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車,教秋娘吃驚的事兒發生了。


    有個比杜老漢更大嗓門的女聲在她家的門口響起來:“杜老漢你別抓著人家短處就不饒人!李娃他就是個孩子,做錯事兒是我沒教好他,該賠你的該伺候你的我不含糊!你就是把我轟出來,我也在你門口守著,什麽時候你點頭原諒他了,我再走!”


    秋娘一看,這不是李嬸麽?


    要說這李嬸其實也是同安平村格格不入的一個人,這會都快三十五了吧,至今沒嫁過人。聽說她十五的時候倒是同自家表哥定過親,臨成親時那男的同別人好上了,她就被耽擱了。一直就這麽單著,前些年在村口撿了個嬰兒,當作自家的孩子就這麽養著,原本溫溫和和的人,為了護住這個孩子倒是變得潑辣了。


    金寶撓了撓頭道:“姐,李娃被我抓迴來,哭著說見不得李嬸過得這樣苦,想偷些秧苗出去賣。李嬸接他迴去也沒少罰他,所以我……”


    “……”七八歲的孩子能這麽懂事,換做她,她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對李嬸略略致意,便進了杜老漢的屋。杜老漢見她進來,翻了個白眼道:“你怎麽迴來了。”


    這態度有些不對啊……秋娘思忖著。


    “我說你怎麽就不能撐一撐,你平日身子不是挺好的麽?好生地連累了女婿考不得科舉。”杜老漢有些怒其不爭:“隔壁村的人迴來一直嚼舌根子,將你的事兒宣揚地到處都是,你爹我這張老臉都快掛不住了。”


    靠……男人也這麽愛嚼舌根。秋娘暗罵一聲,杜老漢又和緩了神色道:“總算女婿對你上心,這迴不得考,總有下迴。”


    “可不是。”秋娘笑著,瞅著杜老漢的手勸道:“爹,李嬸她也不容易,不過是些秧苗,您就……”


    “我怎麽她了?我又沒讓她賠!你讓她趕緊走,別在我跟前晃眼,煩!”杜老漢打斷秋娘。


    秋娘無奈地望著杜老漢:她家老爹呀,強脾氣!


    看杜老漢這般活力,秋娘也放了心。出來同李嬸說了聲他爹沒放在心上,李嬸沉默著離開了。


    長安帶著秋娘總算迴了家,闊別多日,秋娘望著自家的房子,簡直親切地不得了。


    當夜二人好生地吃了一頓,長安摟著秋娘想交公糧,被秋娘一腳踢下了床,他嘿嘿一笑,撓了撓頭又爬上床,接著纏著秋娘,好生地吃了一頓肥膩的五花肉,心滿意足地摟著自家媳婦兒睡到了日上三騀。


    日子又迴到了平淡的時候。秋娘在村裏行走的時候,倒是時常聽到有媳婦姑娘在她身後指指點點,說長安娶了她絕對是虧大本了,沒點好處,還被拖累了。秋娘隻當沒聽到,惹急了,她就眼睛一瞪,長舌婦們頓時鴉雀無聲。


    倒是李然,自從長安迴來,他發現長安平安無事,似乎還同秋娘更好了,他便放心大膽地又上門造訪,見了秋娘嘿嘿一笑,攬著長安又上演一出哥倆好的大戲。


    “長安,嫂子沒將你怎麽樣吧?”李然攬著長安,賊兮兮的眼睛往他身上瞄,長安嘿嘿一聲,抓著李然的手腕先是來了個小擒拿,繼而直接將李然摔趴在地,又狠狠地揍了他兩拳,怒目道:“李然,你個見色望義的小人,我在那花船上險些都要跳河了!你沒義氣!”


    李然齜牙起身,看長安一臉的悲憤,臉都紅到耳根子了,想來那日果真被那幾個小娘們占了不少便宜,他也不惱,爬起來又攬著長安的肩膀,嘻嘻笑道:“長安,你別這樣。這迴是兄弟疏忽了,可是你也長臉了,你不知道吧,建州的花船如今人手一張你的畫像,往後你要再去花船,怕是靠近都靠近不得了。果真了得,了得!”


    秋娘自小便覺得長安孤獨,沒什麽朋友,這會多了個李然,似乎也不錯,縱然李然有些圓滑,可他對長安是好的,她也就隨他去了。


    手裏拽著些銀子,秋娘瞅著自家的爛房子,還有張元寶家的棺材屋,有些犯愁:棺材屋她不想住,可自家的房子未免也太破了些,是換地住還是修一修?


    “修吧。”晚上長安擁著她道:“等祖母迴來了,能尋著迴家的路。”


    “我也想祖母了。”秋娘道,範老太太走了許久,每月倒是都有來信,她幾番在信裏打探範老太太的住處都未果,這老太太,防得可真嚴實。


    尋了工匠,修葺房子的工程便開始了。秋娘得了空便守在自家門口看著,偶爾提出些要求,地裏的活兒有長安監督著,長安每日迴來都會告訴她,秧苗又長大了多少。


    等房子修好的那天,圍觀的人便多了起來。對於長安這個暴發戶,旁人多是羨慕,也有誹謗的,長安也不在意,依是擺了幾桌酒席請了鄉親們來慶祝,秋娘這迴,是著著實實長了臉,舒坦了。


    過得不久,李然卻是尋上門來,對長安道:“長安,張元寶他家那房子現下在你手頭不?我家老頭子讓人算了命,說他家那塊地旺他,非要讓我來買,若是我買不著,他就打斷我的腿。”


    李然沒進考場的事兒也被捅了出來,近來他的日子不好過。他爹抓著這個機會希望長安承他人情,長安自然是做不得主,又問過了秋娘。秋娘一聽,成啊!她巴不得將那房子賣出去,省得白爛在手上呢!


    可李然是長安的朋友,秋娘還是將那房子的格局告訴了李然,李然嘿嘿一笑:“沒事,我爹要拆了那房子,養豬!”


    好端端一個房子拆了成了豬圈,殺豬千百遍的元寶爹後來知道自家地被豬占領,險些噴了一口血:這都是報應,報應!


    有了銀子,長安和秋娘琢磨著又去附近買了些地,照著長安說的,準備開了春,便在上頭種些草藥賣,建州的市場長安仔細逛過了,草藥的確能賣得大價錢。


    等她忙完這一切時,杜老漢的手還沒好。杜秋娘再去杜老漢那慰問時,情勢便發生了變化。


    那一日,她做了幾樣杜老漢愛吃的菜裝了食盒子帶去,才進屋,便發現李嬸竟然暢通無阻地在她家進出。杜老漢掛著胳膊,站在門口,眼睛裏帶著光亮望著李嬸。


    秋娘竟然在杜老漢身上看到了年輕人的光芒。


    連長安都看出不對勁而來額,捅了捅秋娘的腰道:“秋娘,咱爹……不對勁兒!”


    若蘭磕著瓜子對秋娘道:“姐,咱這迴怕是真要有後娘了。”


    牛脾氣的杜老漢和同樣硬氣的李嬸在幾迴合交鋒之後,竟然產生了異樣的情愫,李嬸也是個爽直的人,有一迴抓著杜老漢便直說了,“你要是喜歡我,咱就成親,你的兒女便是我的兒女,你要是不喜歡我,咱就拉倒,我蘀你幹完這個月的活,我就走。”


    杜老漢這個愁啊,他想問問秋娘的意思。


    “爹,李嬸不錯,我挺歡喜她。”秋娘笑著將手覆在杜老漢的手背上,“我瞧著她,就覺得她像我娘,耿直,能幹。”


    “她還有個兒子呢。”杜老漢試探道。


    “怕什麽。李娃跟跟銀寶差不多大,又是個懂事的孩子,進了咱們的門,必定同咱們連心。”


    秋娘這般說著,心裏卻是有些擔憂。其實李娃後來的事兒她依稀記得,長到十一二歲的時候,李娃的生父母尋了來,非要同李嬸搶孩子。那時候她人還在建州,迴來探親時銀寶當作趣聞告訴他,說當時李娃將自家門緊鎖,隻對父母說了一句:“我沒有爹,隻有一個把我養大的娘。”


    “李娃的生父母原本家裏窮,後來卻是發了家,想要接李娃迴家享福的,他可真傻。”銀寶道。


    秋娘當時聽了,隻覺得這個孩子有情有義。


    可若是這一世他的親生父母再尋來可怎麽辦?李娃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麽?


    但願她沒看錯人。


    秋娘握緊了杜老漢的手。得了女兒的這句話,他總算放心了:他娶妻不怕旁的,就怕兒女膈應。上一迴他一應孤行錯了,這迴就得小心謹慎些。


    梅開二度的杜老漢心急,手沒好利索,便將李嬸娶迴了家。李娃改了名,叫杜銅寶。李家一下便多了個兒子,安平村裏幾個跟杜老漢一般大的男人舔著唇罵道:“杜家真是墳頭冒青煙了,女兒女婿日子過得好也就罷了,杜老漢自個兒還娶個黃花大閨女!就是蘀人養了個兒子,不值,不值!”


    起初的時候,杜銅寶還縮在屋子裏不吭聲,受了委屈隻會默默掉淚,杜金寶見了,眉頭一蹙,尋了個機會,帶了杜銀寶和杜銅寶並幾個小兄弟衝到了挑頭嚼舌根的人家裏,直接將人狠揍了一頓,站在他家門口的杜金寶渾身帶著傷,卻是威風凜凜揚了聲音道:“杜銅寶是我杜金寶的弟弟,是我杜家的人,若是再有人嚼舌根子,我杜家上下都饒不了他!不信的就試試,看我不撕爛他的嘴!”


    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讓安平村上下都閉了嘴。當天晚上秋娘得到消息衝迴家裏的時候,李嬸,不,現在是李氏了,李氏拿了藤條,金銀銅三寶並齊跪成了一排,李氏下了狠手往他們身上抽去,邊抽邊罵:“誰教你們打人的?你們這樣同流氓有什麽差別?都給我跪著,什麽時候知道錯了再起來,明日跟我去給人道歉去!”


    那時候杜老漢斜靠著門邊,低聲道:“我看他們三個做的不錯呀……”話沒說完,被李氏狠狠一瞪,他頓時收了聲。


    杜秋娘在一旁看著直想發笑:如今杜家的黑臉白臉都換了人了。李氏哪裏是真的罰他們,不過是做樣子給旁人看罷了。


    看著這三個弟兄一起垂頭抿唇的模樣,杜秋娘和杜若蘭私下裏給他們送饅頭,杜若蘭還偷偷朝杜金寶豎起大拇指道:“金寶兒,我可第一次見你這麽爺們,做得好,就該撕爛那些人的嘴!”


    杜秋娘拍了下杜若蘭的爪子,嚴肅著臉道:“金寶兒,這一迴你幹得不錯,下迴可不能了,教壞了銀寶銅寶怎麽辦?”


    李氏和杜老漢就縮在門邊看這一群孩子,不由地對望了一眼,眼裏全是欣慰。


    日子過得飛快,到了十一月初的時候,鄉試的結果終於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某一天,秋娘突然發現,長安同李然竟然成了好基友……好朋友……


    後來,李然被平底鍋拍死了……你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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