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臉色晦暗不明,薑哲在下麵直直跪了將近一刻鍾,方沉聲道了一聲:“講。”


    薑哲是老五的人,從自己初次見到他時,便已經知道了。畢竟,這孩子可是老五光明正大的帶在身邊兒進的宮,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偏愛他,跟偏愛白家那兩個孩子沒什麽兩樣兒,都是好孩子,跟老五走的近又如何?他是自己心目中的儲君,他身邊多些這般的能臣自然是好事。


    可如今,老大那邊的事情讓自己傷透了心,傷心之餘,也難免連帶著對老五也有一二分生分起來了。


    他是合適,人也平和,朝中頗有美譽。可他會不會也跟他大哥似的,心中恨不得自己早些去死、好給他騰位子呢?


    因此,自己才格外思念這幾個一片赤誠、敢說敢做的孩子。奈何,白家老大要帶兵西征,還是自己前不久剛剛叫他過去的。白家老二人在合縣,任期沒到不說,且還身處險境。倒是這個薑哲,打著出遊的幌子,暗中奉自己之命,去合險幫襯白安珩,倒是能叫迴來給自己解解悶。


    可心裏也怕,他們有了明日之君,待自己可還會如前一般?


    薑哲跪在地上,也沒起身,他從入朝之後,除了平時上朝、或是剛剛覲見皇上必須行禮之時,還從來沒有如此恭敬過。


    地上又是茶水、又是墨汁,還有些打碎瓷器的碎渣滓散落在他身邊兒。他卻跟毫無知覺一般,直挺挺的原地跪著。


    一條條、一句句,把自己所想、所計一一稟告皇上。全都說完之後,又原地磕了一個頭,方收尾道:“這便是臣的主意。”再沒有以往跟別人說話時那轉十個八個圈兒的架式。


    許久,上麵才傳來一聲幽幽歎息之聲,皇上再咳嗽了兩聲,輕歎道:“起來吧,地上濕,別給跪壞了。”


    薑哲這才勉強起身,站直。


    看著他膝蓋一片潮濕,黑漆漆的,都是墨汁子跟茶水混到一處染的,不由得又讓皇上歎了一聲,再看著這個倔得讓人隻餘歎息之力的年輕人。


    他把他的私心全都攤開了說了出來,跟自己擺明言道,他就是老五的人、這計、這策,也都是為了老五找想。


    可他亦言明,五皇乃上皇上之子,唯有名正言順的受封繼位,才是皇上的英明之策。


    且如今大皇子到底有沒有不臣之心,尚不清楚,按他的計策行事,若大皇子心無他想,便能不傷父子之情,讓五皇子順當接位。若真有不臣之心,又可一舉擒拿,讓天下人再說不出二話來。


    眼中有些發濁,看看下麵坦然而立的薑哲,皇上忽然笑了起來:“行了,朕知道了,這大老遠的,你也該迴去歇息歇息。給你三日的假,也有功夫拜訪親友,三日過後,再迴來當值。”


    比起那些個心中盤算著利益,麵上卻做出一副忠君愛國的模樣的人,薑哲這坦蕩蕩“真小人”的嘴臉,倒更招他稀罕。


    見薑哲退下,李公公才敢帶著小太監又蹭了進來,跪在地上拿帕子收拾那一地的東西。


    正收拾著,便聽上頭皇上忽道:“叫老五進來吧,這幾日沒見,倒怪想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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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最近熱得很,隱約覺著,似乎比往年要更熱些?


    韓筃又往冰盆兒偏湊了湊,心中正琢磨著,外頭夏葉兒端著剛從井裏拜過的果子走了進來,見了笑道:“二奶奶可別再貪涼了,要是叫媽媽們看見了,奴婢們可就又要挨罵了。”


    韓筃笑道:“今年夏天比往年覺著更熱了些,你們也別太忙了,得空都歇歇。”


    夏葉放下盤子忙道:“可不是麽!怎麽就這麽熱?且外頭的蟬鳴也比往年大些?問院子裏的小丫頭們,她們竟都不覺著!”


    二人正說著,那邊夏蟬聽了哭笑不得的道:“奶奶怎麽忘了?咱們這二年都是在合縣過的夏日,那兒草長天遠的,哪有京中這麽熱?”說罷,又瞪了夏葉一眼,“那些小丫頭都是原本就在京中的,哪知道合縣夏日是什麽模樣的?”


    韓筃這才恍然,拿著帕子捂嘴笑了起來:“可不是麽,怎麽竟就忘了?”說著,點著夏葉道,“我年歲大了,忘了,怎麽你小小年紀的也不記得這事了?”


    夏葉皺皺鼻子:“奶奶,哪能說自己年歲大?分明是奴婢太小了!”


    說著,三人在屋裏都笑了起來。


    外頭忽有人道:“二奶奶這裏這麽熱鬧,可是說笑話呢?”


    簾子打開,見來的是甘氏身邊兒的劉媽媽,韓筃連忙讓坐,又叫丫鬟們倒茶來。


    “老奴是來跑腿兒討個巧兒的。”說著,笑盈盈的拿出一封信來,“薑三爺這兩日迴京了,這是他們府上剛送過來的,是咱們二爺親手寫的家書呢!”


    韓筃一驚,連伸過去接信的手都是抖的,接過那信,看著信封上麵熟悉的字跡,心中忽然有些發苦發酸,正想打開看,忽然想起甘氏來,連忙問道:“母親那裏可看過了?”


    劉媽媽笑道:“薑哲送來了三封,老爺夫人那裏自是有的,這是特特給二奶奶的。”


    “快把前兒母親送來的那匹料子拿來。”說著,韓筃向劉媽媽道,“那是前些天我娘家母親送過來的,料子極輕薄,在夏日裏做衣裳最好。早前給母親送了幾匹過去,那日再看時,還有這麽一匹顏色深些,我穿著有些沉了,壓不住,您老可別嫌棄,拿迴去做幾件衣裳也是好的。”


    “我說這是巧宗,果然就叫我說著了。”劉媽媽忙笑著起身謝過,也不推辭,“上迴您給太太送去的時候我正在呢,聽說是宮裏出來的,連咱們家都並沒有呢,倒是占了二奶奶的便宜了。”


    夏葉喜氣洋洋的抱了一大匹寶藍的料子過來:“我叫兩個小丫頭跟著您老!給您送迴家去。”


    “瞧你機靈的。”笑著說了一句,劉媽媽自然知道韓筃急著看信,也不久留,帶著兩個小丫頭便迴了正房去自去迴話兒。


    雙手抖顫的撕開信封,裏麵一行行、一字字,都是出自心上人之手。這信寫得急些,似是薑哲忽然急著迴京,白安珩才忙忙的寫了幾封,想想除了自己這封外,還有給父親母親他們的。雖隻有短短兩頁紙,韓筃到底心滿意足了。


    相思之情有之,不過短短幾句。問候兒女之語有之,也不過略長一些。問家裏人好、自己娘家人好的言語亦有之。可唯獨,說起合縣早先兇險形勢之語,不過匆匆一帶,隻兩字“平安”,便完了。


    抽了抽鼻子,反複把那信看了三四迴,韓筃把信放迴信封,卻並不收起,還要等順哥兒晚上迴來再同他說一迴,也讓他看看父親的書信。


    拿過帕子擦了擦眼睛,這些日子,雖聽說他人在,沒出什麽事情,可到底沒見著他親筆書信,自己自然依舊擔憂不已。


    如今,見信如見人,心,到底算是安下來了。


    “對了,表哥勞累了這一路,又有早先的戰事,想來定也吃了不少苦。叫廚房的收拾幾樣他平素愛吃的小菜、點心什麽的給他送過去。再看看他那兒的衣裳料子可缺什麽,若不湊手,讓咱們的繡娘給他添置些。”知道薑哲這一迴來必事情繁忙,光五皇子跟宮中的事情就少不了。


    他那人又素來最愛自在,沒事定不迴來白家打轉,自己更不可能巴巴的去見他,當麵問他合縣那邊的事情。隻他一個大男人家家的,這剛一迴來,家裏得用的東西定還沒收拾出來,吃的、穿的都必不大得用,不如自己預備了,也好叫他無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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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手、手、手輕點兒!”


    “你忍著點兒,一下就好了。”


    “除了這一下,還有下一下,你打剛頭就這麽說了!”


    “忍著!”狄冉緊緊抿著唇,眼中帶著股殺氣的死盯著自己手下之處。


    薑哲再一皺眉,又抽了口涼氣:“嘶……我說鍾爺,我跟你沒仇吧?”


    狄冉抬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跟我仇大了!”說罷,眼光再落到他的膝上,擔憂中又加了一絲心疼,“知道地上都是瓷渣滓你還放上頭跪!真把你膝蓋跪壞了,看以後還怎麽走路!”說著,又一狠心,從上麵摘了一小塊瓷渣滓下來。


    原本雪白的雙膝上,剛一退了褲子時,上麵還多是墨跡,烏漆麻黑的一大片,拿巾子一擦才發現,除了墨色之外,竟還混著血色。


    大大小小的瓷片子或硌、或卡在上頭,有些地方都給硌破了皮。原本就薄得似紙一般的肌膚上處處帶著血點子。


    這還是他身上穿著幾件衣服,中間有些阻隔,可就是如此,因夏衣單薄,他又跪得久了些,也被傷得不輕。


    狄冉再抿了抿唇,見瓷渣都已摘得幹淨了,方抬頭看向他:“慧通,隨我離京吧。”


    薑哲的臉色煞白,毫無半絲血色,這會兒聽他如此說,方睜開了一絲眼睛,挑挑眉:“怎麽?”


    “你既已說動了皇上,留下計策便離了這是非之地吧。”輕輕給他上好傷藥,拿著紗布一層層的裹著,“我隻怕……到時你脫不得身。”自己佩著他,無論在哪兒都是無妨,可自己決計受不得再看他受這些委屈。


    薑哲輕笑一聲,眉毛又挑了一挑:“我若要走,誰還敢攔我不成?且我早同五皇子說過了,我雖向來放蕩不羈,可也知做事需有始有終,既有君子之誼,便定會幫他登基繼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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