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興好歹在官場混了好些年,可是以他多年養成的看人的毒辣眼光,他卻琢磨不透他這個長安表弟。


    自從確認了秋娘和老太太是被他老爹派人帶走了之後,長安竟不是第一時間衝出去尋老婆,而是悠哉地在安平又待了幾天,每日裏都在屋子裏收拾東西,左擦擦,右洗洗,閑來還曬曬書,最是悠閑時,那小眼神偶爾還瞄張博興兩眼,直看得張博興驚肉跳,懷疑他下一秒便要衝上來把他掄到地上。


    那一日範家的事兒,村裏許多人都目睹了的,杜老漢也來尋長安問過幾句話,張博興在一旁瞅著杜老漢和長安說話時,長安的乖巧模樣,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這安平村人人都說長安是個溫順寡言的人,怎麽就在他麵前這般橫呢?好歹他也是個巡撫呀,竟然讓範長安指使著再這又擦桌子又掃地的……溫順?溫順個屁!


    到了幾日之後,長安將家門一鎖,同張博興一人一匹馬,徹底開始了顛簸之路。張博興原本想著馬的腳程有限,在路上總得換馬,或者在客棧歇歇,誰知道一路上竟像是有人安排好了一般,每當他們要換馬時,就有人遞上良駒,連路上的幹糧都蘀他們準備好了。


    張博興一路奔波,覺得自己命都要斷了半條,死活要求休息半日,長安被磨得沒法子,二人尋了個麵攤,正想吃一碗熱乎乎的麵條,便聽旁邊的路人在那嘀嘀咕咕道:“你可聽說了,前幾日右丞相範仲良被人襲擊了,似乎傷得很重。”


    “我怎麽聽說,右丞相已經死了”另外一個又道。


    長安和張博興對視一眼,忙起了身,那麵也不要了,直接又跨上了馬。


    長安這一路頭不點地。半個月後總算奔到了京城,二人均是滿麵塵灰。


    當長安憑著記憶站在右丞相府跟前時,他終於定住了腳,久久地仰頭望著右丞相府前的匾額,有些犯暈。


    張博興吐了口唾沫,隻覺得嘴裏全是碎石子,心裏對著長安的背影默默罵了一句娘,可想著他離開京城也有十餘年,不由地又心生同情。


    緊閉的大門,唿啦一下便開了,從門口漸漸走出幾個仆從來,散到了兩旁,一個青衣似管家模樣的人推著一把輪椅走出來。輪椅上的人皮膚異樣的白皙,蘊著病容,可是他的樣貌卻是極好的,神清骨秀。想著便是張博興同他提起過的那個弟弟,範子鈺了。


    長安望著他,心裏不由地便歎了一聲,這般人才,可惜卻是個病秧子,範子鈺已然眸色微變,激動地喊了聲:“大哥,你總算是迴來了。”


    長安那日同秋娘說,他的相貌同他爹頗為相似,這說法本身已是十分保守。在張博興的眼裏,長安簡直就是範丞相的年輕版,二人的神色竟無二異。這從從未見過他的範子鈺能一眼認出他,管家仆人們眼裏也全是驚異的神色便能看出來。


    長安心中想法百轉千折,終是全數壓了下來,直聲問範子鈺道:“他如何了?”


    範子鈺一怔,方才知道長安口中的“他”便是自家的爹了。不由地便沉了臉,低聲道:“不太好。”


    去年年底的時候,有兩件事轟動了朝野,一件就是建州的科舉舞弊案,另一件,則是距離京師不遠的雍州發生了嚴重的蝗災,百姓顆粒無收導致嚴重的饑荒,災民四散,許多人便湧入了京師益州。


    二月初九,也就是長安即將到達京城的前幾天,範仲良在去郊外慰問災民時,災民發生□,有人趁亂混入災民中刺殺範仲良,範仲良胸口中刀,刀上有毒。


    這事兒就連皇上都驚動了,特意派了禦醫前來查看,救了好幾天,總算救迴一條命來,可人卻昏迷不醒。


    長安聽範子鈺說,這會範仲良的屋子裏十幾個妾侍伺候著,庶子庶女也在旁等著召喚,不由得蹙了眉頭:若是他這會子去,範仲良也不能看到他,或許屋裏還要鬧那團,影響到他休息,索性不如晚點再去。


    “他還有氣就成,你還是先帶我去看我媳婦兒吧。”


    時隔半個多月,長安再次見到秋娘時,真正體會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秋的鑽心滋味。她就遠遠地站在花園中,身上著一件淺粉色的衣裳,二月花未盡開,長安卻覺得,她便是園子裏最是嬌豔的一朵花,便是她身邊那個年輕的少婦都不及他。


    “娘子。”長安對著花叢低聲喚道。園子裏的兩人齊齊迴頭,秋娘乍一迴頭:範長安,你總算是來了。


    這一廂,秋娘身邊的年輕婦人已是挽了她上前來,見了範子鈺先是福了福身,喚道:“相公。”轉了身,依是彬彬有禮地行了禮,喚了聲:“大哥。”


    範子鈺的娘子姚氏端的是端莊賢淑,進退有禮。這幾日秋娘跟在她的身旁,看她一言一行皆是化作水一般的溫柔,饒是她這個有話直說的急性子都收了自個兒的本色,同姚氏說話,不由地也溫柔了許多。


    這會見了長安,秋娘原本還想衝口而出的質問全數收迴了肚子裏,也細聲細氣地喚了聲“相公”,長安不由地愣了愣:咦,這是他家娘子麽?怎麽說話像是換了個人般。


    夫妻二人多日未見,小別勝新婚,饒是範子鈺夫妻二人也是不敢打擾的。忙會意地讓丫鬟們送秋娘和長安迴了房間,姚氏又讓人備下了熱水,送了幾套給長安新製的衣裳送到了房裏。


    “你覺得嫂子為人如何?”範子鈺低聲問姚氏道。


    “我挺喜歡她的。”多日相處,姚氏盡心觀察秋娘,隻覺此人雖是鄉野村婦,卻頗有見識。言語間也爽直,不似大宅中的女人,說個話都要繞三個彎兒,叫人猜也猜不透。


    姚氏自小生在大宅中,門都極少出,更別說鄉野的情況,這幾日她纏著秋娘說話,聽起秋娘說農村的事兒,條理清晰,頗有些滋味,她對秋娘便越生了歡喜。


    隻是聽到長安未見父母,先見秋娘,她卻是蹙了眉道:“大哥未免有些……”


    涼薄二字未出,範子鈺卻是懂的,他沉默了片刻,方才道:“當年父親在大娘重病時將我和娘領進了府裏,大娘一氣之下,讓家人帶著大哥離了府,大哥前腳走,大娘便咽了氣。大哥當時年幼,可也是記事的年紀,或許因此一直都不能原諒父親。”


    “可畢竟是自個兒親爹呢。”姚氏又道。


    “聽表哥說,大哥知道爹受傷的消息後,馬不停蹄迴到京師的。”範子鈺不由想到長安聽到消息後微微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畢竟父子連心,不是誰說能放下就放下的。


    這一廂,長安和秋娘剛剛關上門,秋娘已是上來低聲柔柔地喚了一聲“長安”,語氣甜如蜜糖,長安卻覺如芒在背,後退了一步。


    見過黃鼠狼給雞拜年麽?長安沒見過,可是他覺的,秋娘此刻便是隻黃鼠狼,他長安不才,就是那隻可憐的雞。


    長安抖了抖,忙帶上悲傷的臉,抱著秋娘哭訴道:“秋娘,那日聽說你被人抓走了,可把我嚇壞了。”


    “嚇壞了?嗯?”秋娘又是捏著嗓子反問了一句,上手便是抓住了長安的耳朵,擰了一下,自個兒卻哭了。


    “你嚇壞了?我才嚇壞了呐!”那一日她正做著飯呢,便被不明不白的人打暈綁走了,丟在一輛馬車上。任她怎麽叫嚷,前頭的人也不搭理她。她當時甚至以為是張元寶特意派了人來,要對她不利。中途,她甚至還試著逃跑過幾次,迴迴都失敗了不說,那幫人也不刁難她,直接在飯裏給她下了藥。


    她一邊哭著一邊說:“我當時還想,若是實在逃不過,我就是尋死,也不能給你範長安戴鸀帽子!現在想想真是吃虧。憑什麽呀,我憑什麽給你這個騙子守節啊……”


    “長安不是騙子,長安不戴鸀帽子嘛。”長安聽到這,又是心疼又是難過,手忙腳亂拿了袖子給秋娘擦淚,秋娘索性拉過去,報複地擤了下鼻涕,這下可好,長安的衣服都穿了大半個月了,這會上麵全是灰,秋娘一擦便是一片黑。


    長安一邊著急,一邊看著花臉的秋娘,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忙解釋道:“別急別急,這是丞相府,你不會有事的。”


    “我自然知道這是丞相府,我比你早來三天!”秋娘停了哭,罵道:“我被人弄到府裏第二天我看到祖母了,她跟我說了你的事兒!範長安啊範長安,我千猜萬猜,怎麽也沒想到你是丞相的兒子呀!你,你,你……”


    “你”了半天,秋娘又停道:“你就是個騙子!”


    當她從範老太太嘴裏知道長安的身世時,她有如一頂大鍾罩麵,“嗡”一聲,她便傻了。


    盡管秋娘曾經隱約地揣度過長安的身份,可這結果同她猜測過的實在相差十萬八千裏呀。


    一個是丞相兒子,一個是鄉野村婦。


    若是換做平常的秋娘,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這兩個人會聯係在一塊。


    可這事兒卻實實在在發生在她杜秋娘的身上。她杜秋娘,成了話本子裏頭才能有的幸運兒。


    想到上一世後來的範長安,秋娘的心越發沉重——她確然幸運,可她能幸運到底麽?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嚶,前幾天誰說要給我殺雞放血的,你們殺你們殺,長安是那隻可憐的雞……乃們殺了去!


    我說要雞血吧,結果


    雞血來了我萎縮了,報應就來了……我要雞血,可是為毛來的是姨媽!!!


    這!不!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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