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


    慕陽請過假,禮部的工作也做了簡單交接,便讓書童打點好一切,輕裝簡行去往城外皇覺寺。


    祭司殿正是從皇覺寺出發去昆侖。


    坐在租賃的馬車裏,慕陽翻了翻杜昱臨迴南安城前送來的書冊,極難尋找的鎮魂玉盤資料,隻看了一會,慕陽就有些索然無味的放下。


    或許是她的話起了作用,又或許是這一世自己和蕭騰的矛盾還未徹底激化,那道賜婚的聖旨並沒有下來。


    蕭騰的宿疾不再發作,在長公主殿下的授意下,慕陽又去陪了蕭騰幾次,無非琴棋書畫,吟風弄月,真假尚不論,但至少蕭騰這段時日的心境看起來要比之前好得多。


    車簾掀動,微風輕灌。


    城外一坪坪的田地裏麥穗紛漾,滿眼金黃欲滴。


    連帶著慕陽自己的心境都仿佛開曠了許多,除卻身體,唯一讓她覺得無奈的隻怕就是季昀承。


    那日迴去,本已做好等著季昀承發火的準備,卻未料聽到一陣嬉笑聲,侯爺大人不知從哪找來了幾個衣著暴露、姿容嬌媚的女子在院中嬉戲。


    她很識趣的行了個禮就從一側準備繞迴自己屋中,卻被季昀承的侍衛攔住——當然沒能攔多久,隻是季昀承的臉色實在不好看的緊,果不其然,第二日,不論季昀承還是妖媚女子都消失的一幹二淨。


    她尚未覺,反倒是書童像是看出什麽,忐忑著對她解釋,其實昨日那幾個女子在她迴來之前還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隻是在她進來後才……那個人可能隻是想看她吃味。


    讓她吃味?


    她為什麽要吃味?


    雖然她確實不喜歡,但最多也隻是有些厭惡排斥而已,季昀承的愛好,她又沒有資格幹涉。


    還是說,季昀承真的愛上她了?


    真正讓慕陽覺得無奈的是,倘若季昀承不喜歡她也罷,若是喜歡上,以季昀承的性子會做出的事情……隻怕會給她帶來不小的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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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到了。”


    落下靴,入眼的是滄桑古樸的皇覺寺,之後是站在寺門外被一眾白衣祭徒簇擁著的祭司大人,銀衣烏發,麵容冷寂,與塵世喧囂格格不入。


    聞聲,祭司大人的眸子緩緩抬起,霧氣氤氳出冰雪般的色澤,深秋時節,更顯凜冽。


    尋常人看見隻怕會嚇的不輕,慕陽卻在一瞬覺得莫名安然。


    一個冰冷卻不會說謊的人遠比一個八麵玲瓏卻心思慎密的人來得讓人安心。


    “祭司大人,這就出發麽?”


    淡淡目光掃過:“就兩個人?”


    被那樣的眼睛掃過,書童當即嚇的一叫,見祭徒紛紛把朝他看來,書童連忙一臉驚惶的捂住嘴。


    慕陽拱手:“祭司大人,下人不懂事,若有冒犯我在這代他賠禮了。”


    收迴視線,祭司大人輕輕說了聲:“無妨。”便轉身遠去。


    隻是不知是不是錯覺,在那一瞬間,慕陽竟在祭司大人的神色中察覺幾分的受傷。


    祭司大人這種身份,怎麽可能因為一個下人的態度覺得受傷……慕陽在心中搖搖頭,便拋卻腦後。


    跟著祭司大人的這一隊人足有四十來個,祭司殿總共也就百來人,這次幾乎走了小半,隻是……不知道他們去昆侖又是為何?


    再好奇,疑慮也不過一閃而逝,她不會傻到去問祭司大人。


    祭司殿一直以來都是玄王朝最神秘的一支,過去她貴為皇朝長公主,對祭司殿也所知甚少,如今更是低微,祭司大人若真想對她不利,實際隻消幾句話便可以讓她萬劫不複,她沒必要去冒這個險。


    慕陽特地和書童一人買了一套白衣,混在祭司殿的眾人中,並不起眼。


    祭司殿的招牌有時候比皇帝的還好用,無論哪王的封地都是一路暢通無阻,日夜兼程不到半月就已到了昆侖山下。


    定好明日上山,在當地知府的大力邀請下,慕陽跟著祭司殿眾人住進了當地最好的客棧。


    他們住進客棧還不過午後,見書童興奮的攀著客棧窗台朝外張望,還不是可憐巴巴的望著慕陽,一副極想出門的樣子,眼見昆侖近在眼前,慕陽的心中也輕鬆了些,微抬下頜笑道:“想出門?那還不快換衣服。”


    街麵上與帝都其實無甚差別,隻是賣的東西與行人衣飾有所差別而已。


    書童自幼家貧,幼時多是在家勞作,也少有閑適逛街的時候,在街上看到什麽都稀奇的不行,兩眼直發亮,恨不能都帶迴去好好研究,卻又礙於慕陽,隻敢跟在她身後悄悄抹口水。


    慕陽見狀,丟給書童五兩銀子,笑道:“想買什麽就去買吧,到時直接迴客棧找我,我在這隨便逛逛就迴去了。”


    “這……不妥吧。”


    書童平日在林宅中沒少被慕陽欺壓,見她如此好心,不由心頭一顫。


    慕陽又掏出她那柄為了裝腔作勢特地買的深綠底紋金絲勾邊十二玉骨扇,悠然扇了扇:“我難得好心,既然你不願意,那便算了,五兩銀子還……”


    “願意,願意,小人願意。”


    書童藏起五兩銀子,幾乎連滾帶爬的消失。


    人已走遠,慕陽仍是笑,隻是唇角的笑意不覺斂了幾分。


    上次來昆侖山還是為了蕭騰求藥,過程艱難不堪迴首,結果更是……


    慕陽閉了閉眼睛,掃去那些傷時感懷的情緒,繼續在街上閑逛。


    又過了一年,慕陽的身條越發高挑,一襲曲裾常服極是修身,舉止大氣宛然,眉目秀致中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貴氣,折扇輕搖間,倒似是將折扇上書的那四個字“寫意風流”盡顯。


    一路走去,倒是引得不少女子看來。


    逛了一圈,慕陽剛想去酒樓隨便吃點果腹,忽見隔壁有間小小的書局。


    念頭一轉,不自覺就走了進去,書局不大,裏麵隻站了四五個人就顯得有些擁擠,站在進門處,手指掃過書冊,想找到傳奇話本的所在,往裏走了兩步,卻撞上了另外一個人。


    淡淡清幽氣息如竹如雪。


    慕陽猛然轉頭,身側站了一個年輕男子,衣裝尋常,隻是頭上頂一個雪白的鬥笠,掩住麵容,她還沒看仔細那人卻像察覺什麽,隨手摸了兩本書冊,遠遠將銀子擲給老板便走。


    “唉,那位客人等等……你這銀子給的太多,我還沒找你呢!”


    那人卻根本不等,反而走得更快。


    心跳忽然快了一瞬,慕陽想也不想大步追了出去,人潮中那抹雪白的人影飛快的朝遠處走,沒過幾瞬就將慕陽甩開,眼看就要追丟,她也顧不得太多,高聲叫道:“重夜!”


    那人的腳步頓了一刻,接著走得更快。


    隻是眨眼功夫,就已經徹底消失在慕陽的視野中。


    燈火闌珊,寂寂孤燈,不斷有人擦肩而過,隻她一人定定站著,而她想找的人已然遍尋不見。


    罷了,既然對方不想被她找到,她又何必勉強。


    更何況,那人也不見得就是重夜,又或者,重夜已經不記得她了……畢竟,他們相識的時日也不過短短數月。


    隻是……還有隱約有些失落。


    畢竟那是她重生後,不,應該說是她這一生中第一個毫無要求對她好的人。


    不知不覺走迴了客棧,剛邁步進去,就見空曠的大堂裏,銀白麵具覆麵的祭司大人獨自坐在大堂中,桌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肴。


    清清冷冷的聲音道:“用膳了麽?”


    “尚未。”


    “一起吃罷。”


    飯菜當前,慕陽也確實餓了,隻猶豫了一瞬,便淡笑道:“祭司大人邀請,怎敢不從。”


    對坐而食,兩人均是禮儀良好,即便進食也優雅的讓人賞心悅目。


    隻是和祭司大人一起吃飯,慕陽多少有些不適,吃的也不算太多,不一會便放下筷子道:“下官吃飽了。”


    “這麽少?”


    女子的食量自是比不上男子,慕陽便道:“胃口不是很好。”


    “擔心玉盤?”


    搖搖頭,慕陽道:“不是,隻是方才遇上一個很像故人的人,我追他他反而跑了,許是認錯了……不免有些失落。”


    祭司大人垂著眼睫沒再答話。


    見時候不早,慕陽預備起身開口道:“那下官先迴屋了。”


    祭司大人忽然又開口:“他可能是因為有急事才不能跟你相認。”


    慕陽一愣,才反應過來祭司大人說的是指什麽:“或許罷,隻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遇到。”


    “會的。”


    莫名中慕陽又有些覺得好笑,祭司大人這是在安慰她麽?


    再看去,祭司大人已經先她一步離席,烏黑發絲依舊一根銀帶以縛,逶曳在身後如瀑般美麗,出塵的令人歎氣,卻也寂寞的令人歎息。


    慕陽突然覺得,她似乎想漏了什麽。


    第二日上山。


    昆侖山巔的氣候奇寒無比,登山前便已換上了厚厚的絨襖,外麵罩上一層深色大麾。


    即便帶足幹糧他們也攀爬了數日才到了山巔,慕陽苦笑,看來無論前世今生,這座昆侖山她都得爬一次。


    隻不過前世是為了蕭騰,這次卻是為了她自己。


    祭司大人說據記載那鎮魂玉盤就在昆侖山巔的千楓宮中,他和千楓宮主有些淵源,借個鎮魂玉盤應該不算太難。


    慕陽自然知道那千楓宮主薑千楓有多難纏,不過既然祭司大人都如此說了,應當問題不大。


    隻是……慕陽仰頭望了望那座仿佛冰雪雕琢的千楓宮,竟然這麽輕鬆就可以解決了麽?


    半個時辰後,千楓宮。


    冷傲的黑衣男子坐在正殿中,聲音冰寒刺骨道:“你說鎮魂玉盤?那東西六年前就已經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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