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翠峰苑裏,陸清嵐調養了幾日,身子總算好了起來。紀氏怕她沒有好利索,不準她出自己的小院子亂跑,陸清嵐一個人呆著無聊,就叫了弟弟榮哥兒過來,陸清嫻也在,石榴葡萄和墨香三個丫鬟也陪著一起玩耍。


    榮哥兒胖乎乎的小身子,小臉嫩得一掐一泡水。陸清嵐前世沒有兒女,因此極為喜歡這個意外得來的弟弟。


    姐妹兩個跟他一塊兒捉迷藏,榮哥兒蒙著眼睛,在院子裏四處亂闖,胖墩墩的小腳丫踩在地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他一把抱住一個人,大喊道:“三姐姐?還是六姐姐?”


    那人忍著笑,榮哥兒小狗似的在她身上聞了聞,一把推開她,奶聲奶氣地道:“你是墨香姐姐。”


    墨香性子活潑格格笑了起來:“五少爺鼻子真是太靈了。”


    榮哥兒是個小吃貨,吃貨的鼻子一般都好使。


    “榮哥,在這裏,六姐姐在這裏。”陸清嵐逗弄著弟弟,榮哥聽見聲音登時撲了過去,可等他到了,陸清嵐早就換了個地方,抿著嘴壞心眼地笑。


    院子裏氣氛正好,綠鸞走了進來。陸清嫻便起身問,“綠鸞姐姐怎麽來了?”


    榮哥兒猛地撲上來,一把抱住陸清嫻,聞了聞她身上的氣味,高興地叫道:“三姐姐,我抓到你了。”說著一把扯下眼睛上蒙著的黑布,得意洋洋地叫道:“這下叫我抓到你了。”


    陸清嫻被這個胖弟弟撲得後退了一步,笑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


    綠鸞見狀也笑了,福了一福道:“三姑娘也在,婢子也不用再去三姑娘那裏去了。”


    陸清嫻道:“可是母親有什麽吩咐?”


    綠鸞道:“南安侯府的周太太來了,還帶了侯府六公子前來,太太讓婢子請兩位姑娘前去見見。”


    陸清嵐眉頭一皺:“他怎麽來了?綠鸞姐姐,我能不能不去啊。”她實在是不想再見李玉。


    綠鸞笑道:“那李公子是專程登門來給姑娘您道歉的,您不去可不成。”


    姐妹倆對視了一眼,陸清嫻道:“去吧,你若是不出麵,顯得咱們太過托大,未免失禮。”


    陸清嵐有些頭痛,李玉也不是肯給人賠禮道歉的性子啊,這家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陸清嵐不情不願地去了廳堂。


    果然看見周氏和李玉都在,李玉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裏,看見她進來,李玉還衝著她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來。


    陸清嵐不由一陣毛骨悚然。


    兩姐妹上前見過了周氏,周氏拉著兩姐妹好一通誇獎:“二太太真是好福氣,您看看這兩個孩子,鮮嫩得花朵似的,一個端莊一個靈秀,這容貌這氣度,可要叫滿京城所有有女孩兒的人家妒忌得兩眼發紅啊。”


    她口才極好,又言之有物,誇起人來,叫人通身舒泰,紀氏本來不願接見他們母子,可是剛才一番接觸下來,對周氏和李玉竟然觀感大改。


    紀氏連忙謙虛:“哪裏哪裏,貴府的李娉姑娘,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兩人相互謙虛幾句,周氏就對陸清嵐道:“上迴因為玉兒淘氣,害得你失足落水,還病了一場。今日我專程帶他來給六姑娘登門道歉來的。”迴身對李玉道:“還不快給六姑娘道歉。”


    陸清嵐尷尬搖手道:“不必了,李公子也是無心之過,我看事情就這麽過去好了,李公子也不用道歉了。”


    周氏就瞪了李玉一眼:“玉兒,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給陸姑娘道歉。”


    李玉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一揖到地,以極快的速度說道:“六姑娘,是我李玉唐突了你,還請你原諒則個。”


    陸清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玉竟然真給自己道歉了?


    這邊周氏也大大鬆了一口氣,笑著道:“這孩子麵皮嫩,還從來沒有給誰道過歉呢,倒叫二太太莫要見怪。”


    紀氏見李玉臉都漲紅了,想起關於李玉的諸般傳言,也跟著笑道:“李公子真性真情,我怎麽會見怪?”


    周氏帶著李玉又坐了一陣子,陸清嵐也隻好陪在那裏,她有些坐立不安的,因為李玉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轉悠。


    紀氏和周氏倒是相談甚歡。


    終於在陸清嵐如坐針氈,正要想個法子走開的時候,周氏起身告辭,陸清嵐這才鬆了一口氣。


    紀氏送周氏出門,兩人並肩走在前麵,李玉緊隨其後,最後麵是陸清嵐。李玉忽然迴頭,飛快地對陸清嵐說了一句:“你就那麽怕我?”


    陸清嵐一怔,隨即也飛快地迴答道:“是的!我就是這麽怕你,所以,請你以後離我遠點!”


    李玉臉色一青,眼中卻閃過一絲黯然,旋即別過了頭去。


    因為兩個人動作極快,聲音又小,走在前麵的周氏與紀氏竟然一時沒有發覺。


    這一日,陸清嵐正在屋子裏練字,墨菊進來稟報說陳夫人又來了。陸清嵐放下筆,陷入了沉思。她心裏不禁有些著急,陸文廷去了這麽久,到現在還沒有一點動靜,連封信都沒有送迴來。武進伯府逼得又這樣急,再這樣下去,可能陸文廷沒有迴來,紀氏就把陸清嫻許出去了。


    陸清嵐就站起身來,“走,咱們去正院瞧瞧。”帶著墨菊往正院走去。


    到了正院。紀氏的兩個大丫鬟綠鸞和綠萼正在門外站著,看見陸清嵐一起笑著招唿:“六姑娘。”


    陸清嵐明知故問:“兩位姐姐,誰在裏頭?”


    綠鸞道:“是大理寺陳夫人。”


    陸清嵐“哦”了一聲,衝著兩人擺了擺手,哧溜一下鑽進屋裏去,兩人嚇了一跳,正要通稟,陸清嵐卻迴頭噓了一聲,兩人見她眼中有哀求之意,心一軟,便由她去了。


    陸清嵐進了屋子,站在外間,就聽見裏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伯夫人托我來問一聲,對於這門親事,二太太可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或者還有什麽別的要求?”這大概就是那個陳夫人了。


    紀氏打聽了這麽久,聽到的都是朱昊的好話,這邊武進伯府催得又緊,她也不想失去這門好親事,便道:“世子的學問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這門親事我是滿意的。隻是嫻兒是我的長女,自小把她養大,我這心裏實在是舍不得,想多留她一年。”


    陳夫人見她鬆了口,極為高興,道:“我也是做娘的,怎麽會不了解二太太的心思。你看這樣好不好,咱們兩家先換了庚帖,把這件事定下來。我再去和伯府商量商量,咱們把婚期推後一年便是了。”


    紀氏想了想,終於道:“這樣也好,不過茲事體大,我還要稟明了老爺才可最後定奪。”


    陳夫人見她如此說,也不再步步緊逼:“應該的,這是應該的。”


    兩人把這件事定了下來,全都鬆了一口氣,便換了話題聊起了別的。陸清嵐見沒有什麽好聽的,也就退了出來。


    陸清嵐帶著墨菊往迴走,一邊走一邊琢磨這這件事。母親要征求父親的意見,可是母親都答應了,父親能不答應嗎?她不由著急起來。


    等迴到了自己的屋子,陸清嵐將丫鬟全都揮退,然後問墨菊道:“墨菊,你跟著我有多久了?”


    墨菊見她神色肅然,眉宇之間一片凝重,不由微微一凜。跪下道:“我跟著姑娘四年了。”


    陸清嵐道:“你是個聰明的。也一向對我忠心,現在我讓你去辦一件事,你敢不敢?”


    墨菊鎮定道:“小姐但請吩咐,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一定為小姐辦好。”


    陸清嵐這才滿意。“很好,你很好。那好,我現在就有一件事讓你幫我去做,隻要做好了這件事,我今生今世絕不薄待你。”


    頓了頓,陸清嵐又道:“我也不要你為我上刀山下油鍋,隻要你把這幾句話散播出去。”她讓墨菊附耳過來,在她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墨菊眼中閃過一絲困惑,但她是個聰明的,並沒有多問。按照陸清嵐的吩咐去做了。陸清嵐讓她做的,不過是將紀氏要給陸清嫻定親的事宣揚出去。


    第二天紀氏帶著兩姐妹去給張氏問安。見禮完畢,張氏忽然開口問到:“老二媳婦,聽說你要把嫻姐兒嫁給武進伯府世子,有沒有這迴事兒?”


    紀氏嚇了一跳,暗想這件事她是怎麽知道的?口中卻不能不迴答:“是與武進伯府接觸過,那武進伯世子朱昊無論人才品格都是上等的人選,堪為嫻兒的良配。不過,這件事還要老爺最後同意才成。”


    張氏聽了這話不由十分生氣。“這麽大的事兒,你為什麽不和我商量?”


    張氏的嫡親哥哥便是鄂國公,他有一個親孫子,名叫張濤,比陸清嫻大一兩歲,如今也差不多到了該成親的年齡了。張氏便想把陸清嫻嫁給這位侄孫。


    這個張濤雖說是公府嫡子,可那鄂國公府表麵看著光鮮,實則內裏早就爛透了,鄂國公就是個好色之徒,京中有個傳說,他和自己的兒媳婦有一腿,他的孫子實際上是他的親兒子。


    這個張濤遺傳了父祖的“優點”,小小年紀,便養了一屋子的通房,陸宸和紀氏都是疼愛女兒的人,怎麽肯把女兒嫁入這樣的人家。因此老太太一連暗示了好幾次,紀氏隻當是聽不明白,從來不肯接茬。


    所以老太太聽說陸宸和紀氏要把陸清嫻嫁給朱昊,她的侄孫沒什麽事兒了,自然十分生氣。


    陸清嵐讓墨菊四處傳播這個消息,為的就是讓老太太知道。如今見老太太果然按照她的想法,出麵攔阻朱昊和陸清嫻的婚事,饒是平時恨死了這個老虔婆,這時卻恨不得上前去親她一口。


    紀氏心裏十分憤怒。老太太平日裏隻顧著偏心三房的幾個孩子,對自己的嫻兒寶兒不聞不問,卻又想把嫻兒嫁給她那樣不成器的侄孫,真虧她說得出來。


    本來兒女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陸清嫻的婚事,她和陸宸才最有發言權,但也有那人家是祖輩來定奪的,所以張氏非要插手進來,她還真沒有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拒絕。


    紀氏急道:“老太太,和武進伯府的婚事牽涉到嫻兒的終生幸福,還請老太太成全。”


    張氏道:“就是因為這件事涉及到嫻姐兒的終身幸福,我才要替你把把關,你畢竟年紀輕,經曆的事情少。萬一看走了眼,可不是要耽誤嫻姐兒一輩子!”


    紀氏無奈:“是,媳婦聽憑老太太吩咐。”


    眾人出了老太太的屋子,紀氏見陸清嫻臉色很不好。不由對老太太更生怨懟,張氏實在太過分,當著女兒的麵就這樣肆無忌憚地說起她的婚事,這對女兒來說簡直不啻於一種羞辱。


    迴到了翠峰苑,揮退了下人,陸清嫻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娘親,老太太是不是還想把女兒嫁給她的侄孫,女兒不嫁!”


    張濤是老太太的侄孫,逢年過節來過侯府幾次,陸清嫻和他見過,每一次對他看向自己那種盯到肉裏的目光都厭惡至極,所以她是無論如何不想嫁入鄂國公府的。


    紀氏把女兒抱進懷裏,連連安撫道:“好孩子,你放心,有我和你爹爹在,我絕不會讓你去跳鄂國公府那個火坑的。”


    晚上陸宸從翰林院迴來,紀氏和他商量這件事。紀氏愁道:“原來的想法是瞞著老太太把生米做成熟飯再說,到時候老太太就是知道了,也頂多衝著我發一通脾氣。可不知是哪個走漏了風聲,叫老太太提前知道了。這可如何是好?”


    陸宸對這個繼母也有幾分無奈。隻得安慰妻子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你也不要太過著急上火。既然母親知道了這件事,那麽交換庚帖就暫緩吧,咱們好好勸勸母親,實在不行,我再去求求父親,父親是明理之人,不會任母親胡來的。”


    紀氏道:“也隻有如此了。”


    過了兩日,陳夫人再次上門。本來夫妻兩個已經決定和武進伯府交換庚帖了,隻好推說再晚上幾日。


    陳夫人再三問起原因,紀氏才說了老太太對此事有些意見。陳夫人隻得怏怏去了。


    過不兩日,武進伯夫人帶著朱昊前來拜見。這自然是老太太以給紀氏把關為借口,想要見見朱昊了。


    老太太本來想著,挑幾處毛病出來,把這件婚事攪黃了,然後再想法子把陸清嫻嫁給張濤。


    哪知道朱昊年紀不算大,可待人接物極為圓滑順暢,一番接觸下來,她竟然挑不出朱昊半點毛病出來。


    等送走了朱昊母子,紀氏迴到睦元堂問老太太道:“老太太覺得昊哥兒如何?”


    這陣子她一直在做老太太的工作,說了朱昊不少好話,老太太就是不肯鬆口。紀氏今天長了個心眼,請了堂兄紀成的妻子陳氏前來,當著陳氏的麵,老太太也不好張口說瞎話。


    老太太隻好道:“孩子倒是個好孩子。”


    陳氏自然是幫著紀氏的,便笑道:“老太太請恕我僭越,我瞧著這武進伯府家風清正,朱昊這孩子不但相貌人品出眾,最難得的是謙遜有禮,知道上進,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我瞧著和嫻姐兒倒是極為登對的,您看呢?”


    老太太一時不知該如何迴答,竟然耍起賴來,捂著腦袋叫道:“哎呦,我的頭怎麽這麽疼!”


    許嬤嬤急忙上前,對紀氏和陳氏道:“老太太忙了一天,這是頭痛病犯了,怠慢舅太太了。三姑娘的婚事是大事,二位太太看是不是改日再和老太太商量?”


    兩人還能再說什麽?隻得告辭離去。


    出了睦元堂,紀氏氣得胸脯一陣起伏:“大嫂,您也看到了,她是一門心思地想把我的嫻姐兒推下火坑去啊。”


    陳氏勸道:“妹妹你莫急,你婆婆再怎樣,她總不能不講道理,這件事我看還是要從長計議,我迴去稟明了老爺,叫老爺到府上來走動走動,和老侯爺念叨念叨,老侯爺是明事理的,這件事總能解決的。”


    紀氏歉然道:“今年是三年一度的京察之年,兄長能不能再進一步,正是最關鍵的時候,我卻拿這種事來麻煩兄長,真是過意不去。”


    陳氏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老太爺當年對老爺有大恩,他不在京師,老爺不幫你出頭誰幫你?你就放寬了心等著,我迴去就和老爺商量這件事。”


    紀氏千恩萬謝,“那我就等嫂子的好消息了。”


    陳氏出了長興侯府,不由幽幽一歎,她的次子紀海今年十六歲,尚未婚配。紀海見過陸清嫻這個表妹幾次,一直對她念念不忘,陳氏也喜歡陸清嫻四平八穩的大家閨秀做派,她倒不是不想把陸清嫻娶進家門,隻恨自己督促得不夠嚴厲,兒子又有些貪玩,十六歲了還隻是個秀才。


    想到那朱昊何等人才,況且又是武進伯府的世子,未來的武進伯,兒子能不能考中舉人都兩說呢,有什麽資格和朱昊競爭,陳氏便熄了向紀氏求娶陸清嫻的心思,隻一門心思地想著如何幫她解決眼前的困境。


    且說陳氏返迴紀府,等到紀成下了衙,便叫丫鬟把紀成從前麵的書房裏請來內院。紀成很快就到了。潯陽紀氏從無納妾的習慣,因此紀府人口簡單,陳氏給紀成生了三個兒子,夫妻倆感情一向十分要好。


    因此兩人之間也沒有那麽多講究,紀成直接就問:“妹妹請你走這一趟侯府,可是又出了什麽事?”


    陳氏歎道:“可不是就出了事,是嫻姐兒,嫻姐兒的親事出了問題。”正要把今天在侯府的所見所聞說與丈夫,忽聽得外頭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娘親,誰的親事出了問題?”


    簾子一掀,走進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來。穿著月白色的文士袍,頭戴白玉冠,打扮得十分簡單,但長得劍眉星目,雖沒有蕭少玨李玉那般妖孽的美貌,但是也絕對算得上風姿出眾,妥妥的美少年一枚。


    這便是紀成的次子紀海了。


    紀成的長子紀鴻早已成家,但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紀成生就聰慧,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紀鴻在讀書上頭卻沒有太多的天分,二十歲才勉強中秀才,此後屢試不第。紀成見他不是讀書的那塊料,也就熄了心思,讓他專心經營家中的庶務。


    老二紀海倒是繼承了他的優點,為人極為聰穎,十歲便中了秀才,隻可惜因為過於頑劣,連考兩次鄉試都是落第,直到現在也仍然還是個秀才。


    向是紀家這樣的人家,和長興侯府不同,要保持家族的興盛不衰,就必須世世代代都有人中進士做官,因此紀成對紀海頗為不滿,見了他臉就沉了下來。“你不好好讀書,每日隻打聽這些有的沒的,你祖父和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早都中舉了,你看看你,你又是什麽樣?我紀氏怎麽出了你這麽個不肖子?”


    紀海沒想到父親也在,立刻變得束手束腳,低聲叫了聲:“爹爹!”


    陳氏十分偏愛這個聰穎孝順的次子,連忙幫腔道:“好了老爺,你看看你,見他一次罵他一次,弄得孩子見了你就變成了縮頭烏龜似的。”


    紀成“哼”了一聲,沒有再罵。雖然罵他罵得兇,實際上對這個兒子是寄予了厚望的。


    陳氏轉頭對紀海道:“這裏沒有你什麽事了,你快去讀書吧。你在這裏沒的又惹你父親生氣。”


    紀海猶豫了一下,偷偷瞥了父親一眼,鼓足勇氣道:“娘親,你們剛才是不是說……大表妹要議親了?”


    大表妹就是陸清嫻。


    因為紀氏在京師便隻有紀成這麽一位堂兄,因此兩家的來往頗為頻密,紀海小的時候經常有機會和陸清嫻見麵玩耍,陸清嫻出身高貴,人既漂亮又溫柔,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可以說滿足了紀海對賢妻良母的所有想象。紀海知道她溫婉柔順的外表下,其實包藏著一顆堅強的心,這讓他更對這位表妹產生了極大的好感。隻是後來陸清嫻漸漸大了,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和陸清嫻獨處了。


    陳氏長歎了一聲:“是武進伯府的世子朱昊,你姑母和姑丈已經同意,隻差過了老太太那一關,兩家就要交換庚帖了,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兒子的心思她又怎麽能不明白。


    紀海聽到這裏不由臉色蒼白,囁嚅道:“不是還沒有交換庚帖呢嗎?”


    說起這個紀成就生氣,砰地一拍桌子:“你還要臉不要?要是你早點中個舉人迴來,你老子我也能厚著臉皮去妹妹那裏求上一求,可是你看看你如今,一沒有功名二沒有出身,你總不能讓嫻姐兒嫁過來跟著你喝西北風吧!”


    紀海爭辯道:“若是大表妹肯嫁過來,兒子自會上進,將來必然考中進士也給她博個鳳冠霞帔……兒子有信心,下一科一定能中!”


    紀成嗤之以鼻,“吹牛誰不會!”也懶得再理會兒子,不耐煩地揮揮手:“我和你娘商量正事,你出去出去。”


    紀海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出正院,迴到書房中也沒有心思再讀書了。躺在床榻之上,滿腦子都是伊人窈窕的身影。若他是舉人,十六歲的舉人滿大齊也找不出幾個來,仕途之上一片光明。可十六的秀才,那可就多了去了,在京城這種地方說分文不值也不為過。況且紀成這一支又不是潯陽紀氏的嫡枝,那朱昊更是武進伯世子,他如何能比,一時恨自己無能,連續兩次秋闈全都落第,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起來,才知道父母一道去了長興侯府。他想起昨天父親和母親之間的對話。父親把姑母當成親妹子一般看顧,此去必定是為了幫姑母說項去的。


    紀海想起大表妹很快就要嫁作人婦,隻覺得心痛如絞,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帶著小廝就去了長興侯府。


    門房上的人早就認識紀海了,況且半個時辰之前,紀成和陳氏剛剛進了侯府的大門,因此十分熱情地放行,一個管事便問:“紀少爺是要去睦元堂還是翠峰苑,小的給您帶路。”


    紀海連忙道:“我去翠峰苑看望姑丈姑母,那邊的路我熟,不敢麻煩大哥。”這麽做多少有些於理不合,不過紀海是熟客,門房客氣了兩句也就任他去了。


    紀海就帶著小廝來到侯府後花園,一個三叉路口的旁邊有個小亭子,他便在亭子裏坐了下來。


    紀海估摸著父親和老太爺的談話應該不會那麽快結束,等父親談完了,必然要去翠峰苑看望紀氏,紀成自然不便去內宅,紀氏接待他的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陸宸的書房。而舅舅來了,陸清嫻沒有不來拜見的道理,這個三岔路口就是陸清嫻的必經之地。


    紀海迫切地想要見陸清嫻,至於見了陸清嫻之後說些什麽,他壓根就沒想好。


    紀海在這裏焦急地等待著,過了有小半個時辰,就看見遠處行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少女穿一件海棠紅撒虞美人花亮緞鑲邊長褙子,看起來十分鮮亮,頭綰迴鶻髻,雲鬢裏插著一枚象牙白如意簪,膚白如雪,明眸皓齒。


    情人眼裏出西施,紀海一時覺得這少女簡直就像是天宮裏下凡的仙女一般,看著她竟癡癡地說不出話來。


    自然是陸清嫻來了。


    紀海的小廝推了主子一把,紀海這才慌亂地站起身來,急急走到了路中間。陸清嫻腳步一停,見是紀海,臉上露出一絲發自內心的微笑。她大大方方地上前屈膝福了福,叫了一聲:“二表哥,你怎麽在這裏,可是迷路了?”


    她對紀海印象很好,紀海人長得好看,又不像一般的讀書人那樣刻板,為人很是幽默風趣,對她和寶兒都十分疼愛嗬護,所以每次見了紀海她都是心情愉快。當然兩人雖然是姑表之親,但是畢竟年紀大了,該避嫌還是要避嫌。


    她還以為紀海是跟著舅父舅母一起來的,所以才問他是否迷路了。


    紀海看見陸清嫻隻覺得腦子一團漿糊一般,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手腳都不知道放在哪裏好了,拱拱手道:“表……表妹!”似乎又覺得不對,一時尷尬地收迴了手去。


    陸清嫻被他那傻乎乎的樣子逗得抿著嘴笑,紀海隻覺得她那一笑仿佛千萬朵春花一起開放,耀得他差點眼睛都睜不開了。一時更是無措。


    陸清嫻道:“我正要去拜見舅舅,表哥跟我一道去吧。”真以為紀海走迷路了。


    紀海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了下來,終於道:“表妹,我沒有迷路,我在這裏是專程為了等你來的。”


    “哦?”女孩兒看著他,臉上疑惑的表情顯得那樣生動。


    紀海越發肯定,若是今日不能對她傾訴衷腸,以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表妹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你能不能讓你的丫鬟暫且退下?”


    陸清嫻也不傻,見了他這番樣子,隱隱間已猜到了他想要說什麽,本來是不想聽那些的,可是二房和舅舅家親如一家人,她把紀海當成親哥哥一樣看待,也不好傷他太深,便將其他人揮退了,但卻留下了丹香、丹蔻兩個大丫鬟。說道:“這兩個丫鬟,我有什麽事都不避忌著他們,表哥有話就請說吧。咱們雖是骨肉至親,可畢竟男女有別……”


    這是提醒他說話要適可而止。紀海事到臨頭也豁出去了,他挺胸昂然道:“我昨日偶然聽母親說起,表妹正在和武進伯府的朱昊議親,可有這迴事?”


    陸清嫻道:“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我一個女孩家插手的餘地,既然舅母說是,那便是吧。”等於變相承認有這迴事。其實與武進伯府議親,陸宸和紀氏都沒有瞞著她,反而征求過她的意見。


    紀海道:“那武進伯世子朱昊我也見過,果是一表人才人中龍鳳,和表妹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不敢有什麽非分之想,隻是想知道,若我不是秀才而是舉人,表妹是不是能將我當作議親人選考慮在內呢……”


    “表哥!”紀海沒有說完,陸清嫻就打斷了他的話:“表哥請慎言。我一直把表哥當成親生的兄長一般看待,若非如此,我早就掩耳疾走了。也請表哥能尊重尊重我,我是未出閣的姑娘,婚事豈能由我自己做主?表哥就是問,也該去問問我爹娘。”說罷又福了一福,道:“告辭了。”


    紀海見她轉身就走,心裏一痛,大聲道:“我知道我唐突了表妹,可我隻想從表妹嘴裏聽一句真心話,如此而已。”


    陸清嫻卻是掩住了耳朵,飛快走遠了。


    紀海一屁股坐在涼亭旁邊的石凳上,隻覺得又是難過又是不甘心。心想明知表妹是個謹守禮儀的大家閨秀,偏偏要這樣唐突佳人,她還不知要怎樣厭恨自己呢。


    他正自怨自艾,忽然耳邊傳來一個調皮的聲音:“二表哥,你喜歡我姐姐,對不對?”


    紀海嚇了一跳,迴頭一看,他身後站著一個精致得不似真人的女孩,穿著薑黃色緙絲褙子,梳著雙丫髻,雪白的腕上係一對碧玉手鐲,胳膊上戴著一個臂釧,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直響,偏偏這麽大的陣仗他愣是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紀海見來人是二表妹,小淘氣鬼陸清嵐,一時心情好了不少。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小鬼頭,你什麽時候來的,嚇了我一跳。”


    陸清嵐頭一偏,躲開他的手指,鍥而不舍地問:“二表哥,你還沒有迴答我的問題呢。”


    紀海垂頭喪氣地道:“是又怎麽樣?有什麽意義嗎?你姐姐很快就要變成武進伯世子夫人了。”


    陸清嵐上上下下地看著紀海,眼中跳躍和激動的光芒。前世她可不知道紀海居然還喜歡過姐姐!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發愁,姐姐年紀也不小了,破壞了她和朱昊的親事,又該把姐姐嫁給誰?


    千思萬想,沒想到紀海這一折,實在是兩家親如一家,她從未把紀海當做外人。


    紀海要是能做自己的姐夫,那不是一般的好,是大大滴好。前世紀海是可是嘉和二十二年的進士,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


    中進士的那一年,紀海還不到二十歲。整個京師都為此轟動,這麽年輕的才子,長得又這麽帥,自然得了皇帝的青眼。他僅僅在翰林院做了兩年編修,就被嘉和帝提拔為中書舍人。


    中書舍人雖然隻是從六品,卻相當於皇上的私人秘書,每天都可以和皇帝見麵,見麵三分情,提拔得能不快嗎?紀海此後一路順遂,平步青雲,到陸清嵐死的時候,他已官至禮部左左侍郎,禮部尚書已是閣老,整個禮部實際上就由他主持。那時候他還不到四十歲,隻要不是一心作死,入閣拜相那是妥妥的。


    況且紀成是陸清嫻的舅舅,舅母又為人敦厚,舅舅舅母沒有女兒,且一向喜歡陸清嫻,她要是嫁過去,全家人能把她當成寶貝捧在手心裏,說不定比在家裏做姑娘的時候還要舒服。


    紀海後來娶了書香門第合川江家的小姐為妻,他後來官越做越大,卻一直遵循著紀家的祖訓,如同他父親一般始終沒有納妾,他對自己的妻子也十分嗬護體貼,可以說紀海是一隻巨大的潛力股,現在雖然不能和朱昊相比,但是將來朱昊想給他提鞋都不配。


    陸清嵐越想越美,這真是天字第一號的好姐夫。看著紀海的目光就分外熱切,紀海被他看得全身發毛。


    “你為什麽要那麽看著我?”


    “你要是喜歡我姐姐,就一定要追求到底,千萬不要放棄。”陸清嵐鼓勵他道,“我支持你。”


    紀海看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既好笑又覺得心裏苦澀,“你才多大點兒,什麽都不懂,你能幫我什麽呢?”


    陸清嵐一聽就不樂意了,小臉一嘟:“你瞧不起人呢這是?我告訴你,我姐姐是絕不會嫁給朱昊的,你走著瞧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家寵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彩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彩田並收藏皇家寵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