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的時候,趙明月去北京服裝學院招聘設計師。這兩年,各大高校畢業生分配不完全靠學校指定了,學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主擇業,比如自己聯係就業單位,或者跟來學校招聘的單位簽訂就業合同。


    所以趙明月也趕上這一陣風了,隻是前來問詢的很多,因為畢竟是北京的企業,但是遞簡曆的人很少,因為是民營企業。學生們辛辛苦苦考上了大學,家裏人都指著端鐵飯碗,哪裏舍得去給人打工,朝不保夕的,盡管趙明月提供的條件很難優渥,一去就簽訂至少五年的合同。


    其實這些年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受市場衝擊非常大,有不少小廠子的效益已經非常差了,其實是在苦苦支撐。但是人們已經習慣了國家分配和鐵飯碗的慣性思維,還沒能改變舊觀念。


    最後趙明月在那坐了一天,隻收到了兩份簡曆,這都是比較大膽的,不打算墨守成規的學生,但是縱使如此,他們也未必保證會去,因為還要跟家裏人商量。


    趙明月心說,這兩年這麽好的機會他們不把握,等將來自己的公司發展起來,再想進來,就要經過嚴格考核了,非得有真本事才行。她現在來招人,不過是為了儲備人才,將來公司服裝這塊一定會繼續發展,僅有兩個設計師是不夠的。不過她也不著急,今年不行就等明年,此外還可以繼續舉行服裝設計比賽,再從中招人。


    除了服裝這一塊,趙明月開始在尋求其它的路子,她看好家用電器這一塊,中國的家電市場目前是一個幾乎還沒分割的巨大蛋糕,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電器越來越普及,隻要在一個領域內一直保持著技術的領先地位,那麽就會屹立不倒。當然,這需要巨大的技術支持和經濟支持,經濟上倒是不擔心,趙明月想著最好是能夠收購一家電子公司才好,有基礎,比自己一切從零開始要好。


    但是北京的企業,再怎麽不好,也不會在短短這幾年內支撐不下去,畢竟是首都。趙明月暫時又不能離開北京,因為沈旭躍調去河北某市任副市長去了,離得不近,一兩個月才能迴家來探視一次,她不能把兒子一個人扔在家裏,成為一個留守兒童。


    亮亮快要上小學了,沈旭躍倒是說過,可以帶著兒子去他任地讀書,但是這法子明顯不妥,沈旭躍的工作又不穩定,過幾年就挪地方了,孩子也要跟著到處跑,又要重新適應新生活,對性格各方麵成長都不利。趙明月也不想離開北京,隻能靜候良機了。


    這天趙明月開著車去辦事,在一個商場門口停車去買點東西,碰上一男一女從商場裏出來,女的挽著男的胳膊,顯得好不親密。趙明月開始沒在意,這種事在別人眼裏也許稀奇,她卻覺得稀疏平常。但是她視線掃過之後,就發現有些不對勁,再仔細一看,那男的不是楊茂林是誰,而女的並不是沈馥鬱。


    趙明月猛地一驚,這是怎麽迴事?那對男女已經走向了停在路邊的一輛小車,趙明月趕緊追上去,叫:“楊茂林。”


    楊茂林猛地迴頭,看見了趙明月,嚇得臉色一變,趕緊將胳膊上女人的手移開了,趙明月這才看見那女的燙著卷發,臉上擦著白粉,嘴巴塗得血紅,多漂亮不見得,倒是有幾分狐媚相,關鍵是年輕。


    楊茂林看著趙明月,結結巴巴地說:“明、明月,這、這是個我表妹,從東北老家來的,我帶她來買點東西。”


    趙明月笑了一下:“是嗎?怎麽不和大姐一起來?”


    “她要上班。”楊茂林額頭上都冒出汗來了。


    趙明月淡淡地說:“哦,我知道了。送表妹什麽東西了?”


    那個女的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趙明月看到一根金燦燦的鏈子,心裏冷笑一下,給表妹送金鏈子,見了鬼的表妹,情妹還差不多。


    楊茂林結巴著說:“沒、沒什麽,沒看中。”


    趙明月說:“哦,那我進去買點東西。”說著轉身就走。


    楊茂林叫住趙明月:“等等,這事兒你能不能不跟你大姐說,我怕她不高興。”


    趙明月說:“你自己跟她說吧。”她心裏冷笑,大姐知道當然不可能高興。男人有錢就變壞,真沒幾個好東西,當初多寶貝沈馥鬱啊,現在年紀大了,人老珠黃了,他有錢了,就開始耍花花心思了,真是不知廉恥,當初是靠著誰才發家的呢。這是這個社會的一種病態,物質文明發展起來了,精神文明發展沒跟上,人們精神空虛,便追求各種感官上的刺激享受,於是便有了各種怪現狀,出軌離婚也逐漸成為這個年代的時髦話題。


    趙明月暫時不打算將這事告訴沈馥鬱,這事一說出去,以沈馥鬱的性子,必定要鬧翻天去,多半都是以離婚收場。但是既然碰上了,也不能當全然沒看見,如果楊茂林還有廉恥之心,就應該適可而止。


    趙明月也沒心思買東西了,開車迴了沈家。今天星期六,學校上半天課,亮亮放了假,正和壯壯在外麵和隔壁的小朋友們玩耍,看見趙明月的車,站在路邊朝她揮手,叫了一聲“媽媽”,然後又跑去玩了,他們在玩抓強盜的遊戲,小孩子們的最愛。


    趙明月將車停在院子門口,剛下車,便看見京京背著個書包,沒精打采地迴來了。“京京放學了?”


    他抬起眼皮看見趙明月,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小舅媽。”


    “怎麽了,京京?”趙明月關心地問,想著今天看到的那些事,覺得這孩子怪可憐的,這個年紀正是叛逆期,要是知道爸爸做了那樣的事,必定會非常憤怒,會釀成什麽後果也不知道,這也是趙明月不敢貿然跟沈馥鬱說的原因,因為沈馥鬱本身也不是個冷靜的人,遇到這樣的事,必定要鬧個你死我活的,到時候受傷害最大的,除了她自己,還有孩子。


    京京說:“沒什麽。我想姥姥了,來看看姥姥。”


    “你媽是不是還沒下班?”趙明月問。


    京京搖搖頭:“我不知道。”他的表情變得非常怪異,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情緒。


    趙明月覺得有些奇怪:“怎麽了京京?”


    京京吸了一下鼻子,咬著牙說:“我昨天放學的時候和同學去玩,看見我爸摟著一個女人去看電影,那個女的不是我媽。”


    趙明月如遭雷擊,這個楊茂林,不是作死嗎,做這種事情還這麽高調,居然還給孩子看見了,她強自鎮定地說:“你會不會看錯了?”


    京京搖頭:“我自己爸,怎麽可能看錯?”


    “那你告訴你媽媽了嗎?”趙明月問。


    京京蹲了下去,雙手交叉抱著擱在膝蓋上,腦袋擱在手臂上:“沒有,我不知道怎麽說。”


    趙明月看著孩子幾乎要哭了,她也跟著蹲下來,歎了口氣說:“咱們私下裏跟你爸談談吧,然後再確定要不要跟你媽說,暫時先別告訴其他人。”家裏老的少的,告訴他們肯定都心急,這年頭出軌離婚可都是大事,老人們身體都不好,萬一急出個三長兩短來,那就壞了。


    京京點了點頭:“嗯。”這孩子也有分寸,想了一晚上,覺得這件事還是找小舅媽商量比較好,因為她比較能幹,靠得住,告訴別人都隻能光著急。


    趙明月摸摸他的腦袋:“別難過了,孩子,我們先迴去吃飯,下午我們一起去找你爸。”


    京京點點頭,眼睛還是沒什麽神采,這孩子今年十五歲,長得比趙明月高了大半個頭,正在發育中,身體單薄得很,看著像個大人了,其實還是個孩子,看著怪可憐的。


    趙明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孩子,這個事不管怎麽樣,是你爸媽的事,你別為這事想太多了,他們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你也有你的人生。不要用大人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你好好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了,媽媽不容易,你多體諒一下她。”


    京京點頭:“嗯。”


    趙明月知道這事兒一時半會兒也說不通,得慢慢來。她心裏都快把楊茂林千刀萬剮了,他自己愛怎麽風流都行,能不能別當著孩子的麵啊,以前對孩子那麽好,現在倒好,直接當頭給了他一棒,這能讓人接受嗎。


    吃過午飯,趙明月帶著京京出去了,用手提電話給楊茂林打電話,這是摩托羅拉公司新推出的行動電話,跟磚頭一樣沉重,一個起碼有一斤重,去年才在中國上市。價格貴得要死,摩托羅拉推出的市場價是兩萬,但是買到手卻需要兩萬五,還要六千塊的聯網費,就這樣,還不是人人都買得到的。趙明月買了一個,楊茂林也弄了一個,做生意有這個倒是方便多了。


    電話撥通了,趙明月說:“姐夫,我和京京有話跟你說,在哪裏見個麵吧。”


    楊茂林愣了一下:“京京找我有什麽事?”


    “昨天傍晚,京京和同學去看電影,碰上你也去看電影了。”趙明月不拐彎抹角,直接明說了。


    楊茂林頓時驚了:“那、那好吧。”他說了個茶館的名字,約好在那兒見麵。


    趙明月開著車,往那兒趕過去,剛開出胡同巷子,看見沈馥鬱的車子開過來了,趙明月停下來打個招唿:“大姐,我帶京京去辦點事兒。”


    京京不敢看他媽的眼睛,隻是說:“媽,小舅媽送我去我同學那兒。”


    兩人的話有點對不上,沈馥鬱也沒太在意:“早去早迴。”她的精神狀態不錯,顯然並不知道楊茂林的事。


    趙明月這邊車裏兩人心情沉重。京京突然說:“我爸真的跟別的女人好上了,不要我媽了?”


    趙明月愣了一下,許久才出聲:“你爸爸可能有點受不住誘惑,一時間腦子糊塗了,幹了混賬事。”


    “真惡心。”京京說。


    趙明月說:“京京,如果你爸爸願意改過自新,你願意原諒他嗎?”


    京京說:“這要看我媽會不會原諒他。”


    趙明月遲疑了一下,想說“要是你爸爸態度好,不告訴你媽媽呢”,但知道這對京京不公平,讓一個孩子幫忙來保守秘密,讓大人不受傷害,這似乎有點本末倒置了。而且讓京京瞞著不說,他每天都想著自己在欺騙母親,總會覺得內心不安,這不是一種折磨嗎,便說:“先跟你爸說吧,他要是態度好,就讓他自己去跟你媽媽認錯。”


    楊茂林一直靠在自己的車邊抽煙,看見他們來了,扔了煙頭,走了過來:“京京,明月。”


    京京厭惡地看了一眼楊茂林,扭過頭去。趙明月看著楊茂林,他現在的神情比上午自己見到的時候頹喪多了,可見被兒子發現了,心裏也不好受。


    楊茂林看著兒子的態度,說:“對不起,京京。”


    京京沒好氣地說:“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你是我老子,我怎麽也管不到你去。”


    楊茂林被噎了一下:“京京,爸爸隻是一時糊塗,爸爸不會再犯錯誤了,真的,我跟你保證。”


    趙明月原本還以為需要進茶館去說話,現在看來都可以省了,直接在路邊就能說開來了。


    京京說:“你不用跟我保證,你自己去跟我媽說吧,她原諒你,你再跟她保證。”


    楊茂林臉色煞白,嘴巴動了一下,沒有做聲,顯然不想告訴沈馥鬱。京京瞟著他,厲聲說:“你有本事做,怎麽沒本事承認,還想要我給你保守秘密?你既然要做,當初就該做得滴水不漏,不要給我碰見了。你知道我看到後是什麽感覺嗎?我覺得特別惡心,那居然是我爸,我從小就敬愛的爸爸幹出來的事情,你做那事的時候,就沒有考慮到會被人發現,會被我和我媽知道?”


    楊茂林抿著唇,不做聲。趙明月冷眼看著楊茂林,這人就算是找情婦,也是高調得不得了,出入電影院、商場,就不怕被熟人撞見?北京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這麽短短兩天工夫,就被自己和京京都撞見了,這不是他自己作死作出來的嗎。趙明月說:“姐夫,這件事情你不能讓京京幫你掩飾,他才多大,就為你承受這麽沉重的心理壓力,你有沒有考慮過他的心理健康?這件事情你還是主動和大姐坦白吧,如果你不說,我幫你說。”


    楊茂林自己顯然也沒想到會那麽倒黴,偷個嘴兒,就被兒子和弟媳婦都撞見了,想要兜都兜不住了。他的肩膀塌下去,整個人的精神氣似乎都被抽走了,整個人頓時老了五歲,他搖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去跟她說吧。”


    趙明月知道,他家裏的經濟大權一直掌握在沈馥鬱手裏,雖然並沒有把所有的錢都抓在手裏,畢竟她並沒有在車行上班,自己還上著課,車行是需要資金流動的,但她對車行的收入賬目門兒清,楊茂林想掩藏什麽是不可能的,鬧離婚,讓楊茂林淨身出戶都是有可能的。


    趙明月說:“姐夫,你怎麽那麽糊塗呢?這日子才過好一點,你是嫌太安逸了是不是?大姐那麽好的人,孩子這麽懂事,你有什麽不滿足的?”怎麽總是要搞出點破事來呢,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楊茂林抹了一把臉:“我太得意忘形了,別人一慫恿一誘惑,我就把持不住了,我有罪。你大姐呢?”


    趙明月說:“迴爸媽那兒了。”


    楊茂林說:“晚上迴去我再跟她說吧,不要驚動老人了。京京,跟爸迴去吧。”


    京京看也不看他:“我跟小舅媽迴去。”說著拉開趙明月的車門,直接坐了上去。


    趙明月開車迴到家,沈馥鬱坐在沙發上和父母聊著天,一邊看著電視,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這些年生活安定,經濟富足,沈馥鬱人到中年,已經開始發福了,整個人胖胖的,是不如前些年那麽好看了。“你們怎麽又都迴來了?”


    趙明月強笑了一下:“辦完事就迴來了。”


    京京乖巧地坐在母親身邊,不做聲,沈馥鬱伸手摸摸兒子的腦袋:“我家京京居然長得這麽大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京京臉上的表情都快哭了。


    趙明月笑著掩飾:“你可別不承認,自己也在變老了。”


    沈馥鬱伸手摸了摸臉:“我老了嗎?”


    趙明月說:“運動一下,減點肥吧,每天別吃完飯就坐著,對身體不好,容易三高。”


    “什麽三高?”


    “高血壓、高血糖、高血脂。”趙明月說。


    沈馥鬱笑道:“你都快趕上方臻了。”


    “天天耳濡目染,當然要學一點。”趙明月轉頭向沈父,“爸,您最近的血壓還好吧?”


    “還好,每天早晚都量著,不算太高。”沈父點點頭,這些年老人也老了,已經七十五了,頭發都快白完了,不過精神還算矍鑠。


    沈母在一旁說:“馥鬱,明月說得對,胖了身體不好。也不好看。”


    沈馥鬱幹笑了一聲:“是嗎?那我要減減肥去。”


    當天晚上,沈馥鬱迴去了,趙明月想留著京京在家,別去見證父母撕破臉的場麵,京京小聲地說:“我要迴去保護我媽,萬一他打我媽了,我能幫個手。”


    趙明月看著孩子,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便點頭:“好,有什麽事情給小舅媽打電話,我的移動電話一直都開著的。”


    當天晚上,趙明月沒有跟兒子迴自己家,就在父母這邊,怕沈馥鬱受了刺激會跑迴來,老人一著急就上火,沒人看著那就壞了。一直到九點多鍾,她的手提電話響了,她估摸著是京京打過來的,拿著電話到了院門口才接:“京京嗎?”


    “小舅媽,我媽媽出去了,開車出去的,我不知道去哪裏了,可能是迴姥姥家了。”京京焦急地說。


    趙明月安慰他說:“你別慌。你爸媽打架了嗎?”


    “我媽生氣用東西砸我爸了,但是他沒有還手,一直在討饒認錯。”京京說。


    趙明月說:“好,我知道了。我有了你媽媽的消息就告訴你,你別擔心啊。”


    過了幾分鍾,家門口果然開過來一輛車,車非常快,停車的時候,還差點撞到趙明月的車,沈馥鬱推開車門,滿臉淚痕地走出來。


    趙明月趕緊迎上去:“大姐。”


    沈馥鬱看著趙明月,就抱著她嗚嗚哭了起來。趙明月拍拍她的肩,也沒說話,沉默地陪著她。


    沈馥鬱知道趙明月肯定也知道了,過了一會兒,她吸吸鼻子,問:“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趙明月歎了口氣:“我今天上午去友誼商場,在門口看到了。迴來的時候,遇到了京京,才知道這孩子昨晚上也遇到了。”


    沈馥鬱咬牙切齒地說:“楊茂林這個雜碎,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頭,這個殺千刀,我要殺了他。”


    趙明月輕拍著她的背:“大姐,你別激動,你要為京京多考慮啊,現在不光你受委屈,孩子也委屈啊。我和京京都覺得,你應該有知情權,所以這事就沒瞞著你了。而且讓京京來幫忙掩飾這件事,對孩子不公平,他還小,心理承受能力弱,我擔心他受的傷害更大。”


    沈馥鬱聽到這裏,頓時嚎啕大哭起來。趙明月擔心家裏父母都聽見了,一會兒知道就壞事了。結果沈母正好去廚房,聽見外麵有人在哭,便問:“誰在那裏哭啊?”


    沈馥鬱聽見母親的聲音,哭得更大聲了,趙明月心裏發慌,趕緊說:“大姐,你悠著點,別讓爸媽替你擔心,老爺子還有高血壓呢。”


    沈馥鬱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媽,是我。”


    “怎麽了,馥鬱?”沈母走過來問。


    沈馥鬱鬆開趙明月,抽噎著說:“我跟楊茂林吵架了,我要跟他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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