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倒在白安珩的懷裏,雪團兒閉著眼睛,唿嚕唿嚕的搖晃著尾巴,也不再叫,就這麽懶著,讓它家主子伺候它迴裏麵屋兒去。


    遠遠的,淡黃的燈光暈在窗欞上,裏麵傳出溫柔的聲音,正在教順哥兒學三字經。童聲有些口齒不清,往往背了前頭忘後頭,時不時的還混上兩句,那溫柔之聲卻不會不耐煩,依舊一句一句的教著。


    白安珩定定立在窗邊,嘴角彎著,聽了半晌,方起步進去。


    韓筃聽到聲音,轉過頭去,順哥兒也看見走進來的白安珩,立即張著雙手叫著:“父父、抱抱。”說著,晃晃悠悠的從炕上站了起來,就衝著白安珩直顛藤小肉腿兒。


    白安珩忙上前兩步,把手裏的雪團兒送到炕上,又接過兒子。


    順哥兒咯咯笑著,被白安珩一下下舉著。韓筃笑著起身,等白安珩抱夠了順哥兒,才接過他脫下來的鬥篷等物。


    外麵飯菜均已擺好,二人換過衣裳方一並走了出去。


    “他們這兒的冬日來得比京中要早,也更冷些,我讓她們按著當地的習慣,從這會兒就預備起過冬的東西了。”


    白安珩點點頭:“這幾日前頭事忙,少不得要你操心。”


    “這本是應當的。”韓筃笑笑,“聽說德縣那邊這一迴竟叫那些突厥兩手突突的走了?”


    白安珩神色暗了暗,輕歎了一聲,半天沒話。韓筃見他不說,便不再問,為他裝好飯菜,二人分座用飯。


    晚飯用畢,等到晚上迴到裏間屋,在床上偎到一處時,白安珩的大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她隆起的腹上輕輕摸著,方低聲同她說:“德縣那邊……今年秋日幾位大人嚴防死守,隻怕突厥忍不到明年開春就要再來襲邊了。”


    韓筃抬頭看著他:“都說這迴讓他們吃了個憋,叫人心裏痛快,可一粒糧食不給他們,隻怕會叫他們急紅了眼吧?”


    白安珩點點頭,看著床圍外的隱隱燭火:“幾位大人怕是故意的,隻這麽著,才能打次大陣式……”


    大皇子想要軍功,且越大越好,若按著往年,隻要他們搶夠了東西,就能至少消停到來年開春兒、或是更晚。可頭年剛遇過雪災,今年再搶不著什麽,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是狼?


    韓筃的聲音悠悠傳來,裏麵帶著一些擔心:“咱們這兒離著德縣那麽近,我隻怕……”


    白安珩點點頭,用手輕拍她的肩膀:“這事有我,你放心吧。”就算他們要進來也沒那麽好進的,真要繞過來了,自己沒留心也就罷了,但凡留心,至少也不會釀成大禍。


    合縣同京中,走禮的東西來來迴迴,眼見著就快要到年底了,大雪飛揚,厚厚的鋪了一地,害得那送東西的車子時常陷在路上,更有壞在半路的,一耽擱就是數日。


    等莊子上的人到了合縣,都已經到了年根兒底下了。


    “……一來一迴這麽遠的路,要早知道下這大的雪,就不叫你們送東西過來了,直接折成現銀也就罷了。”


    “夫人這是哪兒的話?沒這些東西連年都過不好,有些個東西拿著銀子到了年根兒底下都沒處買去。隻是沒想到,去年下了那大的雪今年又下罷了。”


    “你們路上辛苦,這一迴去隻怕連年都耽擱了,要不如,就在合縣這裏過年吧?”


    下麵那婦人笑道:“家裏老的老,小的小,夫人慈悲,心疼我們,隻我們也不好逾越。來時是東西多,走的才慢了些,等這一迴去,沒這許多累贅走的也就快了。”


    說得韓筃也笑了起來:“倒是不能耽擱你們團圓,來人,把之前預備好的衣裳料子、打賞拿來。”


    帶 著厚厚的封賞,莊子上送東西過來的人又趕路去了。正如他們說的,若是他們不來,隻怕白大人在合縣頭一年連年都過不大好。韓筃當初隻跟白安珩合計著買了一丁 點兒的地,種的還都隻是辣椒等物,並沒別的。過年時,雞鴨魚肉一樣兒也不能少,買是來不急的,就隻能指望莊子上的收成了。


    “今年這雪,也太大了些。”夏荷送罷了人迴來,腳上的鞋子、裏頭的襪,連帶著褲腿兒全都濕了,她走的還是掃過的路呢,都濕成了這樣兒!


    “聽說頭年他們這兒也這樣,隻當時咱們人在京中,沒這裏大吧?”韓筃隔著窗子往外看了看,自從一下雪,順哥兒就總掙歪著要出去玩兒雪,韓筃怕他凍著,一日隻許他出去玩兒一刻鍾,再想要看雪,就隻叫丫鬟們出去拎上一桶迴屋兒給他玩兒。


    雪團兒更是自一下雪就不再出屋兒了,每日賴在炕上不下去,除了吃就是睡。


    外頭又下起了鵝毛大雪,撲簌撲簌的,打在人身上沒一會兒就能把人變成個雪人兒。


    “叫他們都仔細些,聽說頭年著實壓倒了不少房子,還凍死了許多牲口,咱們頭一年在這邊過冬,可要小心些。”還好,剛來時把家中前前後後的屋子都查了一迴,該修的地方都修了、該整的地方也都整了,隻要下雪時小心裏就好。


    “是。”丫鬟婆子們連忙應聲,各自忙了起來。


    年 貨到的雖晚了不少時候,可到底算是頭迴自立門戶過年,眾人心裏都興興頭頭的,院子裏外、所有屋子上該貼的窗花兒吊錢兒也都貼上了。之前怕東西來不急送過 來,所以倒也提前在當地采買了一些,還得說是韓筃好歹有些積蓄,不然光指望著白安珩那些俸祿,這年還真過不大好。


    送來的東西都運到廚房那邊去了,該收拾的收拾,該入窖的入窖,女人們忙忙碌碌的在後頭收拾過年的東西。前麵,男人們自有男人們要忙的事情。


    “德縣那邊又打了三迴?”


    “可不是?聽說那些突厥們都急紅了眼了,隻這一次沒上幾次走運了,隻說各有死傷,尤其是這一突然下起雪來,守軍著實吃了點兒虧。”


    白安珩輕歎一聲:“就是吃虧了,也是捷報。”可不?隻要能砍下些人頭、抓到些俘虜,湊夠十人,誇張誇張就能被他們當成小捷。


    方德隆“嗬嗬”一笑:“這也都是常例了。”


    白安珩無奈搖頭,這等常例……就同官場上那些沒兩樣。“隻怕今年過年那些突厥會狗急跳牆。咱們這裏挨得近,可要萬分小心。”


    方德隆忙抱拳道:“大人放心,自然如此。”


    說著,便細細道來:“跟德縣相交處已派好人手了,這事非同小可,咱們當地的統領守軍自會小心。再一個,雪海山那邊兒——如今下了這場雪,山中路都封了,就算是突厥也翻不過山來,在下隻怕——來年開春兒怕是要打上了場硬仗。倒是跟咱們這兒也沒什麽幹係。”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白安珩點點頭,又向另外幾人問道,“今年皇上命人種的那些個玉米收成不錯,皇上大喜,來年春日便要全縣播種,種子可都篩選齊了?”


    管常物的鄭連笑道:“今年的收成中能留種的已經叫他們全都留種了,剩下還有京中送過來的,足夠了,隻等來年破土就能播種。”


    “這便好,隻那行子太粗槽了些。”


    “那也比樹皮、草根子要強不是?”郝恪笑著說道,“且還有一並帶來的那些個做法兒,這玉米磨了之後金燦燦的,看著倒喜慶,聽說那些百姓拿它蒸出來後,都說長的像金子,愛的不行呢。”


    “這倒更好了,內子也叫人把這些東西曬幹了磨成麵,說是過年時添進年飯裏麵,這也算是咱們辛苦一年的收成,要好好嚐嚐才是。”


    玉米這東西,上磨磨個四五迴,麵子才算細些,可也才隻得一丁點兒細麵子。就這樣做出的餑餑吃不慣的人還覺著剌人嗓子呢。


    大戶人家拿它調劑還成,真要是日日都吃它,哪個也受不了。好在,這總比吃糠咽菜的強,今年那三個鄉鎮一豐收,東西四鄉散了散,嚐過了滋味,鄉民們便都樂意種了——又不占正經田地的地方,種起來又省事好養活,收成還跟別的莊家差不多。


    合縣這邊多是那些無用的貧瘠土地,拿來做什麽不是做?種些這個,遇上個天災人禍的就能頂過去!


    冰燈、冰花兒、冰人兒、冰城。


    處處都是晶瑩白雪,把個合縣妝點的仿佛琉璃宮似的。


    一家三口換過衣裳,就學著當地人的裝扮,帶齊了小廝下人上街轉轉。


    韓筃還大著肚子,所以隻在門口兒街上看了看便迴去了。可順哥兒可是頭一迴見這些新鮮景致,騎在白安珩脖子上,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整個兒小人兒裹的跟個球兒似的,一路上左顧右盼。


    自從秋收後,除了各家各戶備備年貨外,剩下的,就純等著過年了。如白安珩這種縣太爺還有事要忙,可尋常人家多有空閑下來的。眼見著要過年了,便各家各戶的做起了冰飾。大到亭台樓閣,小到冰燈走獸,做好了或擺在各家院中自己玩耍,或幹脆放到街道上麵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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