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她們還是照常迴到了家。


    慕岩雖然對於兩個女兒沒被小侯爺看上這件事有點遺憾,但打聽過小侯爺隻留下一個女孩,也知道這種好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將女兒送迴了家就再沒理睬。


    慕晴見慕陽一直沉默不言,還以為她因為沒被選上而耿耿於懷,輕眨眸小聲試探著想去安慰她,反讓慕陽有些啼笑皆非。


    雖然她對慕晴一向不假辭色,可是也知道,這個老實的姐姐是真的關心。


    瘟疫的消息還是不斷傳來,哪地哪地又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流民流離失所。


    緊閉的城門內,食物漸漸有些不足。


    城中但凡大些的米鋪大都閉門停業,顯然是想囤積糧食,僅剩的幾家也是價格高的離譜,於是城中各家各戶節衣縮食,都祈禱著瘟疫趕快過去。


    慕岩的布鋪已經久無人問津,前一晚存在倉庫裏的布還險些被老鼠啃了去。


    雖然慕陽對慕岩實在鄙夷——一個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將憤懣發泄到自己女兒身上的男人絕不值得尊敬,可是麵對如此境況也覺得有些無奈。


    隔著薄薄的牆,慕陽能聽見慕岩與繼室柳氏和兒子慕宇正在隔壁歡聲笑語,而她們的飯菜越發粗陋到難以下咽,慕晴偷偷典當了母親留給她的嫁妝手鐲,買了二兩五花肉和半斤米算是勉強補貼。


    慕陽算了算,還有不到兩個月瘟疫便過去了。


    以慕陽身份自然是身無長物,唯一值錢的隻怕就是那枚玲瓏珠,她原本想留下做個紀念看來也留不久了,這時才恍然憶起,似乎已經近三個月沒去看過那穀中少年,也不知道他可安好。


    正待慕陽準備出門托人典當了玲瓏珠,慕岩滿臉喜色的送來了一個消息。


    “晴兒,晴兒,知不知道爹剛才為你訂了一門好親事!”


    彼時,慕晴正坐在桌邊完成錦帕上繡了一半鴛鴦圖樣,帕麵上鴛鴦姿態優美,引頸交纏,意蘊纏綿,很有幾分繾綣之意,聞言也是一喜,隻道是劉二哥終於上門提親,略略垂頭,羞紅著臉頰。


    慕岩喜形於色,道:“那李大人雖然年紀是大了些,可是也算品貌端正,這次晴兒你可是走了大運,李大人前月夫人剛去,今日娶你可是要做正房續弦的!”


    “李大人?”


    “是啊!就是咱城裏縣丞大人李大人啊!”


    慕晴抬頭,滿臉的愕然與不知所措。


    一直安然坐在一側不言不語的慕陽忽然道:“李大人的年齡恐怕比父親都要大了吧。”


    慕岩不滿的掃了慕陽一眼,壓抑住對這個女兒的厭惡之情,冷哼道:“那又如何?你知道李大人給的聘禮是什麽麽?整整二十石的糧!你可知這城中的糧有多緊俏,也不知瘟疫何時才過去,為父這也是為了你們好,你難道想看著我們一家餓死不成。”


    “所以你就打算用女兒換糧?”


    壓抑了這麽久,終究還是忍耐不住,慕陽麵色平靜,極黑至無影的眸子一眨不眨,深沉色澤莫名中顯出幾分淩烈。


    慕岩先是一僵,隨即大怒:“住口,什麽用女兒換糧!反正為父都和李大人說好了,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不嫁也得嫁,過兩日就有人上門來取生辰八字,月底前就過門!你們兩個死丫頭要是敢給我整出什麽事,我就打斷你們的腿!”


    慕陽還想說話,卻被慕晴拉住了衣袖,搖頭示意她不要反駁了。


    這一拉一扯間,慕岩已然大踏步出門。


    慕陽淡淡甩開被慕晴拉著的袖子,冷冷道:“你就真的打算嫁給那個駝背的老頭子?”


    慕晴絞著手中的錦帕,安順的眼簾顯出幾分憔悴。


    “父親都這麽說了,我又能如何?”咬咬唇,慕晴輕聲道,“等我繡好帕子,阿陽可以替我送給劉二哥麽,就說……就說我恐怕不能嫁給他了……”


    也隻不過十五歲的少女無聲的閉上眼睛,手掌無力的掩住麵容,沉悶的哽咽著,似乎在哀悼自己輕易逝去的愛戀。


    慕陽見過劉二哥的次數不多,印象中是個憨厚老實的漢子,自小打鐵練就了一身黝黑的肌膚,相貌方正剛毅,難得的是對慕晴卻是一片真心,她記得自己去送珠子的時候,那麽大個漢子當即就紅了眼,感激的幾乎都快給自己跪下了,還詛咒發誓等賺了錢一定還給慕陽。


    麵對慕晴,如果是以前的慕陽公主,大概隻會怒其不爭,父母之命又如何,女子的歸宿何其重要,如若一輩子麵對著自己不喜歡的人,那又該有多痛苦。


    但是現在,她很清楚……以慕晴現在的身份要爭又能如何爭?


    更何況慕晴的性格本就如此,恭順溫和。


    握緊玲瓏珠,慕陽沒有安慰或者勸阻慕晴,隻是靜靜望向窗外。


    半晌無言。


    一時之間,她能想到的竟然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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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良城驛館外。


    因為小侯爺的停駐,知縣特地撥了四個捕快守在驛館門前以防閑雜人等入內驚擾了小侯爺,再加上小侯爺帶來的侍衛,小小一個驛館門口被圍得嚴絲合縫。


    慕陽依舊穿著那身碧色布裙,襯得臉頰越發白皙通透。


    還是玄慕陽的時候,她大概怎麽也想不到會有向季昀承低頭的一日,轉念想到現在自己的身份,又頓時釋然,更何況……比起低頭,她倒更覺得像交易。


    驛館門外被知縣緊急修葺,門前粉刷一新的石獅子迎著光顯得凜凜不可侵犯,早不如之前寒酸,慕陽抿了抿薄唇,一步踏著一步邁上了台階。


    已不是第一次見少女試圖闖進驛館裏,不等慕陽走近,就有人攔住她。


    “小姑娘,小侯爺有令,非得侯爺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


    慕陽停在那個位置,淡淡笑了,並不走近,從袖中遞出一個物什。


    還未看,侍衛當即就擺手:“小姐,我們是不準私相……”


    “這不是銀子。”


    隻見慕陽細白小巧的手上放著一個小布袋:“我不進去,隻在這裏等著,你將這個交給小侯爺便好,說是慕陽給他的,他看完自然會叫我進去。”


    那布袋簡陋,侍衛有些不以為然。


    這些時日送來女子做的飾物香囊多不勝數,哪個不比這個精致漂亮,小侯爺見了也不過隨手丟至一邊,就這麽個布袋,小侯爺隻怕連摸也懶得去摸。


    但是慕陽神色平靜,唇角微勾,淺淺笑意自唇畔氤氳開,身姿挺直,衣冠楚楚,既無卑躬屈膝討好也無忐忑之意,氣定神閑的模樣竟是十分的篤定。


    侍衛一時倒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後咬咬牙,拿著布袋走了進去。


    果不其然,季昀承最初對那個布袋不屑一顧,但聽說是慕陽送來了,抬了抬眉接過打開,一看之下,那張素來喜歡不動聲色的臉龐亦是麵色微變。


    慕陽毫不意外被領進驛館中。


    與之前相比,驛館內被布置的越發華麗奢侈,上好的一品蜀繡錦緞用來做幕簾,掩住顯然是新換上的朱漆鏤花長窗,兩盞鎏金八寶明燈隨風輕轉,折射斑斕輝光,地上鋪的是一羊絨細織毛氈,柔軟細膩,履之無聲。


    這做派十分眼熟,曾幾何時,慕陽出行排場較之還要更為挑剔奢華。


    略略苦笑,慕陽便轉眸看見了半屈膝坐在榻上的季昀承,披了件深黑雲紋披風,一頭濃黑的烏發潤澤流瀉,蜿蜒披散,半擋住了季昀承的目光,如玉指節夾住一張被撕了半角的紙,伏在膝頭。


    掃到慕陽身影,季昀承的聲音蘊著隱隱的森寒:“這場瘟疫果真是你引起的?”


    那聲音旁人聽了隻怕會心驚肉跳,慕陽卻隻是一笑:“不是,我隻是知道如何遏製瘟疫罷了。我知道一種並不稀有的草藥,碾磨碎後兌水熬成汁對此次瘟疫有奇效,未染瘟疫的服下後可避免染上,已染上的至少有五分可能痊愈。”


    季昀承捏著那張紙,不置可否的輕輕笑:“那你這麽好心告訴我這個是為了什麽?”


    “小侯爺,我想同你做筆交易。”


    “什麽交易?”


    慕陽平靜道:“用這個來換你一件舉手之勞,如何?”


    “不怎麽樣。”季昀承微笑,那笑意卻並未達到眼中,反而讓人覺得冰冷,他隨手丟開手裏能救萬千人性命的紙道,“瘟疫如何,與我何幹?用這個來和我做交易未免太便宜了。”


    垂下視線,慕陽眼底一冷:“那小侯爺要什麽樣的交易才肯願意?”


    修長如玉的手指扣擊在桌麵,季昀承斜挑眉眼,竟帶了三分邪氣,笑吟吟道:“這要問你能給我什麽,小侯爺我從來不做虧本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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