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大冬天的,皇上身上穿得極厚,一路上叫人抬著,下輿時隻覺著身上發僵發硬,連胳膊腿兒動著都有些艱難。


    進了書房,叫眾人平身後,方直進了裏麵,換過衣裳,才閉眼靠在椅背上。他老了……最近身上越發不舒坦。倒也不是哪一處的病症,而是哪兒哪兒都不舒坦。


    天一冷,胳膊酸腿疼,一覺睡醒後,連脖子都是僵的,腰也酸疼,這氣色也……


    想著,睜開眼睛輕歎一聲,低聲道:“叫白修撰過來。”


    小太監應了一聲,弓身退出。


    白安珩人到了,跪拜行禮後,方依著皇上的吩咐走到桌邊兒,拿起一份折子,給皇上念起。


    太監不能識字,是怕他們跟外麵私下交易什麽要緊事情。皇上身邊兒的這些個學士翰林們雖多,可也不是哪個都能放心使喚的。早之前,有什麽要緊文書,都是皇上自己親自過目批閱,近年來身子愈發的不好了,這才會找人過來給自己讀奏折。


    讀奏折不過識字便可,可再怎麽說人也更樂意看長得周正的人不是?宮女太監中就算有順眼的也不能亂用。如白安珩這般,父兄都在朝中當差,又算是天子近臣,知進退、懂深潛,一家老小都在皇上手心兒裏麵攥著,不怕他不衷心辦差,再加上顏周正,且又是知製誥中年歲最輕的一個,來辦此差倒是正合適。


    等他一本頌畢,皇上琢磨完那奏折上的事情,再睜開眼睛來看看他,心中可惜了一下宮裏竟沒個年歲相當的公主能跟這孩子匹配的,倒便宜了韓家,便把這事放到了一邊去:“下一本。”


    “是。”恭敬把那本奏折放到一邊,白安珩又取過了另一本來,再讀了起來。


    年前事情說多也多,說不多也不多,比如皇上這裏,折子雖多,但正經事情的卻並不多。白安珩今天讀的這些奏折之中,十之七八都是請安的奏折,也有提前給皇上獻年禮討好的。不過,雖有送禮的,卻沒有每年的聖壽節送的多。


    聽了小半日,皇上方命他可以歇歇了,不知想起了什麽,轉頭笑著對白安珩道:“不知蔥珮的騎射可好?”


    白安珩忙恭敬道:“珩自幼頑劣,倒是纏著兄長學過一些。”


    皇上恍然點頭道:“都說你家大哥騎射極好,來年朕欲去東露山,也讓這些兒郎試試身手。”


    白安珩中心暗自轉了一圈兒,臉上含笑道:“臣自入京後,父親母親便不許臣再縱馬遊玩了,聽皇上一說,臣倒恨不能明日便能到東露山腳下才好呢。”


    皇上大笑了起來,似是嗆著了,笑到一半又咳嗽了起來。門口兒守著的太監連忙路了進來給他順氣,半天他才擺著手讓人下去:“去請幾位學士進來。”


    白安珩忙聞聲起身,退了出去。


    分明下過雪,可宮中除了種著花草的壇子中再沒什麽地方能看得見雪,倒是屋頂上雖有,隻是離得遠了些。


    輕輕嗬出一口白氣,白安珩心中忍不住有些激動起來——東露山。


    那東露山本是君主曆年來狩獵的所在,好大一片的山坡草地,連著樹林這麽一圍,再放出野物來,本就是專門供人涉獵遊玩的好地方。


    可自從六七年前,似是因為皇上身子不大好,便再沒去過。今日這事,看來又被薑哲給言中了。


    “妖人……”原本韓笙罵薑哲的這兩個字分明是指他那張堪比女子的顏麵,可如今看來,他妖的絕不止是他的那張臉!


    出了門兒,一拐彎兒,便看到正當值的兄長穿著皮甲站在那裏。見白安珩過來,隻向他那邊掃了一眼,也不必說話。白安珩也隻是含笑一點頭,便轉身去了翰林院那邊。


    ——————


    總算是到了年根兒上,前幾日莊子上的進益已經都收上來了,甘氏忙成了陀螺,就連韓筃那裏也收著了當初陪嫁的幾處鋪子、莊子上送來的東西。


    打開賬冊翻了翻,不由得挑起了眉毛:“把頭兩年的冊子翻出來。”


    夏荷忙去開櫃子找賬冊,這些東西在韓筃她們還沒嫁的頭一年就都送到了她們手中,讓她們試著打理,去歲時這些鋪子有多少進益她是清楚的,可這會兒看見了今年的,還是嚇了一大跳。


    兩下一對比,韓筃便知自己果然沒記錯。手指在上麵記著的條目上一一劃過,好半晌,方失聲笑了起來:“那丫頭倒有個做生意的好腦子。”


    “怎麽了奶奶?可是賺了?”夏蟬聽她這麽說,不由得好奇問道。


    韓筃點頭笑道:“比頭年多了三成。”別小看隻多了三成的收益,這可不是個小數目。且這還隻是韓筣胡琢磨時出的主意,要是認真想一想,能賺錢的門道可不止這些。


    雖她沒有韓筣那時不時冒出來的奇思妙想,但舉一反三還是能夠的,她又比韓筣心細,平日二人算計出來的點子,最後都是由她細細完善出來的。


    琢磨了一會兒,便叫夏荷拿了紙墨過來,把想到的一一記了下來,預備過兩日列出更詳細的來一並送到五皇子府上去。


    折騰完這些,便是要去前頭的時候了。眼見著沒兩天就要過年了,別說韓筃這會兒身上無恙,就是有些不舒坦,好歹也是要露上一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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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迴過去,韓筃才是自那日知道懷孕的事後,頭一迴見著這位二嬸呢。


    周氏人本就不胖,這會兒更顯得要瘦上許多。兩人都是四個來月的身子,韓筃隻稍顯有了些身子,還不算太胖,再拿冬衣一擋,更是看不太出來。可周氏那邊,人雖瘦了,倒顯得肚子大了許多,滿臉的褶子也更重了,遠遠一看,就跟得了大肚子病似的。


    周氏蠟黃著張臉,先看了看韓筃,笑道:“咱們倆到巧,也不知這對叔侄哪個先出來呢!”


    韓筃笑笑,一時竟想不出話來應她。好在,周氏也隻說了一這句,就又轉過去衝甘氏笑道:“你說的那位王翰林聽著不錯,過幾日咱們家擺席,也請來坐坐?讓你二弟也過過眼?”


    韓筃抬眼朝兩位堂妹看去,按理來說,要給孩子說親事,哪有正經當著孩子的麵兒的?不見兩位妹妹都死低著頭,一聲不敢吭麽?


    甘氏顯是早就習慣了周氏的著三不著兩,笑笑:“到時若二老爺在,自然是要請出來見見的。”


    周氏又連忙詢問那位翰林的家氏,韓筃聽著實在不成話,正想起身帶著兩位堂妹避出去,就見那邊王氏已經笑著站了起來:“我那兒有些新得來的花樣子,妹妹們不如過來一起看看?”


    兩位堂妹連忙起身,跟在王氏後麵。王氏又朝韓筃看來,見她已經扶著丫頭的手站了起來,也一並走了過來:“嫂嫂又有新花樣兒了?我正想著出了正月叫她們做幾個新鮮的肚兜預備著,嫂子可舍得給我瞧瞧?”


    “有什麽不舍得的?你的繡活兒好,我還指望著你這個落了地,幫砇哥兒做個他二叔當年用過的那樣兒裝書的兜子呢。”


    姑嫂一行人說笑著出了正屋,甘氏這才鬆了口氣,送給周氏一對耳朵,聽她喋喋不休的打聽王家的事兒。她知道,隻要自己點頭,就得被她纏上,可奈何,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兩個好孩子叫這對不著調的父母給耽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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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進了這處院子,到了屋子裏麵,韓筃不由得多了幾絲詫異。雖從王氏的臉上看來,她這些日子是愈發的鮮活起來,人雖樣貌沒大變,可身上的氣質愈來愈柔和、愈來愈恬靜。但進了這屋,卻還是嚇了她一大跳。


    原本這屋子裏,處處都是深得叫人心裏憋屈的顏色,哪裏像是個媳婦住著的?說句不好聽的——寡婦家裏恐怕也就如此了吧?


    可現在,處處都是淡雅柔和,那桌上擺的水墨畫兒燒的瓷桌屏、床上掛著的嫣紅色牡丹富貴帳、地上立著的大纏枝五彩官窯敞口瓶,裏頭還插著幾隻新剪下來的臘梅紅的黃的好幾枝。窗邊放著碧綠色低腰敞口花盆中種著幾叢水仙,正半吞著蕊、開得正嬌。


    看了半天屋子裏的擺設陳列,又朝王氏看去,如此看來……他們夫妻相處的定是很不錯的。


    韓筃本還有些怕白安璵那性子恐會冷落了大嫂,如今看來……二人相處的倒是極不錯呢。


    請二位妹妹坐下,又轉身兒叫人給韓筃多擺了幾個軟墊,王氏方朝一邊兒的櫃子過去,果拿了些新鮮花樣兒出來,衝韓筃笑道:“我這兒的可跟五皇子妃畫出來的比不得,不光是新鮮樣兒比不了,連畫功也差了許多呢。”


    韓筃笑道:“嫂子這兒的樣子也是極新鮮的,她最愛琢磨巧的,這些大氣端莊的樣子倒是不喜歡呢,我若要尋,還隻能找嫂子。”


    二人客氣了幾句,便拉著兩個妹妹說話,總算見她二人神情鬆了下去,韓筃方道:“今天怎麽沒見周表妹過來?”


    白玲道:“她前兒咳嗽了,有些受寒,今日便沒過來,怕過了病氣。”


    “可叫了大夫?”“之前怎麽也不提一句?到底是一個人。”


    說著,二人忙叫來各自的丫鬟,迴去取些常用的藥材,打發人送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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