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痛楚來得既快又迅速,完全不給慕陽丁點招架之力。


    上輩子慕陽受過最重的傷無外乎蕭騰刺來的那一劍,但是即便那時的痛楚也完全無法與現在相比,慕陽隻能竭力弓著腰,試圖減輕一點痛楚,就連有人走近她也暫時顧不上了。


    恍惚間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而後,有人躥進屋裏,小心背起她就朝外飛掠去。


    慕陽一直閉著眼睛死死撐著,不到一刻鍾,那痛楚卻又慢慢褪去,好似從不曾來過。


    她迴神睜眼,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苦澀藥味,慕陽撐著額頭坐起,剛想下床,就見門簾被霍然掀開,季昀承一襲玉色常服走了進來。


    看見季昀承,慕陽自然鬆了口氣。


    季昀承身後跟著一個小個子的醫童,端了碗藥放在一側道:“這藥最好趁熱喝了。”說著,掀簾出去。


    略一迴想,慕陽就明白了,大約是因為見她痛楚,季昀承就叫暗衛把她背到了醫館看病。


    又看了一眼藥碗,慕陽並未動手,隻是問:“我到底是什麽病?”


    季昀承斜坐在軟榻上,長腿一伸,支頜道:“不用擔心,這藥是壓驚的,你喝了不會有事的。”


    見季昀承顧左右而言他,慕陽不禁狐疑起來,難道她得的是什麽絕症?


    這具身體她用了六七年,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是也從未有過什麽不適啊……


    慕陽緊皺著眉視線盯向季昀承。


    季昀承卻忽然笑了起來:“這麽嚴肅看著我做什麽,你當你得的是什麽病?大夫說你脈象平穩有力,就算病也輪不到你,這次大約是精神緊繃多休息兩天就好了。”


    休息?她最近的日子其實過的相當悠閑啊……


    但到底慕陽沒多想,仰頭喝了藥,心道,大約隻是個意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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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看似相安無事的日子裏,出了一樁大案。


    其原由是玄王朝規定,每年年節,各地都要派人至帝都戶部報告地方該年的收支,賬目必須完全相符,才能蓋印定案,其中若有丁點對不上,則必須要重新填造賬冊,重造賬冊不難,難的是重造的賬冊必須有地方的印鑒,如此一來,反複奔波既耗時又耗心力,官員們便想出了一個法子,讓地方官員帶著印了印鑒的空白文冊入帝都,這樣雙方都省時省力。


    可惜被新上任的玄帝微服巡戶部時發現,玄帝震怒。


    慕陽理解她弟弟當時的心情,原本年幼執政,底下老奸巨猾的臣子就對新帝不甚盡心,如今在他的眼皮底下又出現了這種事,當即自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令刑部與大理寺嚴厲查辦。


    這一查,牽扯到了全王朝十三個郡,一百四十多個城,一千多個縣。


    主印官員皆處以死刑,副手判處流放充軍,連各郡按察使司的言官也多有獲罪者,獲罪官員數量巨大。


    而恰是此時,空下了數量眾多的官員位置。


    在翰林院呆了兩個月的慕陽接到了發下了的調令,著翰林院侍讀學士林陽調往南華郡平涼城為知府,盡快赴任。


    南華郡屬南地十八郡之一,季昀承的轄地。


    慕陽看著調令,倒有些無奈。


    翰林院中大多的翰林也都收到了差不多的調令,一時間盡是道別互相打探上任官職的聲音。


    “林兄調的哪裏了?我被調去做了戶部員外郎。”


    慕陽給齊鬱看了調令,隨即笑道:“子爍兄的運氣當真不錯,竟是去了戶部。”


    齊鬱有些不好意思,“林兄的品階可是高了我不少呢。”


    正說著,一個內監匆匆跑進來,尖聲問道:“誰是林陽林翰林?”


    慕陽道:“我是。”


    “快隨我去麵聖吧,聖上傳召你呢。”


    慕陽不明所以,還是跟著去了,到了禦花園赫然發現,在場的並不隻有玄帝,長公主殿下竟然也在。


    見她到了,玄帝捏著青藤紙的一角,斜眼問她:“這青詞都是你一人所作?”


    慕陽忙行禮,低著頭道:“迴陛下,是下官所作。”


    “祭司大人很欣賞你的青詞。”


    “下官惶恐。”


    “不用惶恐,那即日起你便調入禮部中。”


    慕陽一愣,忙道:“下官剛剛收到調令,即刻去南華郡赴任,這……”


    “哦,什麽職務?”


    “知府。”


    “不過一個知府,讓吏部找人頂替便是,你且留下,先在禮部掛個侍郎的職罷。”


    禮部侍郎,正三品。


    比她現在的侍讀學士足足高了兩個品階。


    慕陽剛想告退走,忽聽長公主殿下的聲音:“你同蕭騰很熟?”


    硬著頭皮,慕陽道:“蕭兄是我的好友。”


    “他……身體是不是不好?”


    難道蕭騰又發病了?她記得似乎也該是這個時候,她發現蕭騰不住咳嗽的症狀,派出去的太醫蕭騰根本不讓進門,本人更是一副即便病死也不要她過問的模樣。


    “這個,下官也不是很清楚。”


    沉默了一會,長公主殿下才淡淡道:“你走罷。”平淡的語氣裏卻掩蓋不住黯淡。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晚間,慕陽邊看杜昱托人送來的賬目,邊習字。


    夜風習習,有人大喇喇在她的宅子裏走過,慕陽略抬眸看了一眼,繼續看賬目。


    “你倒也不收拾東西準備去赴任?”


    “赴任?去哪赴任?”


    季昀承不以為意:“調令已經下來了罷。”


    “果然是你動的手腳。”


    “是我又如何,反正……”


    慕陽輕笑著打斷了他:“反正過幾日我就要到禮部報到了。”


    季昀承沒跟著笑,卻是又一次重複了之前問過的問題:“慕陽,你就這麽不願意當我的女人?”


    慕陽也斂了幾分笑意,放下賬目,深黑的瞳仁浮現出淺淺銳芒:“侯爺,你為什麽這麽執著於我?你應該不缺女人罷,我自認長得雖然不醜,但也並非絕色,一個慕陽,多也不多少也不少……還是說,你愛上我了?”


    屋內燭燈晦暗,投在慕陽清秀淡然的麵容上,是一片晦暗而朦朧的光。


    “怎麽可能?”


    “侯爺。”銳芒盡散,慕陽聲音冷靜無半點波瀾的道:“那就好,正巧我也不是很喜歡你。”


    隨即不管季昀承,重又看起賬目。


    季昀承沒再說話,等了一會,慕陽從賬冊上抬起頭,季昀承已然不見了。


    慕陽淺淺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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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祀大典結束,玄帝特為從各郡城趕來的藩王侯爺舉行了盛大的晚宴餞行。


    慕陽也列席當中,三品的紅色官服將慕陽的肌膚襯的越發白皙,胸前繡著的孔雀更托出了少年的俊俏脫俗,在一眾老臣中顯得格外顯眼,也格外令人側目。


    如彼年少,令人心折。


    宴席上觥籌交錯,愉悅寒暄。


    在座一席幾乎她全部都認得,隻可惜沒幾個人認得她。


    聽著上首禮部尚書大人同鄰桌的獻王殿下熱切交談,慕陽給自己倒了半杯酒,安然的半斟半酌,渾然一個安靜少年。


    季昀承坐的離她頗遠,幾乎隔著整個大殿,隻是自始至終都沒朝她這看過一眼。


    慕陽又抿了一口酒想,季侯爺約莫是生氣了呢。


    也是,她那日隻怕得罪他不清,此後季昀承也再沒來她府上。


    剛剛垂下頭想笑,卻突然察覺一股灼熱的視線投射到她的身上,慕陽不著痕跡的抬眸,朝那個方向望去。


    隻見禹王殿下正饒有興致的看著她,見她看來,還衝她舉了舉杯,又眯起眼睛舔了舔唇。


    若說,宗室裏慕陽最討厭的王爺莫過於這位,雖然遺傳自玄氏一族的樣貌並不差,但是兩眼無神,形容猥瑣,成日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樣,本人更是一無是處,詩文不通,六藝不會,最愛做的事情便是逛遍帝都的花街柳巷。


    又吃喝了一會,一隊仙衣嫋嫋的舞樂坊歌姬魚貫而入,絲竹之音幽然響起,歌姬們水袖輕揚,纖腰款擺,隨著樂聲踮起腳尖在大殿正中翩然舞將起來,伴隨著歌姬們手腕腳腕的絲滌,紛紛揚揚煞是好看。


    宴席上也驟然彌漫起了靡靡之色。


    一個小宮娥繞到慕陽身後幫她添酒,又低聲道:“林大人,有人叫您到禦花園一敘。”


    頓了頓,慕陽端起酒杯輕聲道:“我知道了。”


    美酒入喉,慕陽擦了擦唇角溢出的酒水,放下酒杯,起身去往禦花園。


    剛到禦花園,慕陽就察覺驟然靠近,一個閃身靈活的躲開了身後人影。


    撲上來想抱個滿懷的禹王殿下落了空倒也並不生氣,仍舊笑嘻嘻道:“小侍郎,你可想到是本王?真沒想到頂替那個糟老頭子的會是這麽個俊俏的小公子,嘖嘖……”


    慕陽像是沒聽懂他的話,依然平靜道:“不知禹王殿下找下官有何事?”


    朝著慕陽逼近了一步,禹王殿下一邊盯著她的臉一邊嘖嘖道:“當然有事……這小臉長得當真是越看越標致,那幫老麵孔早看膩歪了,真沒想到今年會進這麽標致的人兒……”


    除了以上讓慕陽討厭的性格意外,禹王殿下還有個最為人詬病的愛好,那就是……不拘男女。


    當初這家夥膽大妄為到敢調戲蕭騰,直接被她叫人打了出去,慕陽不動神色捏了捏指節,想著怎麽能逃避責任的再揍他一次。


    禹王殿下越逼越近,一雙手也忍不住朝著慕陽的臉頰摸來,一副色欲熏心模樣。


    慕陽也不躲不避,隻是突然麵露驚訝之色,驚道:“祭司大人,你怎麽……”


    “祭司大人?”禹王殿下驟然收迴手,忙朝後看去,身子就此僵住。


    慕陽當即抬手,準備一記手刀把禹王殿下劈暈,無意間眼眸一瞟,動作也僵持住了。


    不遠的地方,祭司大人竟然真的就站在那裏。


    但是,慕陽沒注意到,更遠些的地方有個一襲深紫近黑華服的男子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對於祭司大人,禹王不是不忌憚。


    當下端起笑臉道:“祭司大人怎麽在此處?可是有什麽事?小王願意為大人盡犬馬之勞。”


    祭司大人霧氣彌散的眸子淡淡瞟來:“你走罷。”


    絲毫不客氣的態度。


    禹王殿下也不想多呆,兇狠眼神示意慕陽跟著他走,慕陽卻根本站著不動,禹王殿下一怒,上前就要去扯慕陽的衣袖。


    誰料剛剛觸上慕陽的衣袖,隻見銀光一閃,他握住的那片衣袖翩然而落,竟被連片削下。


    “我有事,他留下。”


    迴憶起祭司大人的種種可怕傳聞,禹王到底是狠狠甩下那片衣袖,徑自走了。


    那一刀禹王沒有看見,慕陽卻是看得清楚,祭司大人的指間夾了一柄削鐵如泥的刀刃,隨手揮下,刀光所至之處霎時碎開。


    這讓慕陽在祭司大人麵前總有些別扭,但畢竟算是被人所救,她還是行了一禮道:“多謝祭司大人解圍,下官不叨擾了。”


    霧氣似乎是散去了一些,祭司大人轉頭看向她道:“跟我走。”


    “什麽?”


    祭司大人沒有重複第二次,便邁開無聲的步伐走遠。


    慕陽斟酌了一刻,終究是跟在祭司大人身後走了去,若祭司大人想害她,在哪裏都一樣。


    走了一刻,祭司大人直直走進了祭司殿。


    這是禁區,沒有允許,不得入內,慕陽頓了頓腳步,仍是跟了進去。


    她不知道祭司大人究竟找她何事,但是直覺讓她跟隨了過來,不僅僅因為祭司大人的身份地位,更因為那日見到他和長公主殿下的爭執,這是她重生以來唯一的一件出乎她記憶的事情,她沒法不在乎。


    終於,在快走到正殿時,慕陽忍不住問:“不知祭司大人叫我過來究竟是何事?”


    祭司大人也停下了腳步,轉身,從寬大的袖口中伸出一隻如玉般白皙通透的手指,點在慕陽的額前,緩緩開口聲音清冷道:“你的精魂很不穩定,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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