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了?”見女兒坐上了車子便不見笑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薑氏不由得含笑問道。


    韓筃張了張嘴,不好說自己是因擔心白家二公子的生死,隻好低下頭去裝做害羞。


    自嘲的澀然一笑,從今日起,怕是自己便也會有了趙茹嵐那克夫的名聲了吧?倒也罷,孤身一人,總好過嫁給一匹狼為妻。那白家二公子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麽性子,與其再小意奉承個全然不熟的陌生人,幹幹淨淨的獨自一人倒也罷了,隻是可惜那年輕輕的一條性命……


    薑氏怕她心慌,便拉著她說起旁事,不再提白家的人。


    一時說到自家府上:“……正好蘇姨娘和李姨娘身邊兒都有丫頭年歲大了,便也一並放了出來。秋月的母親倒識大體,那日過來隻說他家中說同另一戶已說和好了親事,隻那戶人家這些日了要去外地,怕以後有個長短,不如提早把秋月嫁過去,隻對不住主子們。”說著,又拍拍韓筃的手,“你和三丫頭做的沒錯,這等事情不能心軟,那丫頭生得本就是丫鬟中一等一的,又是從小服侍著三丫頭的,若將來起了不好的心思,才是最最難纏!日後要再有這等事,不必你們自己吩咐,隻管告訴母親就是。”


    韓筃點點頭,這種事情,沒出門前萬不能由女兒家家的自己出手處置。事要是傳了出去,再怎麽圓也要落個“厲害”二字,一個傳得歪了,這女子的名聲可就不好聽了。


    薑氏又提起敬王爺府上:“……雖與敬王府上相交尋常,到時卻也要過去捧場。算算日子,怡和縣主的好日子在七月,你那時倒不便出去,隻我帶著你三妹、四妹過去也就是了。”


    韓筃詫異道:“怎麽定到了七月?”


    趙茹嵐和宋裕慈的婚事是這兩日才說上的,之前根本沒有半絲消息——若是有消息,上輩子哪還倫得到她入那宋家門兒?


    京中官宦人家成親,從議親起直到女子嫁出去,時候長的托個三五年都是有的,更不用提那些從小就說好親事預備上的。自己上一世也是等到次年才嫁給了宋裕慈。可趙茹嵐呢?從傳出消息、到聽說正經定下的日子,怎麽才兩三個月的功夫?!


    薑氏看了女兒一眼,微歎了口氣,不知是為趙茹嵐感慨,還是為了別的:“這女人呐……過不過得好都要看命。生出來時,能投個好胎,落到那樣金貴人家是命,之後的事……也是命。”


    韓筃一肅,心中立時了然。


    趙茹嵐今年已過十六了,放在京中,若是父母疼愛,便是多留兩年也少聽說過到了十七八歲還不議親的。可她卻接連沒了三個議過親的男子。


    頭一個,是她六歲入宮時,太皇太後看她生得討喜,順口向當朝另一家大臣家的家眷說笑了一句。雖沒立時定下,兩家人為了奉承太皇太後的意思,卻也算默認了此事,隻等孩子們大些再正經提起來。可這滿朝上下卻幾乎無人不知,跟正經定下來卻也沒甚區別。


    可萬萬沒想到,劉家的男孩兒直長到了十歲,竟一場風寒,就這麽去了。


    趙茹嵐因是當朝王爺家的嫡女,掌上明珠,兩個孩子年歲又小,事也沒正經定下來,耳聽著圈子裏頭已有敬王府上二小姐克夫的消息傳了出來,敬王爺又幹脆找了皇上為其指了一門親事來壓上一壓。這一指可倒好,那家的孩子半個月之後同友人騎馬出去遊玩,路上驚了馬,年僅十一歲的孩子又這麽生生沒了。


    三年後,將軍府的五公子去世,雖之前沒聽說過兩家議親的消息,可架不住外頭傳的有鼻子有眼的,怡和縣主“克夫”的名聲便是想洗也洗不下去了。


    而如今,好容易有個冤大頭樂意娶這麽個命硬的女子迴家,可不得趕緊趁著宋裕慈還沒被克死前讓她過門兒?


    想通了這些,韓筃無語搖頭,敬王府上的事是一檔子,宋家那裏隻怕也急著成這個親呢。宋裕慈來年就要二十了,自己上一世過門兒時宋母就恨不能讓自己當日過門便當日懷了身子。兩三個月沒動靜,就對自己橫挑鼻子堅挑眼的。


    她是覺著兒子年紀大了,放在別人家裏頭,這個歲數早就能讓她抱上孫子了!


    輕輕歎了一聲,把頭轉到窗邊那裏去。議親前後不過兩個月的功夫就要過門?想必趙茹嵐嫁過去……便是有縣主之尊,也未必能比自己上一世好多少吧?


    車子緊趕慢趕,出城半個時辰左右已經進了涼山之中。


    母女兩人正說著話兒,坐在車轅子上頭的春蘭挑簾探頭進來:“夫人、二小姐,外頭的天色看著不大好呢!怕是一會兒要變天,可要先避避?”


    薑氏忙挑開簾子向窗外看了看,果見天邊已經堆滿了烏雲,不由頭皺了皺眉頭:“怎麽這會兒倒起了黑雲?這附近可有能躲的地方?”


    隨行跟車的韓德聞聲忙笑道:“所幸前兩日小的剛來過,記得那邊山窩子裏頭有個破廟,倒是能遮風避雨的。”


    薑氏這才鬆了口氣:“如此便好。”


    一行人掉頭向南駛去,沒一會兒趕著雷雨來前便先入了廟。除了停在外頭的車子外,竟沒半個人淋上雨。


    韓前夫人出行,帶著的男女仆人拉拉雜雜的也有二三十口子,並兩輛大車,這會兒都圍在廟裏頭低聲說著話兒,伺候兩位主子歇息避雨。


    韓筃聽著外頭陣陣的雨聲,心卻隨著那雨滴擊打窗欞的聲音一下下猛烈的跳動了起來——“……誰知山中竟下了一場大雨?雨天路滑,那白二郎便……”


    分明一麵也未曾見過,兩世都隻聞其名未見人的人,此時怎麽就能心慌成這樣?


    “筃兒?”薑氏見韓筃麵色有些發白,忙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邊兒,抬手往她額上摸去,“可是哪裏不舒坦?”


    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母親,長姐年幼時便沒了,自從母親有了自己,便一心撲到了自己身上,倒把兩個哥哥退一射地。便是後頭又有了小妹,也並沒有像當年疼愛自己時那般模樣。自己上輩子……怕是真真傷了母親的心吧?


    “這雨……還得下多久?”


    薑氏一愣,忙招手叫過陪著同來的薑媽媽,薑媽媽聽了便笑道:“這是雷雨,且山中的雨怕是下不久的,莫看著這會兒好似很大似的,隻半連半個時辰也下不過呢。”


    “母親,咱們被雨攔在半路上,隻怕白夫人在上頭等著不得消息……怕也不好吧?”自己不知道那白家二郎到底是由哪一處山崖跌落的,怎麽叫人去找?更不用說,她是直到到了這個廟中,才隱約想起了上一世那早就忘掉的記憶。含糊想起,白家二郎似是在雨天跌到山穀中……才沒了性命的。


    果不多時,外麵的天沒多會兒便放晴了。山穀中花草樹木被雨水刷洗一新,山風一起,便能聞到泥土夾雜著青草香氣,一陣陣的撲麵而來。


    那天空一時變得湛藍湛藍的,原本頭頂上的烏雲也不見了,還有少許的雲彩正被風吹著,朝著遠處的山邊飄去,不多時,就讓山掩住了,隻能看到那碧藍如洗的天。


    ————————


    死拉著手中的韁繩,白安珩隻覺著雙手發僵,人,已經脫力得快支撐不住了。


    “侍硯,鬆手吧……”那血水和著泥水,順著馬鞭子流了下來,血色幾乎快要沁到了皮子裏頭。


    “爺、再、再忍忍!奴、奴才、還能撐……”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廝,把自己卡在一塊大石頭跟一棵大樹的縫之間,胳膊、手肘、膝蓋上麵的衣裳全都摩破了。更不用提剛剛下過的大雨,把他給澆了個透心涼。


    閉了閉眼睛,俊逸的麵龐上的星目幾乎失去了光澤,上山之後便遇到了大雨,本欲趕到涼亭裏頭略避一避雨,哪成想馬竟突然驚了?還好侍硯機靈,一把拉住了自己手中的鞭子。


    那鞭子便套在自己的手腕上,用的是哥哥教給自己的法子,便是鬆了手,一時也掉不下去。


    結果那馬衝出了崖隻帶走了自己一隻鞋,人,卻好歹掛在了這處邊兒上。


    早知道……便不應承那約請,跟母親頭兩一日一同上山就是了。偏偏自己出慣了門兒,隻帶著侍硯一個就打馬上山,竟沒再多帶著兩個人跟著……


    這處更是一塊光溜溜的大石頭,又剛剛下過雨,自己竟半處能接力的地方都沒有!空學了那許多年的劍術騎術,到了這會兒全然成了擺設!


    一時間,心中竟生出了一絲泄氣。


    “爺、再忍忍……”那聲音是打牙縫裏麵擠出來的,聽得白安珩眼圈兒忽然有些發熱。母親還在山上盼著自己快些過去!還有……韓家今日也會上山進香……


    深吸了一口氣,白安珩心中生出一絲不甘,幾聲連著喊了出去——“救人!”


    ————————


    “夫人,路上有些滑,若走的太快隻怕不妥當,咱們已經叫人上山報信去了,怕是到不得太早呢。”


    “無防,慢慢走便是。”


    耳聽著母親的話,韓筃心不在焉看著窗子外頭兩邊帶掛著雨水的樹木。若真是大雨時出的事,隻怕他現在已經……


    山路越走越高、越走越彎。這涼山上頭的路修得再好,這會兒下過雨也好走不到哪兒去,便是雨下得不久,這會兒馬兒也早就滿蹄子泥濘,時不時的打著滑。


    韓筃正在車裏坐著,隻覺著愈發的心神不寧,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薑氏接過春蘭遞上的茶剛飲了一口,抬頭瞧見,心中疑惑正要問,便見韓筃忽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凝神向外聽著什麽。


    “怎麽……”


    “母親,外頭似有人唿救?!”隱隱的,似乎聽著什麽人在喊著“救人”,韓筃隻覺著心都快跳出喉嚨來了,忙一把拉了薑氏的手背,茶水潑了自己一手都沒覺出來。


    春蘭一見嚇了一大跳,忙拿帕子去擦。


    薑氏也唬了一跳,細心聽去,卻半聲不聞:“有麽?”


    韓筃忽又臉色一變:“母親,我又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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