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多的時候,終於到了終點站北京。盡管在沈旭躍的提醒下,趙明月已經將所有能禦寒的衣服都穿上了,但是一下火車,她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全身的熱氣全都跑光了。北京真冷啊,尤其又到了晚上,空氣裏似乎撈得出冰渣子來,風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臉上,先是生痛,然後就沒了知覺。這年頭的北京人,沒有保暖內衣,沒有羊毛衫,沒有羽絨服,他們都是怎麽過冬的啊。


    沈旭躍關切地問:“冷嗎,明月?”


    趙明月咬緊牙關,搖頭:“唿!還好。”


    梁棟則是大力擤了一下鼻子,吸著涼氣說:“這天,真夠勁。”他完全沒有添衣服,原來穿什麽,現在就還穿什麽。


    沈旭躍說:“這還不是最冷的時候,現在快開春了,溫度都有點迴升了。”


    梁棟嘿嘿笑:“不怕,咱扛得住,等適應了就好了。”


    “快走吧,越站越冷,動起來就不冷了。”沈旭躍催促說。


    各大學考慮得還算周到,知道這些日子會有學生來報到,都在車站外設了接待點,還安排了車子接送。出了車站,梁棟就鑽到北大的接新生車上去了,趙明月和沈旭躍不是一個學校,他們倆的學校離得還有點距離,沈旭躍跟著上了北師大的車。趙明月說:“要不你先去你們學校,明天再過來找我?”她主要擔心晚上沒車去清華了。


    “沒關係,我送你到學校,晚上我就住你們學校的招待所了,反正我也沒被子,還鋪不了床。”沈旭躍笑道。


    “對啊,我都忘了這點了。”趙明月尷尬笑了笑。


    滿滿一車都是趙明月的校友,全都是新生,大家臉上都是旅途勞頓後的煙灰色,大部分人看上去都有了些滄桑感,都是二三十歲的成年人了,像趙明月這樣十八九歲本該正常上大學的人則很少,除了趙明月,就還有一個剛上車的邊紅玉了,她是高三應屆生。


    因為年齡的特殊性,大家都是從社會中吃過苦、跌爬滾打過來的,所以特別和氣友善,剛上車不久就打成一片了。


    剛剛恢複招生,這一屆招的學生不多,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湊在一塊兒來,這輛車在火車站等了三趟列車,才終於湊齊了一車人,拉著迴到學校,到學校時已經十點了。


    任何手續都不辦,先去找宿舍安頓下來,別的第二天再說。沈旭躍將趙明月送到宿舍,宿舍有點老舊了,是個六人間,洗手間每層樓共用一個。趙明月到得不算最早,宿舍裏已經來了兩個人,天氣太冷,那兩個人已經鑽進被窩裏睡下了。看見趙明月帶了個男人進來,打了招唿後都窩在被子裏不敢動。


    沈旭躍幫她將東西提進去,幫她整理好東西、鋪好床,然後才說:“明月,我先走了,我的行李都放你這兒,明天早上我再來找你。”


    趙明月點點頭:“好,那你去吧,早點休息。”她將沈旭躍送到門外,被沈旭躍打發迴去了:“不用送了,這兒我比你熟,迴去吧。”


    趙明月目送沈旭躍離開自己的視線,這才迴屋子來,兩個同學都從被窩裏探出頭來,左上第一鋪的人說:“你叫趙明月對不對?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春梅,四川重慶的。”


    右邊上角靠牆的那個說:“我叫唐衛華,陝西西安人。”


    趙明月笑一笑:“你們好,我叫趙明月,x省金南人。”


    “我知道,你們那風景最有名。”李春梅是個典型的川妹子性格,快人快語,十分爽朗。


    趙明月笑起來,抓抓腦袋:“好像是的。”


    唐衛華問她:“剛剛那個男的是誰啊?”


    “啊,哦,那是我對象。”趙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那兩人都從裹成蠶繭一樣的被子裏半抬起了身:“你對象啊,你們一個地方的?他送你來的?”


    趙明月說:“他剛考上了清華,和我一起過來的,先送我來學校,然後再去自己學校。他插隊到我們家鄉,是北京人。”


    “哦。那真好。”那兩個人都躺了迴去。


    三個人又自報了年齡,唐衛華最大,26歲,還是個孩子的媽了,李春梅21歲,未婚。恢複高考之後,招生要求裏年齡要求在25歲以下,未婚,但是有技能特別突出的,可以放寬年齡和婚姻要求,因此77、78這兩屆的學生,有不少已婚人士,甚至是孩子的爹媽,79屆就開始就不招收已婚考生了。


    唐衛華借了趙明月一壺熱水,她簡單洗漱了一下,終於可以鑽到被窩裏睡覺了,已經一天一夜沒有休息的趙明月,頭一碰著枕頭,念頭裏閃過“沈旭躍不知道已經找到住的地方了沒有”,然後就睡著了,實在是太累了。


    年輕的身體也容易恢複,一覺醒來,天已經亮了。李春梅已經將自己的衣服全都穿上了,緊緊裹著被子,直嚷嚷:“凍死了,太冷了。你們晚上有沒沒覺得冷?”


    趙明月想了想:“好像是有點冷,不過也還能忍受。不是有暖氣嗎?就是覺得好幹,嗓子裏好不舒服。”這屋子有暖氣管道,不過好像暖氣不怎麽熱,感覺比外麵也好不了多少,趙明月太疲乏了,沒有在意到冷,隻是起來覺得口幹舌燥,特別難受,她穿上衣服趕緊去洗漱,一會兒沈旭躍應該要過來了吧。洗臉的時候,一擤鼻子,居然滿手都是血,趙明月吃了一驚,這也太幹燥了吧。


    趙明月洗漱完畢,左等右等不見人來,便朝樓下看去,宿舍門外,沈旭躍揮著手臂跟她打招唿:“明月!”


    趙明月趕緊背著書包下樓去:“怎麽不上來?”


    沈旭躍說:“看守的大媽不讓進去了。”


    “昨晚上還讓進啊。”趙明月說。


    沈旭躍說:“大概是昨晚上以為我去送你的,所以就讓進了。沒事,我們先去吃早飯,吃了早飯我陪你去報到。”報名時間前後有幾天,先到的就先報名。


    “嗯,你呢?”


    “我不著急,我們要明天才報到。等你安頓好了,我迴去看看。”沈旭躍說。


    趙明月知道他此刻應該急切地想迴去看看家裏的情況,她點頭,問:“昨晚上在哪裏休息的?”


    沈旭躍抬手一指說:“就在那邊的招待所裏 。走吧,去吃早飯,我剛看過了,食堂在那邊,離你宿舍很近。一會兒你還要添什麽生活用品,都去買了吧,還沒有桶子是吧?”


    “是的。”趙明月點點頭,昨晚上還是用杯子裝水沾毛巾的,借用別人的桶子她覺得不太好。


    這是趙明月到北京後吃的第一頓熱乎飯。昨晚下了車之後,在車上等人的時候,沈旭躍跑去買了兩個熱乎的烙餅,由於天太冷,揣在懷裏拿過來的時候,烙餅也涼得差不多了,不過比幹饅頭還是強多了。迴到學校又太晚了,當時困得要死,恨不得早點上床躺平了,壓根就沒再想起來要吃飯。


    早飯吃的是熱乎乎的臊子麵,四分錢一兩,沈旭躍給趙明月要了三兩,又給她買了一份炒肝,一毛錢一份,自己則要了半斤麵,加一碗炒肝。“吃不飽再加麵。”沈旭躍往麵條裏倒食醋,用筷子攪拌著麵條,熱氣騰騰,看起來就分外溫暖。


    趙明月說:“足夠了,太多了,我害怕吃不完。”


    “能吃完的,都幾頓飯沒好好吃了。敞開肚皮吃吧。”沈旭躍大口大口地吃起麵條來。


    趙明月以前也沒吃過炒肝,在饑寒交迫下,吃下第一碗炒肝,覺得味道還很不錯,因此對炒肝的印象也非常好。沈旭躍是多年未曾迴老家,在餓肚子的情況下再次吃到久違的美味,那滋味就別提了,一輩子都忘不了。


    沈旭躍吃得非常忘情,稀裏嗦囉的,一聽那聲音就知道吃得特別痛快。他埋頭大吃了個五分飽,終於才放慢速度品嚐起味道來。一邊觀察趙明月的動靜,發現她一直安靜地吃著,半點聲響也沒有,不由得略詫異於她的家教,他在月亮灣的時候,見過不少吃飯動靜大的村民,以為那就是常態了,沒想到趙明月卻與眾不同,細嚼慢咽的,非常斯文。


    其實沈旭躍一直都覺得趙明月與眾不同,她雖然是個隻念過初中的農村女孩,但是身上沒有自卑、拘謹、忸怩、畏縮的神態,一直都很自信、自然、落落大方,不僅比同齡的農村女孩強,甚至比城裏長大的女孩都要自然一些,她身上沒有很多城裏姑娘都有的優越感。跟她相處的那種感覺怎麽說呢,就是恰到好處,讓人很願意去親近。況且她的識見,比許多男人都要強,這是個一個充滿優點,又有點讓人捉摸不透的女子。


    趙明月抬起頭,發現沈旭躍正在看自己,她伸手擋了一下自己的臉:“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嗎?”


    沈旭躍笑道:“沒有。好吃嗎?”


    趙明月點頭:“嗯,非常好吃。”


    “夠不夠吃?不夠再加點麵。”沈旭躍問。


    趙明月搖頭:“夠了,足夠了。”其實沒吃完她就飽了,但是千萬不能浪費糧食,於是她就努力地將碗裏的東西全部吃完。這真是非常飽足的一餐,趙明月和沈旭躍都吃得非常滿足。


    報名很簡單,不用交學費,住宿免費,師範院校每個月都有十六塊錢的生活補貼,這些錢足夠她吃得很好了,甚至還能有盈餘。


    這年代的大學生待遇真的好,畢業了不用自己找工作,全都是國家分配,都是公務員、國企和事業單位,難怪人們形容大學生活在象牙塔裏,考上大學就是跳出農門了,還意味著畢業後每個月都有五十四塊錢的工資可拿。當然,這個年代的大學是真不好考,那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他們報完名出來,聽見有兩個人在議論:“你們讀師範真好,還有生活費發,我們學校還要自己去申請生困難補助。”


    “真的嗎?那能申請到嗎?”


    “應該是可以吧,不過是分等級的,一般隻有十塊錢補助。”


    “那也夠吃飯了。”


    “是的。”


    趙明月聽完那兩人的對話,有些詫異地迴過頭來看著沈旭躍,她一直都以為,上大學是有生活補貼的,但是現在居然沒有:“旭躍,你聽到了沒有,你們學校沒有生活補貼?”


    沈旭躍笑一笑:“我知道啊,沒事,他不是說還可以申請補助嗎。再說我自己也有一點錢,沒關係的。”


    沈旭躍陪趙明月報完名,然後又帶著她去商店買生活用品:桶子、臉盆、肥皂等。買好東西,沈旭躍跟她說:“明月,我要迴家去看一看,你自己先迴宿舍好嗎?等我迴來,我再過來拿東西,有可能今天晚上也不會過來。”


    趙明月猶豫了一下:“要我陪你迴去嗎?”


    沈旭躍想了想,搖頭:“算了,我自己迴去吧,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他自己也預料不到會有什麽事,所以不想趙明月去麵對那些猝不及防的事。


    趙明月也是很能理解的:“那好,那你自己路上小心啊。”


    沈旭躍點點頭:“行,你迴去吧。再見!”


    趙明月迴到宿舍,發現又有一個同學到了,還有母親陪同一起來的。這個同學長得很高,足有1米7開外,有點壯,頭發剪得短短的,有點像男生,一開口,就是一口濃重的北京腔,兒化音特別重,說話也特別快,言語中洋溢著一股自信和爽朗,她衝趙明月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你好,我叫錢斯盛,北京的。”


    趙明月看著對方真誠的笑臉,便不由得覺得有一種親切感,伸出手去和她握手:“你好,我叫趙明月,x省的。”


    錢斯盛看著趙明月:“你多大?”


    趙明月說:“18歲。”


    錢斯盛扭頭跟大家說:“看樣子趙明月同學應該是我們宿舍年齡最小的了。我20了。”


    “可能是,還有兩個沒到,明天最後一天報名了,他們應該也會到了。”李春梅接話。


    趙明月將自己的東西放好,看見錢斯盛的母親坐在自己的桌子邊:“阿姨,您好!”


    錢母笑著點點頭:“你好。你們能夠在一起上學,這都是緣分啊,阿姨家就在北京,以後想打牙祭,改善夥食,就來阿姨家吃飯,不要客氣,以後你們都是我家斯盛的好朋友了。”


    趙明月笑得甜甜的:“那就先謝謝阿姨了。”


    錢母待了一會兒就走了,錢斯盛去送母親,迴來時看見趙明月還在收拾東西,便問:“趙明月你年齡這麽小,是應屆生嗎?”


    趙明月搖搖頭:“不是,我75年初中畢業就迴鄉務農了。”


    錢斯盛豎起大拇指:“真行!不過大家也差不多,我上高中也沒上過什麽課,天天都在搞勞動,都是靠自己學的。”


    唐衛華說:“可不是麽,我都畢業多少年了,69年就高中畢業了,然後下放到農村,一呆就是七八年。這一說到可以高考了,臨時抱佛腳,沒想到也考上了,真是叫人感慨啊。”


    “是啊,我在印刷廠都上了三四年班了,突然說可以高考了,我還不大置信,我對象非讓我一起報考,結果我來北京了,他沒考上,說是今年再考,唉!看樣子趙明月最幸福,和她對象都考到北京來了,我不知道我那位能不能再考到北京來呢。”李春梅說到這裏歎了口氣。


    錢斯盛扭頭看著他們:“不是吧,唐姐結婚了,你們倆都有對象了,就剩下我是個單身漢?”


    唐衛華笑著說:“你是快樂的單身漢,多好啊,我也想迴到單身的時候,無憂無慮,不用想著給孩子喂奶換尿布什麽的。不過現在沒法自由啦,隻能拖著我家的小拖油瓶一起奔向新生活了。你們來看,這是我兒子的照片,可愛不,我來之前給他拍的,要不然我真會想死他去。”唐衛華說著拿出一張兩寸大的黑白照片,拿給大家看。


    趙明月看著照片上一家三口,男人是典型的陝西漢子,非常敦厚樸實的感覺,孩子長得像爹,虎頭虎腦的,很可愛,隻有兩歲的樣子。“唐姐,你兒子多大?真可愛。”趙明月喜歡孩子,看到別人的孩子就忍不住羨慕,不過這輩子,她應該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唐衛華說:“兩歲。我複習考試的時候,為了不打擾我,他爹把他送到了奶奶家去了,真是怪可憐的。”說到這裏,唐衛華的眼圈紅了,孩子這麽小就跟母親分開,這一分開就是幾年,能不牽掛嗎。


    李春梅說:“唐姐,那你愛人他在家帶孩子?”


    唐衛華說:“可不是麽,當初說是我們兩個都一起考,誰考上就誰上,剩下那個留下來照顧孩子。”


    “那要是都考上了呢?”李春梅問。


    “都考上,孩子就交給爺爺奶奶了。不過孩子他爹現在不打算考了,今年夏天的高考要考外語,他的外語成績很不好,所以考不了了。”唐衛華感慨地說。


    趙明月聽到這個信息,不由得暗自慶幸了起來,幸虧去年沒考外語,要不然她三哥肯定考不上。不過今年考外語,那麽於有清就要多準備一門了,不知道他的外語好不好,得寫信迴去告訴他去。


    “對了,我想洗個澡,哪裏可以洗澡?”趙明月問。


    李春梅說:“那邊有個公共澡堂,你可以去裏麵洗澡,五分錢一次,非常舒服。”


    趙明月笑起來:“謝謝。”她決定先洗個澡,然後再去買點信紙迴來寫信,給家裏報個平安,順便給於有清也寫個信,告訴他自己知道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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