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如同那人所說的那般,周太醫現在確實是已身在漩渦之中,早已出不來了。


    腳下是一條羊腸小道,左右都是懸崖,周太醫隻能小心翼翼求個安穩。甚至安穩他現在已經不求了,隻求不連累家人。


    誰能想到當初本是穩妥之計,將自己全家送離京城,托付給有同門之誼的師兄手裏,誰知卻是羊入虎口。沒想到那樣一個默不作聲的人,也會動了這樣的心思,果然是天家無父子,扯到了那個位置,再無害的人也迴瞬間變了麵孔。


    隻是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為了家人,他隻能老實聽命。


    周太醫老實的照著對方的話去做著,一點一點,不動聲色,卻露出了許多貓膩。


    帝王都是多疑的,以往周太醫便有這個認知,直到此時他才能真切的體會,他能感覺出頭頂上的那道目光慢慢有了些異樣。


    周太醫其實怕熙帝的,怕得不得了。那次他是眼睜睜看著幾個同僚被拖下去的,他以為自己也會死,沒想到被留了下來。事後才明白,他之所以會被留下,除了醫術是一點,還有一點則是他脾氣是有名的孤僻,頑固不化且無牽無掛。


    與那些有家累,有負擔的太醫們相比,他身上可被利用的地方是最少的。


    當周太醫明白因為這些,自己才留有一命,心中即悲愴又有些可笑。


    熙帝種種行為都是想隱瞞自己的病情,那麽此時若是他知曉其實他的病情,已經有人知曉了,又會是一副什麽樣的表情?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永遠是君臨天下的,操縱著無數人的生死與喜怒哀樂。


    周太醫是為皇家服務的太醫,但很多時候卻是打心底的厭惡皇權的,尤其本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牽扯上自己,甚至牽扯上家人,他的內心深處總有一種莫名的憤怒。


    所以即使此時他是被人操縱著做著一切,即使他這會兒在與人賭命,他仍存了一絲看笑話的心情——


    麵對這樣的情形,高高在上的您又該如何?


    ……


    “也就是說,你是有家室的?連孫子都有了!?”


    “臣有大罪,請陛下賜臣死罪。”周太醫抖如篩糠,強自說道:“可當時並不是有意隱瞞,臣性子容易得罪人,旦夕禍福難料,周家隻有微臣這一脈香火,便有意隱藏了起來。誰曾想卻被人有心人利用起來,臣自己身死沒關係,卻不能不顧年邁的老妻和幼小的孫子……臣絕不是有意欺君,請陛下明鑒。”


    說完,便開始用力的磕著頭。


    “也就是說朕龍體之事,你告訴了別人。”熙帝笑了兩聲,“好啊,個個都極好,極好……”


    口裏還在平靜自語,手上卻是抄起筆洗砸了下來。


    脆響聲在大殿中響起,筆洗碎片飛濺,熙帝粗喘著氣,周太醫一驚癱軟在地。


    “朕不會殺你,殺了你到哪兒再去找個周太醫呢?朕會幫你把家人找迴來,你的腦袋先記著……”


    聲音到了最後,幾不可聞。


    熙帝並沒有如他所說的那般,幫周太醫找迴他的家人,而是借著救人之名,卻行了殺人之實。


    若不是周太醫親眼目睹,他是萬萬不能相信這一切的。


    那人突然出現,說要帶他去看一場好戲,便大半夜來到這荒郊野嶺之地。沒想到竟真看了一場好戲,一場天大的好戲。


    “裏麵的人全死了?”周太醫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楊輝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你們太殘忍了……”


    “你全家也在。”


    這句幾乎沒有什麽情緒的話語,卻是讓周太醫又是一抖。


    全家也在!


    這句話讓周錦突然暴怒起來,似在遮掩似在彷徨,“我不明白你們為何要如此,我在陛下那裏未透露一字半語,你覺得這樣有何用?你主子會不會是太想當然了,還是你自作主張,故布疑陣?你們不覺得這樣太荒謬了嗎!”


    楊輝輕笑兩聲,眼中卻沒有笑意。


    “周太醫真是太高看楊某了,此事乃殿下下令,楊某隻負責行事。還有殿下不光是我主子,還是你主子。”


    見這人麵露鄙夷,楊輝聲音冷了下來,“周太醫可不要忘了景州那邊還有什麽人。”


    “你們這群人都是一般無二的肮髒!”


    楊輝冷笑了幾聲,“周太醫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可不光是為了殿下的事,也是為了救你。”


    “救我?”


    “你真當那邊沒查過你?隻是被我們的人把痕跡抹了罷了!世間沒有不漏風的牆,有做過必然有痕跡,如今這金蟬脫殼,可不是幫你徹底解決問題了嗎?”


    “你……”


    “還有,很多東西不是需要你去說,便能成事的。說有什麽用,還得落下猜疑,這得人自己想——”


    周太醫現在的大腦已經是一片漿糊了。


    “明日還會有一場好戲在那邊上演,你迴去了可要想清楚該怎麽做,千萬別害了自己害了全家,關鍵是不要害了殿下。”楊輝嗤笑了一下,鄙夷看他,“真不明白殿下為何為你這樣的人大費周章,可惜殿下的苦心你根本看不懂。”


    沒等周錦再說什麽,他下令道:“送周太醫迴去。”


    “是。”


    說破了此番不過是一場布局罷了。


    熙帝不想讓周太醫為人所脅迫,畢竟他現在的龍體還是需要周太醫的。換一個人,還要擔心那人出什麽岔子,用新不如用舊。隻是有軟肋的人用著總是不舒服,不如斬斷的幹幹淨淨。也斷了周太醫其他的心思,徹底為自己所用。


    而楊輝等恰恰是利用這種心態,使出了金蟬脫殼之計。既讓周太醫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也讓熙帝為周太醫掃除了‘後患’,同時在熙帝的人進入那棟宅子後,自然會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並不會指明脅迫周太醫的人是誰,卻是給人留有了無限幻想。


    當然在太子那裏,卻是全然不知道發生這一切的,他還是以為自己捏了一個天大的不得了的利器在手中,殊不知早就被人算計了個徹徹底底。


    至於周太醫這種小人物的心情,是沒有人去關心的。熙帝命人似是而非的說了一些‘本是想救出其家人,哪知對方負偶頑抗,致使其全家喪生’的話,此事便船過水無痕了。


    可是發生的已經發生了,猜忌早已埋下。


    帝王之心從來難以猜測,尤其是一個沒多少日子可活的人,所有覬覦著自己一切、巴不得自己早死的人,都是那麽麵目可憎!


    太子自成年起便被熙帝帶著聽朝,如今已有數十載,卻仍然隻限於聽。


    在太子之位坐久了,總想更進一步。尤其太子從小背後有個如芒在背的異母弟弟,再加上熙帝模棱兩可的態度,更是讓他這種欲望更為強烈。


    如今這個位置離自己並不遠了,哪怕太子一直被教導喜怒要不行於色,最近也免不了露出幾分喜色。


    想著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太子總是忍不住會借著空偷看熙帝兩眼。他其實明明知道這樣是不可取的,卻按耐不住澎湃的心情。


    一下朝,太子便急慌慌的告退了,根本沒注意自己身後熙帝的臉色。


    隨侍一旁的鄭海全頭低了又低,恨不得紮進褲襠裏。


    這太子也實在是太喜怒形於色了,手段也太嫩了些。殊不知陛下猜忌之心已起,這麽一番表現不是上趕著找死嗎?


    “鄭海全,幾日沒去淳鸞宮了,去看看貴妃。”


    去看了一趟許貴妃,果然晉王又可以迴京了。


    看多了這種情形的鄭海全,已經沒什麽話可以說了。


    時間進入了八月,晉王又收到召他迴京過節的詔書。


    這一次他不光是一人,而是帶著晉王妃與自己嫡出的三個子女迴京了。這些年晉王府也添了許多的子嗣,不提其他,光是王妃盧秀玲便為他誕下了兩女一子,其中晉王小世子今年才不過四歲。


    夫妻二人一個去拜見熙帝,另一個則是帶著孩子去鳳棲宮見過了皇後,之後便都去淳鸞宮見許貴妃。


    過了這麽多年,許貴妃的風采仍是不減當年。


    瓜子臉,柳葉眉,眸中含著春情,一臉弱不禁風的嬌弱樣。身段纖細,仿若弱柳迎風,不管從什麽地方來看許貴妃都不像一個四十好幾的婦人,時光似乎在她身上停駐了腳步。


    婆媳之間續了一番話,盧秀玲便帶著三個孩子下去了,許貴妃留晉王說話。


    “你也是,對她臉色好一點,總歸來說她是你的王妃,也給你養育了三個孩子,就算不看她的麵子,也要看看成國公。”


    晉王一臉不置可否,意有所指道:“她剛才在鳳棲宮為何反應會那麽大?皇後隻是抱一下旭兒,她就如此驚慌?還不是心虛的緣故,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是個歪的,就當全天下人跟她一樣蠢!”


    剛才盧秀玲來到淳鸞宮,就對婆婆許貴妃哭訴了一番皇後之前在鳳棲宮的所作所為。


    其實蕭皇後什麽也沒做,就是抱了抱晉王小世子,並拿了糕點給他吃。盧秀玲便驚恐至極,生怕遭了孩子遭了皇後的暗手,畢竟皇後一係與貴妃一係不合,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尤其隨著晉王的風頭越來越盛,甚至連表麵的和諧都難以保證了。


    許貴妃剛才還勸慰了一番她,她與皇後是死對頭沒假,但這對手可不是蠢的,自然不會在自己地盤上下手。哪知盧秀玲不置可否,說若是讓人鑽了漏子可怎麽辦,總之言之就是一個不放心。


    這會兒晉王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乎道出了些許機鋒,好像裏頭還似乎有些什麽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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