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哪不妥了?”


    “你再瞧瞧。”邊說邊拿折扇指著數,嘴裏念念有詞:“一、二、三、四,別人繡龍皆為五爪,怎的到你這兒竟差了數目?”眸中全是捉弄的笑意。


    我原本隻是為岔開話題,當下被指出這麽一茬來,自己也愣了愣,臉一熱嗤地笑了。


    夏沐烜見我笑了自然高興,仿佛這些日子的陰霾已盡數消散,也渾忘了追問我楊妃的事。


    不過,更讓他高興的事還在後頭。


    這日午後去頤寧宮請安,剛轉過牆角,卻見宸妃的貼身婢女寶娥興頭頭從裏頭出來。


    我下意識按著的手往後掩了掩。


    “怎的是她?”


    滿目驚詫,別說她吃驚,我心下也震動。


    太後素來不喜宸妃,寶娥是馮若蘭心腹,如今倒乘著眾人午後歇息的空當,特特來了頤寧宮,且那一臉的喜色是掩也掩不住的。


    心有疑惑的同時,直覺不會有好事。


    果然這預感不錯。


    進殿去時,太後正半躺半靠在榻上,因久病初愈,臉色倒也滋潤,隻臉上瞧不出喜怒,就閉目任由竹息為她捶腿,片刻後睜眼望向我,道:“馮氏有了兩個月身孕,皇帝多半要進她位份,你也要做到心中有數。”


    馮若蘭…懷孕了?


    這消息無異於晴空一聲雷,震得我背脊骨一陣陣地顫,麵上依舊裝得平靜:“這是天大的喜事,皇上要進她位份也正常。”


    太後不置可否:“嗯——隻一樣,不可越過祖製去。這話得空你要提點著些皇帝,就說是哀家的意思。”


    我忙應是。


    然而太後這麽無緣無故一句,沒來由讓我感到驚心。


    不過這還是其次,因為隻馮若蘭懷孕這個消息,已經足夠讓我心中驚濤駭浪般起伏不定了。


    這樣烈火烹油般的隆寵下,我根本無法想象,倘若再讓夏沐烜知馮若蘭有了身孕,會興成何種樣子?重華宮這潭早已暗潮洶湧的水,又會因為她這一胎,掀起怎樣的風浪?他日馮氏若生下一兒半女,我跟腹中這個孩子,可還有好日子過?


    自然不會有!


    她早已視我如鯁喉之骨,哪能輕易放過我?而我,自然也不能輕易饒了她!


    巧馨的仇,我總記在心裏,片刻不忘!


    從太後處請安迴來,將此事跟淨雯說了。


    淨雯眉心微微一動,道:“這麽大的喜事,馮氏不差人先告知皇上,倒先去了頤寧宮,娘娘不覺得奇怪?”


    我乍聞下也驚了驚,心頭有怪異的不安一點點泛上來。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了。


    太後素來不喜馮若蘭,馮若蘭此舉,未必沒有討好頤寧宮的意思。且她在夏沐烜跟前一貫得臉,如何肯在太後跟前落了人後?


    淨雯將我眉眼間的輾轉看在眼裏,垂眸恭順道:“奴婢失言。”


    我釋然笑笑:“你也是為我著想。”然而想起馮若蘭這一胎,一顆心到底還是沉了下去,看一眼:“讓方合去打聽下,皇上如今可收到消息了?是個什麽反應?”


    方合帶迴來的消息恰如我預料的那般,夏沐烜收到消息後格外高興,當下就帶了人巴巴趕去了虞宸宮,晚上自然是要留宿的。


    覷一眼我的神色,一點不忍一點擔憂:“小姐別怕,皇上這也是在興頭上。”


    我嗤地一聲從鼻端笑出聲來:“我沒有害怕,你也不用怕。”看淨雯:“她未懷孕時,氣勢已如日中天,眼下有了孩子,皇上必定更加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吩咐下去,就說是我的意思,往後無論誰來門前作勢,咱們都一概不理。”


    “娘娘慮得是。”


    早已蓄了一肚子氣,啐道:“她如今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皇上哪裏舍得教她受半點委屈?便是旁人淹死在苦水裏,如何能教她馮氏濺到一滴苦水?狐媚東西!”


    是啊,別人的委屈又算得了什麽?便是人命也無所謂罷。


    想起巧馨,我的一顆心如同被搓揉般,然而卻不能失了心氣!


    連我都倒下了,身邊人該怎麽辦?


    淨雯淡淡道:“馮氏在宮中一枝獨秀多年,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誰也料不到她這會兒能有消息。其實皇上早盼著她能珠胎暗結,如今有了消息,格外高興些倒也正常。然而娘娘如今懷的亦是鳳子鳳孫,實在不必自亂陣腳。”說完微微掀起眼瞼看我一眼,複又垂眸,道:“不過馮氏這一胎,的確金貴。”


    這一句意味深長,我也聽得明白。


    如今有了馮若蘭這一胎,即便我腹中這個才是嫡子嫡孫,可明眼人都瞧得真真的,哪個才是夏沐烜的心頭肉眼珠?馮若蘭盛寵在身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便是街頭無知小兒都知道馮氏一門榮寵無極,更何況宮裏頭這些個人精?


    生怕我胡思亂想,忙道:“娘娘別怕,再不濟,咱們總還有太後倚傍。”


    她一提我倒想了起來,太後先前那樣囑咐我,看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迴宮前就曾聽聞夏沐烜有進封馮氏的意思,如今她有了身孕,進位份再順理成章不過。然而馮光培在前堂剛惹了嫌隙不久,馮若蘭就有了身孕,為寬她心思,馮光培的丞相位,隻怕也不容易動搖。


    多想無益,於是問:“眼下六宮怕是都知曉了罷?”


    冷笑:“皇上興頭頭去了虞宸宮,隻怕等不到今晚,闔宮裏頭早炸了鍋似地喧騰起來了。想來楊妃這會兒也收到消息了,不定得氣成什麽樣子。”


    我不免感慨:“是啊,同樣有子,皇上這迴當真厚此薄彼了。且看著罷,明日必定更熱鬧。”


    這一個可是夏沐烜心心念念盼著的寶貝,如何能不上心?肯定會有一番熱鬧的。


    自然,越熱鬧越好,我樂見其成。


    當下再不多說,隻靜靜想心思。


    翌日一早,夏沐烜曉諭六宮,進宸妃馮氏為宸貴妃,位列四妃之首,掌貴妃寶印,並於七月初七行冊封禮。貴妃位列四妃之首,於四妃中獨存封號,尊貴隻在皇後、皇貴妃之下。馮氏能一躍而居此位,安知生子後會不會再進位份?


    而再進位份,就隻能是皇貴妃了。


    皇貴妃,距離皇後寶座隻半步之遙。馮若蘭可能甘心屈居人下?


    何況還是在七月初七受封,夏沐烜待她,當真情深似海了。


    我在那歡慶的銅鑼聲中靜靜磨墨:“楊妃什麽反應?”


    方合站在角落裏,靜靜道:“氣得不輕,然而也沒發作。”


    一壁往小翁裏添沉香水一壁冷笑:“她是什麽身份?祖上享幾世功勳,愣被個破落戶搶去了風光,如何忍得下這口惡氣?”


    “她確實有幾分傲氣,然而既然能忍著不發作,必定有更深一重心思在。”


    垂眸笑得了然:“那咱們就等著她的好戲罷。”


    果然不出我所料,三天後的那個清晨,夏沐烜下朝後來看我時,明顯帶了怒氣。


    我示意一眾人出去,親自捧了茶盞到他手邊:“皇上今天怎的這麽早就過來了?”


    他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冷哼:“朕是懶惰看他們那副嘴臉!”


    我在他身旁坐下,托著腰挪了挪,讓自己坐得舒服些。他雖在生氣,然而見我在挪腰,也立馬過來扶我了。


    我抱歉地衝他笑笑:“勞煩皇上。”


    “小心些,如今可不必從前。”


    “知道。皇上前些日子念叨得還少麽?”


    “你啊…別再嚇唬朕就是。”


    我溫婉笑笑,欠一欠身:“臣妾必定謹記夫子教誨,再不敢亂來。”


    他撐不住笑:“真是孩子氣。”一壁說一壁喝了口茶水解渴。


    我見他目中戾氣消去不少,點點他微皺的眉心:“哪裏是臣妾孩子氣,明明是皇上自己老成持重。”


    “說到老。倚老賣老,沆瀣一氣,可不是他們慣常的嘴臉麽?”


    說完冷哼一聲,似乎猶有怒氣難消。


    我不多問,隻拿了個柑桔在手裏剝,剝好遞一瓣給他。


    他卻隻兩手墊在腦後靠榻上不動:“你來喂朕。”


    我隻好照辦,遞一瓣橘子到他嘴邊,他吃吃一笑吃了,仿佛是覺得甜,又吃了枚,方道:“還是這樣跟你待著說話最舒心。”


    “心安則身安,身安則不容易受外事滋擾。皇上是讓他們吵得鬧心了?”


    他搖頭:“能吵得起來倒好。如今是一團和氣。”


    我故作不知,隻莞爾笑:“一團和氣不好麽?如此才證明皇上馭下有術,君行臣效啊。換了哪一朝哪一代的君王,都是要羨慕的,偏偏皇上還這樣抱怨不止。”


    他也笑了,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眸中寒氣漸漸聚得濃烈,手指輕輕繞著我散落在下的一縷鬢發,似乎在想什麽心思:“倒也不是抱怨,隻是常此下去終究不成個樣子。”喝一口茶:“清清,你主意多,你來替朕想個法子。”


    我想也不想就搖頭:“臣妾無知,哪裏有什麽張良計過牆梯呢?即便皇上有意抬舉,臣妾知道的那些,也不過是婦人一點小聰明罷了。”


    他隻寬和地笑:“安知你的那些小心思不能幫到朕?朕問你,倘若有此二人,從前視對方隻若仇敵,如今卻恩愛和氣,該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二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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