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了衣裳,歇息壓驚,直到快用齋飯之時,薑氏才帶著韓筃出了小院兒,朝大殿那邊走去,正在另一處園子裏麵歇息的白夫人也帶著白安珩再走了出來。傷勢已然收拾好了,雖兒子身上帶了傷,可再狼狽的模樣薑氏也已見過,兩家又素來親厚,若是此事都能招人嫌棄,那後事便不提也罷,白夫人此時隻管帶著他一並相見。


    兩邊之人相互見禮,白夫人那裏打量著韓筃,見她半垂著眼睛,舉止大方有度,且人生得模樣也是一等一的,又並沒因著早上那事麵帶異色,行事得體,喜得拉了過來,衝薑氏道:“可比你年輕那時還要俏上幾分呢,上迴還在信裏好意思的跟我說你家二丫頭生得似你?”


    薑氏也笑指著白安珩道:“又是哪個說你家二公子長得似黑炭了?適才身上又是泥又是雨的,也沒見著哪裏黑過煤炭,何況如今?”


    聽兩位夫人相互打趣,兩個小的都垂著頭,甘氏在一旁隻含笑站著。


    剛剛在車中之時韓筃並沒看清白安珩的模樣,見白夫人同母親說笑,才偷空抬眼向那人看了一眼,卻不想,正跟一雙黑亮亮、極有神采的眸子對了個正著,心中一愣之際,忙低下頭去,隻覺得臉上微微有些發熱。


    便是上輩子嫁了人後,卻也是極少見得外男的……就是家中的陪房管事,也都是隔著簾子、屏風見的,自己哪叫人這般直直的打量過?


    似是唐突了佳人,白安珩心中亦是一陣尷尬,忙也垂頭收眼迴來。他隻是好奇,路上聽說,正是這位白二小姐……也就是母親欲給自己定下親事的這位女子——竟是她聽著自己唿救聲的?侍硯拉著鞭子要使力氣,叫不出聲,自己自從落下崖後便時不時的唿救上幾聲,可等那雨都停了、力氣也快用盡之時,還沒見著得救的希望。


    最後那幾聲,自己嗓子都略有些發啞,力氣也沒多少,他們隔的那麽遠,她……居然聽見了?莫非這世上,真能有如此緣分?


    想著,又抬眼朝她看去,隻見那女子俏生生的立在母親身邊,身上穿著條鵝黃色的裙子,上頭是白底撒花洋紅色褙子,頭上簡單別著拆環,烏黑的頭發如墨,五觀秀美柔和,白淨的一雙柔荑正被母親拉在手中。


    難怪母親說薑夫人年輕時便是位美人兒,若這韓家二小姐能似其五分,便是錯不了的……


    正想著,那邊的女子微微側過頭來,烏黑的眼睛宛若不經意般向自己再掃過來,四目一對上,更似受驚的小獸一般“嗖”的把頭又轉了迴去。


    心中不知怎麽的,忽的冒出一股暖意,嘴角剛揚起了一丁點兒,就見母親似笑非笑眼帶戲謔的朝自己看了過來,忙又用力向下拉著嘴角,裝做不經意般的背著手硬轉到另一邊兒去。卻不知自己這模樣落到兩邊的夫人眼中,換得那二人相視一笑,趁著兩個小的低頭不語之時換了個眼神,各自點了點頭。


    給寺裏神佛上香之事多是在早上,這會兒晚飯用畢,兩邊的人便各自迴去歇息,相約次日辰時一並去好好上上幾柱香。


    韓筃服侍母親迴屋後,見母親揮手命跟著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下去,便心知她要問些什麽。


    “真沒想到,今日竟出了這麽一檔子事。”薑氏先歎了一聲,女兒麵上不顯,可到底怕她因今日見了人家白二公子的狼狽落魄模樣,心中再生出什麽不大好的心思來,“都道是大難之後必有大福,白家二公子的模樣作派就不必說了,隻說今日這事,就是換做你大哥二哥遇上了,怕也一時迴不過來神呢,他倒頗有幾分處事不驚的氣度。”


    薑氏今日心中自是滿意的,人的心性好賴,有時若不長久相處,隻見上一麵半麵的根本說不好。所以要說兒女親家時,多是找那家世相當的——兩家家世相當,再觀其父母、下人的舉止行動,孩子們的品性就好揣度了。


    今日這事可是生死攸關的,那白安珩才被人救上來,就能立時收拾妥當心思,過來同自己說話時也是舉止有度,可見其家教、心性如何。


    薑氏的話韓筃倒也認同,細想想,她上輩子跟那宋裕慈過了十來年的功夫,竟從沒見過他遇上什麽大事後的模樣。可隻從宮中傳出大皇子怕是要登基上位的消息後,他竟默許小妾把自己害死一事來說,但凡換個能穩得住的人,哪能做出此等事來?


    能多活一世,本就是上天給予的莫大幸事,韓筃連嫁不嫁人都頗有些無所謂的意思,何況父母早就對白家十分滿意?因此,隻微微抬頭,掃了薑氏一眼,低聲道了句:“全憑母親做主……”


    薑氏鬆了口氣,這孩子雖向來聽話,偶爾卻會有些佐性,自己隻怕她要是心裏有個什麽結倒難辦了。如今看來,應是沒什麽意見,倒也是,白家那二公子人生得極是精神,比尋常的讀書人更顯得英姿颯爽,頗有幾份俠氣的意思,女兒怎會看不中他?


    白鶴寺中為招待各府的家眷前來進香,頗建了不少的院落房屋,六月初一這一日,本正應多有人上山進香的,可偏偏早上的一場雨,鬧得山路難行,直到過了晌午才有人陸續上山。似韓家這般上午就到的實是少數。


    倒是有些如白夫人一般,提早個一日半日便帶著家中女眷上山進香的,韓家到了後便聽說左右院子裏麵有幾家相熟的夫人帶著各家的小姐也在,忙遣人過去問好,隻道今日匆忙,次日再聚。


    韓筃用過晚飯便迴屋歇息去了,他們在的這處東邊兒小院兒,是前兩日就遣下人過來打掃過了的,雖簡陋些,卻幹淨得緊。


    夏蟬忙裏忙外的張羅用水,夏荷命小丫頭們把小姐的家什擺好——雖隻小住一兩日,也決計不能委屈了主子們。


    “行了,不過一兩日的功夫,再收拾也不能收拾成家裏一般模樣,你們兩個也歇歇,明日得了空兒,出去逛逛也好。”見她們幾個燃好了驅蚊蟲的香,又要去翻藥餅灑到牆角,韓筃都替她們累得慌。


    夏荷翻著包裹,頭不抬的道:“旁的還好說,這藥餅可不能不備,若真有蟲蛇什麽的可了不得!今日上來晚了,又亂,不然早預備好了,小姐隻管歇……找著了!小螢,拿這個掰碎了放到牆角去。”


    一個才十一二歲的小丫鬟應了一聲兒,忙拿著那藥餅跑到屋裏牆角處。


    好半天才完了事,六月的天,這會兒也暗了下來,屋子裏頭燃著熏香,韓筃躺在床上一時睡不著,便同兩個在榻上歇息的丫鬟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起了天。


    先說了說路上、寺中的景致,後又提起了白裏的那場雨,自然便說到了白家二公子。


    夏蟬的聲音向上挑著,顯是樂得很:“……在車裏偷偷看時沒瞧清楚,剛才在外麵同小姐夫人見麵時奴婢可是瞧見了,他直著眼睛直看小姐呢!”


    韓筃一愣,隨即臉上通紅,斥了聲:“少混說!”


    “哪裏有混說?不信您問夏荷?”說著,便拿胳膊去戳夏荷的肩。


    夏荷麵帶無奈,心裏卻也高興:“要我說,這位白二公子倒是不錯,白日裏出了那事,他還能行得穩、走得正,可見是個能擔風雨的,比那些白麵風流書生可要強得多了!”


    這話韓筃總覺得她是意有所指,狐疑道:“這話說的是誰?”說起風流,隻記得上一世出了門子後外出應承時,別家的夫人都說宋裕慈人品“風流”。可韓筃被婆婆看得死死的,外頭的小子們也都隻跟著宋裕慈,自己也從不打聽他在外頭的事,於外麵幾乎是一無所知,接觸的女眷們也不會正經提及這些,竟絲毫不知那個“風流”二字是如何來的?


    還當是他模樣生得風流倜儻才落了這麽個名聲呢!


    夏荷見問,又知道跟白家這事算是八九不離十了,再一個,小姐將來總是要出門的,這些不好聽的,就是知道了,應也無妨吧?


    正想著,夏蟬卻掩口笑道:“還能有誰?那位風流探花郎唄!”


    韓筃更是愕然,怎麽她二人都知道這些?!


    “到底是怎麽個風流法兒?”韓筃半支起身子靠在竹枕上疑道。


    “聽說他中了探花之後胯馬遊街之時,許多的……風流女子險些拿鮮花手帕把他給淹了不說,事後文人相邀……”夏荷說到一半兒,後頭的話有些不大好出口,還沒說出來,自己便先臉紅了。


    “這個我知道!”夏蟬笑得更歡了,“聽說京中有名的風塵女子,都以伺候過探花郎為榮呢!他哪天去了哪一家,次日不到就能傳遍京城!紅顏知己多如過江之鯽!”


    韓筃這迴算是徹底呆住了,這些事……她竟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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