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嬪有孕,我受了太後囑托,務必要看顧好這一胎,因而半分不敢鬆懈,晨昏定時召見陸毓庭,詢問瑞嬪這一胎的安妥,燕窩雪蛤早晚往纖羽閣送,一日不落。


    這幾日陰雨連綿,除了到太後處請安,我一步也不出宮門,隻窩在屋子裏看巧馨跟秋覃描繡花樣子。


    這一日日落時分,方合悄悄進殿來,見四下無人,湊近我興奮道:“娘娘,魚咬鉤了。”


    “確定嗎?”


    “小迴子親眼見著了,說那小子今早偷偷塞了包東西給王福全。”


    我本能警一警神:“是什麽?”


    “瞿麥、桂心、榆白皮、跟通草,都是些活血化瘀的藥材。”


    聽起來似乎也沒什麽不妥。


    我默默,眼前茶碗裏煙霧繚繞,連思緒都被熏模糊了。


    方合見我久久不語,問我一句:“娘娘,如何是好?”


    我搖頭,揉了揉酸疼的腦仁,到底還是不放心,又問一句:“確定隻有這幾味藥材?”


    “是。小迴子一貫細致機靈,斷然不敢在這事上馬虎。”


    我沒點頭,沉聲道:“再去確認下。”


    方合不明就裏,覷著眼睛問我:“再確認隻有近身差探一個法子,恐怕有些…?”


    我看了眼盞中青碧的茶水,淡淡一笑,示意他附耳來聽。


    方合聽完後就笑了:“娘娘放心,奴才必定辦得妥當。”


    我點一點頭,揮手示意他快快去辦。


    方合再次進殿來時,巧馨正傍在我身旁剝一枚枇杷,剝成倒垂蓮花形,那金黃的色澤十分鮮活明快。


    咬一口,果然甜美多汁,不由得讚道:“確實很甜。”


    掃一眼方合,“怎麽說?”


    “迴娘娘,確實是那幾味沒錯。”


    “沒被發現罷?”


    “娘娘放心,奴才不曾露麵,那水是讓小品子潑的。”


    “他怎麽就肯幫你了?不怕開罪王福全?”


    方合道:“王福全素日待他們嚴苛,動輒打罵,連那一星半點俸祿也要克扣,十分不得人心。至於小品子,奴才瞧他家中有年邁雙親要贍養,分外可憐,偶爾會接濟他些銀兩,如今他跟奴才混成一個人似的,決計不會說的。說起這個,奴才想起來了,王福全前陣子得了瘡癰,去太醫院抓了幾味藥。”


    我神色一肅:“什麽方子?”


    方合將袖子裏一張手抄紙攤開在我手邊,我垂眸一看,是牛膝、天花粉跟幾味養生藥材。


    隻看這幾樣藥材,也沒什麽。


    思索片刻,提筆在天花粉後以此寫上瞿麥、桂心、榆白皮、通草。


    看了半晌,隻覺得真個人如被電流擊中,倍感悚然。


    如果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那還真是防不勝防,一旦出了事要搜宮,我隻怕是百口莫辯。


    長久的靜默後,穩一穩心緒,不無讚賞地望一眼方合,道:“你做得很好。往後銀兩不夠記得問你姑姑拿,你那點俸祿也不多,留著自己用罷。”


    方合喜滋滋一笑:“奴才省得。”笑完鄭重神色小心問我,“那…娘娘預備怎麽處置他?”


    巧馨恨道:“這樣吃裏爬外的東西,小姐斷斷不能再容他了!”


    “我知道。”我以眼神示意她不必再說,邊揉眉心邊問,“陸毓庭這個人素日官評怎麽樣?”


    “陸大人服侍宮中妃嬪一貫盡心,且醫術又是拔尖的,也深得太後跟皇上青睞,人人交口稱讚。隻不過——”


    “什麽?”


    “隻不過頗受同僚非議。”


    我了然,護甲在案上輕輕敲出規律的脆響,唇角微彎:“同行相爭嘛,見怪不怪了。”


    方合道:“然而陸大人身為太醫院首座,享權柄仗威儀,竟無法壓製幾個下屬,奴才總覺得有些蹊蹺。”


    他這一句倒提醒了我,驀地想起那晚夏沐烜的神色,仿佛是真的對陸毓庭深信不疑。


    然而帝王本多疑,那信任也大抵有所保留,夏沐烜能如此器重陸毓庭,必定有些緣故在。


    一時間理不清頭緒,索性不再多想,揉了揉眉心,一字一句吩咐方合:“囑咐王福全,小心看顧著火候,別讓閑雜人插手,就說本宮待會兒親自帶了藥去纖羽閣探望瑞嬪。”


    方合愣了愣,見我不像是在開玩笑,怯怯喊:“娘娘…?”


    “放心,我有打算,當然不能由著他在咱們眼皮子底下亂來。留意著藥渣子,別讓他毀了證據!”說完又囑咐一句,“去請陸大人過來。”


    陸毓庭很快就到了,見了我一如既往地恭敬行叩首禮。


    我將手中茶盞放下,神色如常問:“日日覲見,就不要拘禮了。瑞嬪胎象如何?”


    “迴皇後,瑞嬪小主脈象穩妥。”


    “你的醫術是好的,皇上跟太後放心,本宮自然也放心。”


    “微臣惶恐,這些本是微臣職責所在,當不得娘娘讚賞。”


    “本宮說你當得起就當得起。”我笑笑,隨口一句,“這幾日陰雨連綿,整日待在屋裏也無趣,閑來無事拿了本醫書在看。偶爾看到一副藥方,實在心有餘悸。”


    “是。請娘娘示下。”


    “是瞿麥、桂心、榆白皮、通草、牛膝跟天花粉。”


    一字一字念得極慢極輕,陸毓庭微微一震,很快就掩飾了吃驚神色,垂眸道:“確實是至陰之方。”斟酌片刻,又幾不可聞地補了句,“恐有墮胎之效。”


    我點了點頭,一臉心思深重的樣子:“本宮說這個,隻是想提醒大人,位高則權重。往後幾個月,瑞嬪的一應吃食你務必要慎重,仔細別讓人鑽了空子。”


    “微臣謹記娘娘教誨,不敢辜負皇恩。”


    正巧秋覃打簾進來,脆生生問一句:“娘娘,給瑞嬪小主的安胎藥煎好了,是否現在就送過去纖羽閣?”


    彼時我已經從座上起身,問:“王福全呢?”


    秋曇道:“迴娘娘,師傅仿佛身子不大鬆快,迴屋喝藥去了。”


    是該迴房“喝藥”了。


    我朝巧馨抬了抬下巴:“帶上藥隨本宮去瞧瑞嬪。”


    “趕巧”**打簾進來,連聲勸:“外頭雨還未停,娘娘這麽風裏來雨裏去,必定是要著涼的,這安胎藥就由奴婢送過去罷。”


    巧馨也跟著勸:“小姐,您就聽姑姑一句。正巧陸大人也在,迴頭待陸大人診完脈,再讓姑姑跟您細細稟了就是。”


    “也好。”


    我躊躇片刻,終又坐迴榻上,陸毓庭叩首後帶著巧慧自去了。


    這一去就是半個多時辰,到底纖羽閣離靜德宮有些距離。


    **再迴宮來時,難得的神色慌亂,她一向自持,甚少露出這般驚惶模樣,顯然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彼時王福全正候在外殿灑沉香水,見**一副驚皇失措地迴來,上前問:“姑姑,可是出了事?”


    **氣息未穩,全身濕透,淋了一頭一臉的水珠子,也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連話也說不全了,隻連連搖頭,急匆匆進殿來,湊到我耳邊嘀咕幾句。


    我遽然色變,霍地從榻上站起來,外衫上的珍珠流蘇嘩啦啦一陣響,問:“陸毓庭怎麽說?”


    巧慧搖了搖頭,一臉焦急:“恐怕……”


    王福全似乎是瞧出什麽眉目來了,“哎呦”低唿一聲,拿袖子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子。


    我隻冷眼瞧著,裝得再像,可袖口到底瞧不見半點水漬,哪裏是擔心的樣子?


    王福全細著嗓音幽幽向我道:“娘娘,隻怕有人故意栽贓陷害。”


    我不置可否,目中慌亂神色越聚越濃,然而到底自恃身份,穩一穩心緒,沉聲問**:“好好的怎麽會出事?途中可有什麽異常?”


    **極力思索,片刻後乍然有喜色浮上臉來,小聲道:“在纖羽閣外頭遇上了鹹福宮的采娥,說宸妃午後就開始鬧著胸悶,特特問陸大人討藥去了。匣子…也隻在那當口打開過一迴。”


    王福全覷著鼠眼問:“娘娘,是否要奴才去鹹福宮拿人?”


    我搖頭,兩手按著織金燙銀的袖口,幽幽道:“這也不能證明什麽。”目視王福全,“畢竟東西是本宮送去的,查起來到底還是本宮首當其衝了。”


    眉眼緊鎖,儼然有焦慮神色,**全然無措,一臉的欲言又止。


    王福全垂著腦袋沉思片刻,細聲道:“娘娘放心,奴才從始至終未曾離開過那藥罐頭半步,如何能是咱們宮裏出的岔子呢?何況這安胎藥是娘娘吩咐了要日日送去纖羽閣的,咱們若要在裏頭做文章,豈不是作繭自縛麽?倒是宸妃的貼身婢女好巧不巧從橫頭裏岔出來,實在可疑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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