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陽說的慢條斯理,卻字字誅心。


    她的頭始終低垂著,但從季昀承的角度已能看見慕陽一側的唇角,些微上揚的弧度,漫不經心的態度,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


    他做的一切,甚至他說的一切,都在瞬間變成了笑話。


    她不在意。


    她什麽都知道,他像個笨蛋的一樣找各種借口去見她,一次次戀戀不舍,一次次掙紮放下架子,一次次因為她憤怒……這些,慕陽這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


    然後,偽裝不知的冷眼旁觀,再到如今來嘲笑他麽?¥


    “好,很好。是我小看你了,慕陽。”


    抑製住咳意,季昀承冷笑著直直起身朝外走去,腳步不停,口中一字一頓道,“從今往後,本侯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你最好祈禱兩年後能夠得到滔天權勢同本侯做交易,否則就等著洗幹淨躺倒本侯的床上。”


    語氣冷森,已再沒有一分的留戀。


    待慕陽緩緩抬起頭的時候,外麵已響起馬車的聲音。¥


    垂頭看去,她給季昀承倒的茶,一滴也沒有動過,溫熱的茶水已經有些冷了。


    她坐下喝了一口,季昕蘭差異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哥、哥,你怎麽就這麽走了?”


    茶水順著喉嚨直下,冷意一直沁到心口。


    她太知道怎麽樣可以傷害一個人至極,那句話分明是蕭騰在被她逼到窮途末路時所說的,充滿惡意的嘲諷……隻是,她本該是看不慣季昀承的,但在說完那番話後,竟然一點也開心不起來,無法抑製不想到曾經的自己,此時的季昀承又何嚐不像過去的她。


    快刀斬亂麻,也好。


    誰能保證她還能活多久,前夜在穀中吐出的鮮血還曆曆在目,就算重夜也不過說幫她找找看有沒有方法,而無法斷言一定能讓她活下來。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招惹季昀承。


    季昕蘭的聲音漸近,放低了聲輕輕試探道:“慕陽姐姐,你和哥哥吵架了?”


    慕陽笑了笑,點頭:“嗯,所以他被氣走了。”


    這般半開玩笑的態度,倒讓季昕蘭真以為不過是情人吵架,也沒多在意,見慕陽露出幾分疲態,便讓她早些去廂房休息。


    慕陽出了廳門,正見重夜站在院中看她。¥


    霧蒙蒙的眼睛像覆了一層輕愁,慕陽笑道:“怎麽了?”


    重夜道:“你不開心為什麽還要笑?”


    “被你看出來了?”斂卻笑容,慕陽別開臉輕聲道,“隻是想起一些事情,無端生了些沒必要的情緒。”


    重夜道:“剛才那個人……”


    “與他無關。”慕陽幾乎是立刻迴答,轉而又道,“你也去好好休息罷,明天一早我們就啟程。”¥


    說著,調頭而走,再不迴看。


    重夜靜靜站著,籠在月光中的容顏漸漸恢複,玉質般的月色自他的身上流淌過。


    ……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死的。


    隻是……慕陽,真的同那個人沒有關係麽?


    一路風塵,迴到帝都已是多日後。


    她不在的這些日子,並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倒是她不在的日子裏,曹仁和書童飛快打成一片,甚是投緣,她迴府時,正見兩人堆了一摞的材料,說是要做什麽偉大發明,邊上更是圍了數十個丫鬟小廝。


    見慕陽迴來,曹仁樂顛顛迴屋取了厚厚一疊的紙,炫耀似的給了慕陽,說是於從商有利,慕陽想也沒想便讓人送去給杜昱,曹仁撓了撓頭,又迴去忙活他的。


    曹仁其實樣貌不差,沐浴換衣又靠連日好吃好喝將養,放出去倒也是人模人樣,裝裝小富人家的公子絕不成問題,又加脾氣性子好,宅中一眾丫鬟都對他青眼有加,光慕陽看見給曹仁送荷包縫衣服的就不在少數。


    自己丫鬟這般行事放在以前她定然是大怒,但是現下她忽然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男歡女愛本是常事,她的不幸終究是她自己造成……


    風平浪靜的半月過去,吏部同僚邀慕陽去醉仙樓喝酒,慕陽自然卻之不恭,席上賓主盡歡,一頓酒宴吃得眾人皆是心中歡暢,宴罷席散。


    慕陽正待迴去,卻被人叫住,迴頭一看,是齊鬱。


    “齊兄,有什麽事麽?”


    “沒什麽,就是這些時日怎麽都不常見到林兄?”


    “有麽?”慕陽笑了笑,“是齊兄多慮了罷,家中還有事,在下先行告辭了。”


    遠遠看著慕陽消失的背影,齊鬱才察覺並不是錯覺,的確是,疏遠了。


    明月當空,夜色如墨。


    出了醉仙樓,慕陽按了按額,雖然酒喝得不多,但還是有幾分暈。


    “林侍郎。”


    慕陽側眸,就見錦衣男子站在樓下,娃娃臉上兩個笑窩淺淺下陷,“帶你去看件有趣的事情。”


    略一思忖,慕陽拱了拱手,也笑道:“勞煩了謝公子了。”


    謝凜然也不多說,叫了頂轎子便帶著慕陽朝城郊走,慕陽雖然心下疑惑,不過……倒也不急於一時。


    轎子停在一個街角處,慕陽跟著謝凜然下來時,街角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慕陽眼神疑問。


    謝凜然卻隻用手指比了一個“噓”聲,輕聲帶她朝前走。


    走了約莫半刻,謝凜然停下,也伸手止住慕陽的腳步。


    隻見出現在不遠處的人竟然是長公主殿下,褪去滿身綾羅綢緞和金銀玉飾,乍然看去倒像是哪家的普通小姐。


    她顯然在等人,神情幾分焦灼幾分猶疑還有幾分隱約的欣喜與不確定,不時朝向一處望去。


    等了不過多久,有人緩步走來。


    淺紫色的雲紋罩紗,輕袍緩帶,容顏依舊如水墨畫一般,雲淡風輕。


    是蕭騰。


    之後大約是慕陽重生以來見過的最不可思議的一幕了。


    蕭騰慢慢走向長公主殿下,沒有爭執,長公主殿下向蕭騰點了點頭,兩人並肩繼續前行。


    以她和蕭騰最後那不死不休的宿命,居然會有這樣平和的一幕!?


    謝凜然微微揚了揚下巴,道:“發什麽呆,還不跟上?”


    兩人走到一處山穀,旋即消失。


    謝凜然帶著慕陽從另一側繞道,對著幾塊岩石叩了叩,半晌不見反應,又皺了皺眉,卻見慕陽伸出手飛快的敲了兩下,岩石應聲而開,露出一條隻容一個人進入的通道。


    謝凜然微訝,慕陽笑道:“我是按照你剛才做的。”說著,當先進去。


    “林侍郎果真才智過人。”謝凜然跟著進去,半挑了眉,笑得狡黠,“那聰明的林侍郎可知為什麽長公主殿下和蕭公子會在這幽會?”


    慕陽掃過四周,眸中隱約有一絲懷念。


    待收迴視線,反問道,“謝公子,為什麽看到長公主殿下和蕭公子幽會,你好似很開心的樣子,你不該是很難過麽?莫不是……謝公子習慣強顏歡笑了?”


    “……林侍郎,須知做人當留些口德的。”


    慕陽一笑,也不再逗他。


    這裏她記得,是帝都城郊的一處溫泉,對蕭騰的病症極有好處,她找到後,卻又怕蕭騰因為她不願來,便隻讓侍女雲泉帶蕭騰來,而她自己也隻是偶爾借著方才的密道進入,站在溫泉池邊遠遠望上幾眼。


    沒想到,自己也有和蕭騰一同來的一天。


    這一世的自己,倒是比前一世好上許多……


    心中也莫名輕了幾分,現在自己的心裏想必應該十分開心吧,畢竟這時候她的心裏應當還是那樣深深愛著蕭騰的,過去蕭騰隻要稍稍語氣好些都能讓她開心半天,更何況是如此……


    想到這,慕陽的唇角不自覺也上揚了幾分。


    繞著小徑走了一路,漸漸能看見溫泉池蒸騰出的薄薄霧氣,彌漫了整個山穀。


    “謝公子,你到底是要往哪裏走?還有……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謝凜然道:“自然是要去偷窺,我怎麽知道的你就不用知道的,反正這也不重要。”說著又喃喃道,“下麵應當走那條路……”


    不知謝凜然帶她走到了哪,草木蔥鬱,樹影婆娑,叢中顯出兩條石徑,一模一樣的道路,皆是通向溫泉的。


    畢竟時隔太久,兩條路都仿佛似曾相識,慕陽也難以抉擇。


    謝凜然道:“這樣,我們一人走一條,倘若路不是,便跟另外一人說上一聲。”


    慕陽應了聲,便選了一條瞧著熟悉些的。


    走至盡頭,是間小屋,不見人聲,慕陽才推門而入,屋內並沒有人,卻又有一扇木門。


    輕手輕腳推開,氤氳熱氣撲麵而來,自縫隙處隱約可見溫泉水中浸泡著一個人,烏黑的發絲漂浮在水池中,漫散開,隻是那人背對著她,因而也並沒有發現她。


    慕陽連忙關上門。


    目光一掃,小屋中整齊的擺放著淺紫色的罩紗和純白裏衣。


    ……原來這是蕭騰更換衣服的房間。


    等等,那那條路是?


    正想著,卻聽那邊突然傳出一聲驚怒的女聲,聲音裏帶著幾分驚惶。


    慕陽不由臉色一白,謝凜然不會是闖了……女子換衣的屋子吧?


    想著,慕陽轉身就要推門出去,恰在此時,身後的門也忽然被推開,接著傳來的是濕漉漉的腳步聲。


    慕陽頓時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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