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周表妹又病了?”韓筃是幾日後才在白玲白珠這裏聽說的,那位周表妹跟紙捏的個人兒似的,風吹吹就倒,時不時的就會病上一迴,倒也不稀奇。


    聽說她又生病了,便轉身吩咐跟在身邊的夏荷,讓她叫人迴去準備些藥材,迴頭打發個婆子送過去。


    白玲道:“聽說已有幾日了,昨天我們想去看看她,母親說她這迴怕是傷寒,不叫我們過去,怕再過了病氣,才沒看見她。”


    “倒也是,這陣子天愈發冷了,換季時一個不仔細頭疼咳嗽也是有的,你們兩個也小心些。”說著,又朝白玲笑道,“你的好日子也快了,更不能趕在這個時候身上不舒坦不是?”


    白玲紅著臉,低著頭不肯吭聲。那邊白珠也低頭掩口的笑了起來,她跟二姐的婚事挨得很近,母親顯是急不可待的想把自己二人打發出門。她們對那個家……心中早就沒了期待。大房這邊雖好,到底是大伯家中,這裏待她們再精心仔細,她們也不是這裏的正經主子。


    她二人的歲數已經不小了,再留下去,還不知有個什麽結果,能嫁出去便是最好的出路了。


    聽說那邊的周悅然病了,韓筃跟王氏都隻是打發下人過去看了一迴。聽說周姑娘被挪到了側院,卻也沒大在意——二房那邊的住處本就少,又加上要預備安置白安珹的新房,趕早把這位表姑娘挪出去才是正經。


    隻 是聽去的人迴來報,說周姑娘住的地方小了些、偏了些、擠了些、陰了些,卻也無可奈何。心中同情固然有之,可這事卻不該她們兩個當侄媳婦的多嘴。那是周氏的 親戚,人也在二房家中,自己就是有再多同情,也不過是多打發人過去看幾迴。更加上,自己二人同那位周小姐向來沒什麽交情。


    白家二房家的二姑娘,在十一月裏出嫁了。二房白鋆早沒有了官身,除了跟白鏨是嫡親兄弟外,本身並沒什麽出彩的地方,更何況是他家的二小姐?


    不過這迴白玲出門子時辦的倒還算熱鬧,隻因為——據說這位二小姐和他家的三小姐,都極得甘氏喜歡,人也是打大房這邊出嫁的,所以朝中同僚道賀的人才不少。


    韓筃幫著甘氏一同張羅,王氏要養胎,不敢讓她忙活。至於周氏那裏……她身子還不好,所以這迴的事情就全都托付給了甘氏,不過是在席上露了一麵罷了。


    二堂妹出嫁了,嫁的那王家雖不十分富裕,倒也清貴。迴三的時候小夫妻特意到了大房這邊相謝,在這邊呆的時候比在二房那邊還長。


    韓筃私底下細細問過,見他們夫妻相合,倒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


    一 場大雪過後,京中上下滿是素白一片,雪團兒生的那三隻小貓這會兒已經能滿炕亂爬了,這三個可比它們母親愛動得多。雪團兒在那睡著,三個小家夥就拿雪團兒當 成了山,這邊兒爬過去、那邊爬下來,等爬到了最高點,往往一個立足不穩還化身成球兒的從雪團兒的肚子上滾下來。


    最近天冷,不愛出門兒的韓筃跟眾丫頭們每日最愛幹的事兒,就是盯著這一大三小看它們耍寶。


    “奶奶,真要把它們都送走?”夏蟬抬起頭來,一臉舍不得的模樣看著韓筃。


    韓筃心中也是不舍的,可話已說出口來,且現在看著雖覺著可愛,要是但凡這三個小東西中出了一個像韓筣那兒的雪球兒似的小家夥,家中就別想好過了。


    “放心吧,它以後還會生的。”這話韓筃自己也不大敢保,天知道上迴雪團兒是什麽時候懷上的?再看看這三隻小的,一個是純白的,另一個左耳朵是黑毛兒的,另一個腦門上麵有一小縷兒黑毛兒。


    可這三個小家夥生的卻全都是鴛鴦眼兒!這讓人怎麽猜出它們的爹是哪隻來?!


    夏蟬歎了一聲,拿手去順直打唿嚕、給三個孩子當毛墊子的雪團兒:“好雪團兒,你再加把勁兒,迴頭再生一窩出來吧!”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連正躺在一邊閉著眼睛正睡覺的順哥兒,也莫名的在夢中“啊”了一聲,不知道的還當他也聽見了呢。


    這年冬日雪要比前些年多些,隔三差五的便下上一迴,雖不太大,可往往是上一迴的還沒化掉,後一迴的就又下了起來。


    外頭地上的雪一層摞一層,街道上麵滿是泥濘,除了幾條主道外、大戶人家門口兒外,能清出來的道路少得可憐。


    直到大年三十當日還下過一迴雪,好在家中早有儲備,地窖裏麵窖好了各色菜肉,取出來用時看著跟新鮮的也差不了許多。


    大房正屋燈火通明,桌子上頭擺滿了飯菜,冒著熱氣騰騰的白霧。


    男女分坐兩席,中間屏風架起,眾人熱熱鬧鬧的在一處用了起來。


    周悅然自入了秋,那病就一直沒好起來過,就連今日也沒能過來。甘氏隻打發人過去送了幾個菜,問問好,便再沒多說什麽。至於周氏……她現在還能想得起來有這麽個侄女兒、不餓死她就是頂好的了。


    一桌上,眾人頻頻舉杯,外頭跟著白鏨、白安璵他們同坐一桌的白鋆父子比起往年來說可是老實了不少。


    白鋆還好,隻白安珣那兒還是一副低頭耷拉腦袋的模樣,半點兒氣提不起來。


    雖這副模樣讓白安璵看不過眼去,可總比他之前那惹是生非的樣子要強上不知多少。這才忍著心中的不舒坦,沒理會他的這副樣子。


    相比之下,周氏的身子雖依舊不大好,可精神卻顯是早早就恢複得七七八八了。


    坐在桌子上,臉上笑得宛若菊花盛開一般,蠟黃的一張臉孔,眉飛色舞的說著自家兒子二年後的那個婚事、到時要擺上多大多大的排場、弄得多好多好,就好像明日兒媳婦就能進門兒了似的。


    一個桌上,隻這麽一位在這兒說著,眾人都本著食不言的規矩,隻當是邊兒上有人唱戲下酒了。


    正月初一,朝中高評級的官員、命婦,都得以入宮拜見宮中貴人。連韓筃這個新媳婦也頂著個六品名婦的身份陪著甘氏入了宮。


    身份不同,見了自家親妹妹抱著自家親外甥還要行迴大禮,好在她膝蓋上頭套著做好的墊子,倒還不大怕。


    ——————————


    大雪年前一直下著,年後直到初三這日,才又飄了些許小雪下來。


    薑哲負著手立在門口,看著那天色越來越晴、雪花越來越小,一直眯著手眼睛的臉這才挑起一抹笑來:“可惜,雪還不夠大啊。”


    屋中傳來一聲清亮的聲音,聲中帶著幾許笑意:“怎麽連你盼著下雪,都好像跟別人不同呢?”


    “掃雪煮茶?圍爐夜話?”薑哲鼻中輕噴出一聲嗤笑來,“如此風雅之事,自當留給那些風雅之人去做,我不過是個俗人罷了。”說著,轉迴身去走進了屋中。


    那人坐在泥爐邊上,手中正舉著一杯濁酒吃著,聽他這麽,隻抬抬眼皮掃了他一眼:“什麽好話到了你口中都不中聽。”說著,把那酒一口吃了,放到身邊兒小幾上,“真沒想到,你竟有出仕的心思。”


    “我不也沒想到你竟然會迴到京中來?”薑哲一甩身上衣裳,席地坐到那人對麵。


    “剛聽說你留在京中時,還當那傻子把你說動了呢。”那人笑笑,抬眼看向薑哲。


    薑哲一笑,眉頭一挑:“就憑他?”


    那人再搖頭失笑:“他這些年可一直……”


    “他既舍不得家中妻小、又舍不得錦繡前程。”說著,冷笑一聲,“我?憑什麽?”


    訝然抬頭看了看他:“我還當你從沒動過心思呢。”


    薑哲神態自若的拿起溫著的酒壺,又取了個倒扣著的杯子:“若他當年真敢逃婚棄家,說不定我還能考慮考慮。現在,決計不可能。”


    那人一臉詫異,定定看了他好半天,放輕歎一聲:“這麽說,你不是……真不樂意?”


    薑哲一愣,抬頭看向他:“什麽樂不樂意?”


    那人臉色變了幾變,複笑道:“我當你因實是不喜男子,才不搭理趙翰呢。”


    薑哲先是一愣,隨即拍腿大笑起來,直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緩了好半天的氣:“你問的是這個?”歪頭想了想,又把眼角笑出來的淚再擦了擦,“這事……我也不知。”


    “啊?”


    再 歪頭想了半天,方一邊往杯裏倒著酒水,一邊道來:“確是不知,從沒想過。隻覺得著怎麽舒坦怎麽來,管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醜。隻我這人你也 知道,就是有人在我跟前兒,也指不定哪日煩了,便抬腿就走。如此性子,隻怕是個人就受不得,還是單著一個人就是了。”


    說罷,屋內一時除了炭火燃燒之聲,再沒別的動靜。


    許久,那人方抬頭看向薑哲:“我這迴進京是找你來的。”


    “嗯?何事?”薑哲挑挑眉毛,把杯中的酒水吃了,又倒了一杯。


    “想去遊曆,走到哪兒算哪兒,想走走、想停停,最是逍遙自在。想起你性子最不愛安生,找你來搭個伴兒。”


    薑哲失笑,抬頭看向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就見他直直看著自己,眼中卻並無一絲笑意。心中不由得一陣詫異:“你……這是……”


    那人再垂下眼去:“這事又不急,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可做,這迴入京也是散心,你忙你的,什麽時候忙完了,若想去,再同我一起。”說著,把剛剛倒滿的酒杯舉起,衝他一舉,“我、等你。”說罷,一口飲盡。


    薑哲依舊愣愣的看著他,好半天方垂下眼皮輕笑了一起:“我這邊事多,還不知要忙上幾年。若你不急,就等著。待我事畢,你若還在,那就一同去。”


    外頭雪花依舊,幾片飄灑到廊下,落到廊上,反著晶瑩光澤,一如那琉璃世界、白雪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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