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人影散亂,商販叫賣。


    擠擠嚷嚷中一個七八歲的女童撞倒在地,手中籃裏的大半果蔬散了一地,女童慌忙扶起果籃,散落在外果蔬卻已經被人潮踩爛,明明眼眶紅通女童仍是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夕陽隱約的餘暉下,有人丟下一兩銀子給她,聲音淡漠道:“起來罷。”


    女童抬起頭,卻隻見一道碧青背影漸行漸遠。


    慌忙爬起身,女童急急遞上果籃,脆生生叫道:“公子,先別走,這個、這個給你!”


    那人在人潮中緩緩迴頭,隨意散下的額發遮掩不住深邃眸子中的幾分漫不經心,就連神色也是淡然而無波瀾的,隨即那人啟唇:“不用了。”


    女童稍稍愣上一刻,那人的身影就已經被人潮淹沒,再尋不見。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心緒,慕陽緩慢行走在平日裏連多看一眼都懶得的市井中,甚至還隨手丟卻一兩銀子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小女孩,可有可無的買了些街麵上隨處可見的東西,在集市的盡頭看見一個卜卦的小攤,攤主是個一把山羊胡的老頭。


    “你算的準麽?”


    “那是自然!我劉老的卦向來是不準不收錢的!”


    半垂的眸抬起,慕陽麵沉如水道:“那勞煩老人家給我算上一掛。”


    看了一眼慕陽的衣著以及腰間的掛飾,劉老咽了口口水:“不知這位公子要測什麽?”


    “測命。”


    “這命可範圍太廣了,姻緣仕途……”


    放下一兩銀子,慕陽道:“那就能測出什麽測什麽。”


    就見劉老裝模作樣的擺弄了一會龜甲、筮草。


    “這個……公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命盤,就算一時失意,也不會影響這貴命……”劉老捋著自己的山羊胡絮絮叨叨,“至於姻緣,隻怕有些坎坷,公子若想求得好姻緣隻怕維持現狀可不成……


    劉老眼尖,眼前這人不論氣質舉止都透著一股尊貴,唯獨神色懨懨,向來是不大順心,但又不致絕境,不然也不會有心情來花這一兩卜卦,而這人身上並無女子所贈香囊掛飾也沒有脂粉氣,要麽是沒有心上人,要麽就是那心上人瞧不上他。


    歪打正著給劉老碰了個準,慕陽再放下一兩,打斷道:“這些都不算了,你能算我的未來如何麽?我不要久,隻要這幾年罷了。”


    頓了頓,劉老才遲疑道:“公子這命委實難算,隻怕不是一帆風順……”擦了擦額上的汗,“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抉擇往往一念間……望公子三思再果決斷念,已做決定就切莫後悔……”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抉擇往往一念間……


    慕陽緩緩叨念著走迴了林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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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推開宅門,書童滿臉淒愴的迎了上來。


    “怎麽了?”


    “那個人……”書童指著身後,哽咽著不知道說什麽。


    身後的屋門被霍然打開,一襲深紫近黑華貴長袍的男子斜立在門框邊,雙手抱臂,眉宇間幾抹慵懶的邪氣:“沒什麽,逗逗他玩而已。”有人遞上茶盞,季昀承輕輕酌了兩口潤喉,這才將視線放在慕陽身上,目光不自覺變得銳利:“舍得迴來了?”


    慕陽把手裏拿著的東西丟給書童,迎上季昀承的目光:“有事麽?”


    “你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嘴上說著這樣的話,季昀承的神色卻漸漸冷了下來。


    深諳自家侯爺性子的侍從這時都退到屋內。


    慕陽懶得理會他,隻說了一句“我有點累,侯爺若是沒事,我就先去休息了”徑直從季昀承身側走過。


    卻在擦肩而過的前一刻被季昀承攥住手腕。


    季昀承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下來:“我是不是太寵你了,慕陽?”


    甩開季昀承的手,慕陽沒精力和他再吵,低下頭靜靜道:“侯爺,我是真的有點累,有什麽明天再說罷。”


    “就在我麵前覺得累,嗯?”季昀承當先一步,擋在慕陽麵前,“在禮部這幾天你除了翻翻書還幹了什麽?這樣就覺得累了?還是說,你隻有在那個蕭騰麵前才不會覺得累?”


    前麵覺得季昀承問得實在沒意義,聽到最後一句,慕陽卻忍不住道:“這又關蕭騰什麽事?”


    “躲著不見我,反而去見了兩次他……”季昀承頓了頓,厲聲道,“慕陽,你不要忘了誰才是你的主上?”


    慕陽本就壓抑著情緒,此時再壓抑不住,深黑眼眸倏然挑起,冷冷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侯爺這麽不放心我,那何必再惺惺作態?隻是……既然侯爺想撕毀約定,我是否也可以不遵守呢?”


    墨染的瞳仁裏不再是漫不經心的淡然,冷銳而犀利,毫不掩飾鋒芒盡顯。


    但配上那副熟悉卻又陌生的俊俏容貌,實在是漂亮。


    季昀承竟一刻也忘了反駁。


    見好就收,她畢竟還不想在這個時候和季昀承翻臉,慕陽斂了斂鋒芒道:“如果並無此意,那還請侯爺不要再派人監視我,我沒有背叛你的意思,還有……帝都畢竟不安全,侯爺有事請速解決,而後早日迴南安城。”


    說罷,轉身便走。


    季昀承沒有再拽住她,而是道:“慕陽,我不喜歡看到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獨占欲麽?”慕陽頭也不迴道:“侯爺,你可別忘了,我現在的身份也是個男人。”


    發生過劇痛的身體本就疲累,又和季昀承爭辯了一場,慕陽很快入了夢鄉。


    接連的打擊之下,總算收到一條讓她感興趣的消息,杜昱告訴她手下的一個分鋪掌櫃迴稟說在他聽說某個鎮子上有個無賴強搶民女時被對方無意刺傷致死,家人本準備裝殮,未料這個無賴又從棺材中醒來,隻是醒來後失去記憶性子大變,人人都道像是換了一個人。


    那鎮子距離帝都不遠,一個來迴一日足以。


    恰巧沒幾天後就是休沐日,如果腳程夠快,什麽也不會影響到。


    當日一早,慕陽就叫了馬車,帶著書童準備上路。


    剛剛坐進馬車就見裏麵已經有人坐著,季昀承悠然靠著軟墊,眸光斜斜睨過她。


    “你怎麽在車上?”


    “我不能在車上麽?”


    慕陽頭疼:“侯爺,我是去辦正事,一日便歸,不是要跑路。”


    “既然是正事,我為何不能跟去?”


    “侯爺,你是不是……閑的沒事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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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還是跟著季昀承一道上路,雖然季昀承未曾迴答,慕陽倒真的懷疑他是實在閑的無聊,從他在她宅中那般情景可見一斑。


    除了出城門本盤查時有些波折,一路倒是平安的很。


    其實在城門外攔住馬車要求檢查的一瞬間,慕陽不是沒想過把季昀承給賣了,隻說自己是受季昀承脅迫,至少有七分的可能脫身,不過她的身份把柄還攥在季昀承手中……在沒解決掉這個隱患之前,做什麽都是不明智的。


    鎮子很小,外表看去別說與帝都南安城相比,就連慕陽曾住過的葉良城都比這大得多。


    兩人剛剛在鎮子前下馬車,就引起了一眾村民的圍觀,當地的縣令聞之連忙趕來,雖然南安侯爺和禮部侍郎的名頭都不小,但此時用起來顯然都不大合適,慕陽隻說自己是遊商,聽聞這裏有一樁奇事,特來詢問一二。


    縣令有些失望,但還是接待了他們,並且簡單的說了這樁事。


    入了鎮子,慕陽和季昀承都有些不適應……因為這裏實在太窮困了。


    隨處可見低矮破陋的土牆草房,隻有幾戶人家稍稍顯得富足一點,地麵泥濘,沼氣蓬勃,就連店鋪都瞧不見幾家,幾乎稱得上窮山惡水,為了問清情況,慕陽還是忍了。


    那一戶出事的人家住在鎮中,據說姓曹。


    慕陽幾人站在門外,就聽見裏頭的人道:“娘,這活讓我來做,您就先歇著吧。”


    聽著聲音半點不像個無賴,反而有幾分文質彬彬的味道。


    慕陽當先推門進去,正看見一個年輕男子彎下腰正要從自己母親手裏接過擇菜的活,慕陽皺了一下眉道:“請問閣下可是那個失憶性格大變的曹仁?”


    遲疑了一下,年輕男子道:“我……我就是,請問你們是誰?”


    說話時,男子的眼睛有幾分閃爍,慕陽敏銳的捕捉到,心中一冷,麵上不動聲色:“可否請這位曹兄弟出外一聊?”


    曹仁打量了一下這幫不速之客,點了點頭。


    出門隨意聊了幾句,慕陽突然緊盯住曹仁,目光灼灼,言辭肯定道:“你根本不是曹仁罷。”


    曹仁眼中閃過一瞬間的慌亂,下意識迴道:“你怎麽知道……”


    慕陽輕笑:“你果然不是。”


    曹仁這才知道上當,懊惱已來不及,隻得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啊,如果願意誰稀罕來這破地方,又窮又沒吃的,沒電沒網就連衛生紙都沒有……”


    “什麽電什麽網?”慕陽也有些茫然。


    “沒什麽沒什麽,我隨口抱怨兩句而已……”


    “那你到底是怎麽迴事?”


    “我也不知道,本來我在家準備複習考試,哦不,科舉,結果一覺睡醒就發現自己在棺材裏了……對了,我之前並不是這裏的人,其他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曹仁沒有說謊,慕陽可以肯定。


    他從哪裏來,是什麽人,慕陽毫不關心,她沮喪的是……這個人所知道的對於她一點幫助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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