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哲坐在椅子上,手中拿著把白色羽毛扇搖啊搖,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正偏頭看向韓筃那裏,聽到有人進來時就轉過頭來看門口掃了一眼——白安珩。


    見了主人麵兒,薑哲也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依舊坐在椅子上頭,大扇子搖啊搖的,也不理會他。


    他不理白安珩,白安珩也沒功夫搭理他,進門後隻掃了他一眼,見來的果是薑氏妖人,便朝韓筃那裏看去了——一個小小的人兒,被韓筃緊緊抱在懷裏,小肉胳膊小肉腿兒掙歪著,被韓筃哭時帶的他也癟起了嘴巴,淚珠子劈裏啪啦的往下掉。


    “紋慧?”手輕輕在韓筃肩上拍了拍,她才略好了點兒,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的看著白安珩:“表、表哥,把、把順哥兒帶過來了……”


    白安珩雙手有些顫抖的接過莫名其妙哭了一大場的兒子,小小的人兒,肉肉的身子,一臉的迷茫,還直打著嗝,也是一副淚眼婆娑的模樣,跟他母親一個樣子的看著自己——誰說這兒子像自己?分明跟他母親更像些麽!


    把順哥兒抱在懷裏,心中就跟充滿了氣似的舒暢開來。輕輕在兒子背上拍著,胖小子總算不怎麽哭了,可還是一下一下抽搭著。


    轉過身兒來,總算有心思搭理自家的內表兄了,轉過頭去,衝他尷尬一笑:“倒讓薑表哥見笑了。”


    “刷、刷、刷”的晃著扇子,薑拍搖頭晃腦道:“無妨、無妨,你們繼續。”


    韓筃臉上一紅,忙站了起身,衝薑哲謝過罪,這才從依依不舍的白安珩手中強要迴兒子,抱著他先進後院去了。


    白安珩咳嗽了一聲,臉上微紅,坐到正坐上方道:“表哥什麽時候出京的?也不提前來個消息,好叫人去接你。”


    “再一來一迴的多耽擱功夫?”薑哲這才放了手中扇子,轉而拿起一邊的茶來吃了一口,“我那日出了五殿下府就直接先去了韓家,走前又去了一趟你家,順便就把順哥兒給帶著了——放心,奶娘下人都帶著呢,這會兒表妹應該已經安置妥當了。”


    白安珩這才想起,當初自己跟韓筃就是怕路上照顧不周,這才叫順哥兒跟著自己父母兄嫂們留在京中的。這才剛半年多的功夫,薑哲竟又把兒子給帶來了……他才剛兩歲!


    想埋怨,可自己又實在想兒子,所幸,薑哲應該也不是那不知輕重的人,帶來了……那就帶來了吧,反正妻子肯定十分歡喜。


    謝過薑哲帶兒子過來一路上的照料,這才轉而問起其實事情。


    “上次我送的信……”白安珩說著,就拿眼睛看向薑哲。


    薑哲笑笑,左右掃了一眼,白安珩立時理會,點了下頭,起身帶著薑哲出來,朝前書房走去。正廳這裏雖可揮退下人,到底不夠隱蔽。


    書房裏,二人對坐,薑哲方道:“這迴我過來,也是怕書信上說不清楚的意思。”


    白安珩點頭,他自然理會得。


    把那把古怪扇子丟到一邊,薑哲架起腿來笑道:“這事殿下叫人一同商議過幾迴,倒是覺著——還是跟皇上說一聲兒的為好。我這迴過來,一是過來看看情形,迴去後便可親報給皇上。二來也是準備親去一趟嵐州那邊。”


    白安珩一驚:“此事怕是不妥。”忙把那村子的詳細情形說了一迴,又為難道,“傍事尤可,隻……內表兄莫怪,隻您的人品模樣……隻怕就是他們當時認不出來,事後說起來也會……”


    頂著這麽副妖人臉,還想四下走動?他是生怕別人認不出來他麽?


    薑哲倒也不氣,挑挑眉毛:“倒也好,其實我就這麽跟五殿下一說,出來查探情形事小,四處散心事大。聽說這裏這陣兒到了壩子上可是極好的風光,正值得一遊!”


    如此明目張膽的假公濟私,隻怕也隻這位能大言不慚的真行其事了吧?


    白安珩眉角輕抽兩下,決意無視他的話,轉而又道:“前些日子珩又想到一事,隻怕之前本縣貪墨的那些糧食,跟那處有些幹係。這幾日叫他們暗中查了些鋪子,確實——隻有進的,沒有出的。”


    “哦?竟有如此幹係?”薑哲兩眼一亮。他確是一來在京中閑的難受,二來也是受不了某些人成日圍著自己打晃轉的他眼暈,三來呢,就是天天參人也太過無聊了,想要散心。四才是知道這迴這事有些意思,想來親眼看看。


    如今人才剛到,就聽說了“有意思”的事兒,薑哲的精神立時提了起來。


    ——————————


    一路抱著順哥兒不鬆手,急得眾丫鬟婆子一頭的汗——奶奶肚子裏頭可還有一個呢!這要是摔了、碰了,可是三個人的事兒!


    好容易迴到了屋裏,把順哥兒放到了炕上,剛剛止了的淚又冒了出來,盯著兒子,見順哥一臉陌生迷茫的模樣看著自己,韓筃再次後悔,不應把他留在家裏,應該帶著、要麽自己也留在京裏才對!


    “順哥兒,可還記得母親?”


    胖小子依舊一臉納悶,歪腦袋。


    韓筃又心酸了,拿著帕子正要捂臉,就聽見一聲弱弱的“娘”。


    “哎!”韓茵吃驚的抬頭,兒子眼中依舊是一副不識得自己的樣子,可剛才那聲娘又確實是他叫的!


    跟著順哥兒、薑哲一路西來的眾奶娘、丫鬟、婆子們這才齊齊鬆了口氣。還好,來時一路上眾人都在交給這位小爺,這迴是去找母親的,去找“娘”和父親的,這孩子別的沒記住,可“娘”啊“爹”啊,“母親”“父親”卻是記下了的。


    所幸順哥兒從小就不大愛哭鬧,又乖巧,雖不認識,卻知道隻要說了“母親”二字,隻管叫“娘”就對了。這才沒讓夫人傷心。


    孩子不記得離開半年的父母很是正當,別說半年之久,就算隻是十來日,不記得了就是不記得。


    韓筃這事也是清楚的,她今日猛一見兒子,雖知他必不記得自己了,可隻要多處兩日,他就能再認得自己。而現在,這一聲“娘”隻叫得她心花怒放,險些長了翅膀飛出去。


    洗過了臉,叫人預備了給順哥兒吃的糊糊,自己拿著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他,那邊雪團兒原本睡在炕上的一摞被子上,這會兒不知怎麽一路滾了過來。


    見著了貓,順哥兒糊糊也不吃了,一邊叫著一邊笑著,朝雪團兒撲了過去。


    韓筃這會兒才徹底沒了淚水,笑道:“爹娘都不記得了,卻還記得它。”


    那邊奶娘連忙笑道:“奶奶寄迴去的那些小衣裳、肚兜上常繡著貓兒,每迴見了順哥兒都愛得不行呢。”


    韓筃輕歎了一聲,微微點頭:“他不在跟前兒,我也就能做做這些了。”


    “哪兒的話?順哥兒也是記掛著奶奶的,不然,能這迴一見就識得您?”


    明知這是奶娘嘴巧,會奉承人,可被奉承的人心裏還是十分歡喜的:“行了,你們也一路上辛苦,夏荷,帶幾位媽媽、姐妹們給順哥兒預備出來的屋子中去,讓她們先安置了。”


    伺候順哥兒一路過來的下人們都先下去了,屋子裏留的就都剩下了原本伺候韓筃的人。


    夏蟬這會兒笑著把原本擺在幾上裝針線的小籮收了起來:“奶奶這會兒就不必急了吧?咱們家小爺就在身邊兒,再不用特特做大出去那麽許多的衣裳,防著順哥兒不能穿了。”


    韓筃含笑點頭,從順哥兒嘴裏拉出險些被他一口咬下去的貓尾巴,給雪團兒順了順毛兒,又摸摸兒子的身上:“又胖了。”見不著時,生怕他瘦了,好在,果然家裏穩妥,婆母照顧妥當……


    “快些備下紙筆,我要給母親迴信。”人都到了,不得趕緊迴上一封信?要不家裏不得消息,這麽小個的人兒,雖跟著親戚出來,可公婆哪有不擔心的?


    韓筃倒是知道,薑哲雖自己沒孩子,也懶得要,可隻要跟他在一塊兒,就沒哪個孩子不喜歡粘著他。就是自己小時候、韓筣、韓筌都愛粘他。連自己的二哥,小時候沒被薑哲欺負前,也是極愛粘他的。


    後來又是箏哥兒,現在聽說兒子是被他一路上照料帶來的,韓筃就不必怕順哥兒路上受什麽委屈。


    可她知道不行,還得跟公婆打聲招唿叫他們放心才是。


    拿過紙張,先擬著給家裏寫了一封信,剩下的就要等白安珩迴來後再斟酌添加。一想到丈夫,韓筃這才迴過神來:“二爺跟薑三爺呢?”


    “聽說在書房說話兒呢。”


    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天不早了,備下飯吧,表哥愛吃牛羊肉,讓她們用本地的法子做個燜羊肉來,再做幾個以前京中的菜色搭配。”


    小丫頭領命連忙到廚房去吩咐。


    廚上有幾個廚子是當初韓筃從韓家帶來的,又有產些日子韓府送過來的,多是知道薑哲口味的,連忙掂對著預備下了,自不必韓筃費心。


    外書房,白安珩依舊在跟薑哲商討。薑哲眯著眼睛,腦中飛轉著,半晌複又笑了起來:“這迴這事,不必太過焦急,你慢慢查著,最好是抽絲剝繭慢慢來,就算二三年內查不出個結果也不怕。隻一個,萬萬不能讓當地的,還有嵐州的、京中的這一係知曉。”


    白安珩皺眉道:“這麽一隻人馬,若皇上知道了,會不急著除去?”


    薑哲似笑非笑的搖搖頭:“聖上的心思,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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