思的花樣來的關切。


    當然,蕭景瑜心中還是想了一下,今日去找母親說這事,也差不多時候了,早點定下來早點好。


    程安瀾老老實實的說:“不知道。”


    “那你去查吧。”蕭景瑜也是一樣的縱容韓元蝶,還問:“那天給她送的糖,她喜歡嗎?我府裏還有呢,迴頭我接她到我府裏玩去。”


    說著話,楊淑妃所居的景陽宮已經走到了,門口的侍衛等當然沒有不認得蕭景瑜的,甚至不用通報,就瀟灑的進去了,程安瀾當然隻能在門口等,不過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竟然魂不守舍的,不停腳的就要跟著蕭景瑜往裏走。


    當然立刻被侍衛們用刀戟攔住了:“兄弟你可不能進去這裏頭。”


    程安瀾一怔,這才發覺原來已經走到了景陽宮門口了,再進去就犯禁了,連忙退後,連蕭景瑜聽見了還迴頭看他一眼。


    那會兒,他滿心裏想的是:三爺怎麽這樣喜歡圓圓?


    沒見過三爺對哪家姑娘這樣有心啊,從郡主那兒得點兒糖也要巴巴的分一半給圓圓,迴頭又要給圓圓送馬,要接圓圓去府裏玩兒。圓圓說點兒什麽事,立刻叫你去查吧,怎麽也沒覺得小題大做呢?


    而且,說起圓圓,那語氣好像都特別不一樣,特別舒展似的。


    三爺他……不會吧?圓圓還那樣小呢!


    就是自己,也隻是因著那日看到她摔了臉,才會想到今後若是因著臉上有疤不好說親事的話,自己就娶她,是為著報恩,可沒有別的想法!


    嗯,那三爺肯定也不會的!


    程安瀾這樣想。


    蕭景瑜在景陽宮呆的時間不長,就叫他娘給攆了出來,那會兒,程安瀾還在亂七八糟的想呢。


    他總覺得,蕭景瑜不至於。


    可是在外頭等了一會兒,蕭景瑜出來的時候,雖不說一臉笑,可還是明顯的連程安瀾這樣的人都看得出他的春風得意。


    蕭景瑜也似乎很願意與人分享喜訊,拍了一下程安瀾的肩:“我娘答應了,請父皇給我賜婚。”


    程安瀾還在這胡思亂想呢,就聽到這樣一個消息,很顯然,這位三皇子是把他當了自己人,毫不見外呢,他也就順口道:“哪家姑娘?”


    “你認識的。”蕭景瑜隨口道:“韓家。”


    程安瀾五雷轟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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