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朝露還掛在草葉之上,秋日的清晨還是有些冷的。


    一大早天麻麻亮,嚴嫣便帶著沈祁騎馬來到這處,放了馬兒隨意去吃草,兩人則是穩紮馬步先打了一套拳。


    活動起來便感覺不到涼了,習武自然不能穿得太厚,兩人俱是一身簡單的短打,方便靈活。


    熱完身後,嚴嫣便帶著嚴陌圍著周遭開始跑動起來。


    其實習武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沒有一蹴而就,隻有日複一日不停歇的苦練,方能見成效。


    嚴陌羨慕姐姐的好身手,能在狼群之中遊刃有餘,能在嚴霆攻擊下犀利反擊,逼得他不得不退讓認輸。可讓他自己來時,他才懂得這一切究竟有多麽的辛苦與乏味。


    圍著這處圓場跑了十幾圈兒,此時天已經大亮了。


    嚴嫣從馬腹囊袋裏拿出兩塊棉帕子,自己擦了汗,並丟了一條給嚴陌。之後嚴陌去一旁開始繼續紮馬步,而嚴嫣又拿出一個蒲團,席地盤膝而坐,開始閉目吐納。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嚴陌的臉逐漸開始漲紅起來,一顆顆淚水沿著額頭往下淌著,他緊抿著嘴咬牙堅持。


    突然,後背被人捅了捅。


    姐姐就在嚴陌眼睛可見的位置,依舊閉目端坐入定。他們之所以選著這處地方晨練,就是因為這裏僻靜無人會來這裏,那麽是誰呢?


    這些念頭隻一瞬間在嚴陌腦海裏劃過,就聽見一道破空聲響起,身後哎喲一聲,滾出來一個人。


    那人圓圓胖胖的,一身皇子規製的服飾,頭上身上沾了不少碎草屑,看起來出奇的可笑。


    隻見那人嘿嘿一笑,胖臉左側露出一個酒窩,“阿嫣妹妹。”


    嚴陌不禁噗呲一笑,泄了胸間那口氣,頓時再也堅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喘起氣來。


    “將汗擦去,免得受涼。”轉頭麵向那人,嚴嫣揚眉道:“你怎麽來了?”


    見小王妃搭理自己了,駱懷遠頓時打蛇順竿爬,靠了過去,坐在她身邊。見對方沒有阻止,他厚著臉皮往近處靠了靠,再靠一靠,直到嚴嫣伸手去推他,拿眼睛去翻他,才訕訕又往後磨蹭了些許。


    “這個給你。”他塞了一把小野花給嚴嫣,見嚴陌拿小眼神瞅他,忙繃著胖臉嗬斥道:“去去去,小孩兒看什麽看。”


    嚴陌悶笑,老實的背過身去,往遠處走了些距離,直到聽不到那邊的說話聲,才繼續紮自己的馬步。


    “這是什麽?”


    嚴嫣翻轉著手裏一把亂草葉子,有草還有一朵朵小小的白色的、嫩黃色的花兒。


    駱懷遠搔了搔下巴,胖臉僵了一下下,轉瞬笑著道:“送給你的花,喜歡嗎?”


    這話說得有點心虛,他倒是想送小王妃美噠噠的玫瑰什麽的,無奈這會兒不是現代,沒有那東西不說,並且這荒郊野嶺的,想找朵好看的花兒都沒有,這點兒小野花還是他和小安子找了半天才找來。


    這是花?


    好吧,這確實是花兒。


    嚴嫣摸了摸那小小的花骨朵,表情有些怪異。


    她名貴的花見多了,倒是沒有見過這種似乎隨便在路邊便拔了一把野草帶零碎野花,便拿來送人的。


    “那啥,我在福州那會兒,西洋人那邊的習俗,男子會送心儀女子花,代表著滿腔的愛意。這會兒荒郊野嶺的,找了半天也就這幾朵小野花,等迴京後我天天送你好看的。”駱懷遠大言不慚道,一點都沒有害羞的樣子,仿佛那‘心儀’、‘愛意’不是從他嘴裏出來似的。


    嚴嫣僵著臉,她在想該怎麽反應。


    “你不喜歡——”聲音有些哀怨,尾音還拐了幾道彎。


    躲在一處灌木叢後的小安子覺得耳朵好癢,為了身心健康,他決定去阿陌少爺那處。小安子雖是個太監,但也懂得這會兒他家殿下在找未來的王妃談情說愛,他還是識趣點兒離遠些吧。


    嚴嫣掃了那邊一眼,才又去看眼前這張白白胖胖的臉。


    “我沒有不喜歡。”


    “那就是喜歡了?”


    胖臉頓時笑成了一朵花兒。


    嚴嫣垂下頭,不忍打擊他,低低的嗯了一聲。


    聽到那聲‘嗯’,駱懷遠頓時覺得世界都變美好了,一片五彩斑斕還帶各種粉色的泡泡。


    自己樂滋滋美了會兒,他貓膽很肥的伸出胖爪子去抓人家小姑娘的手。嚴嫣一個不防被抓了個正著,想抽迴來,誰知對方抓得很緊。


    “那啥,今天天氣不錯啊。空氣清新,這處也安靜,嫣妹妹好會找地處。”駱懷遠打了會兒哈哈,才又道:“對了,我聽沈小二說伯母想跟嚴霆和離,嚴霆那個表碧蓮的不答應?”


    嚴嫣的注意力放在那句‘表碧蓮’上了,她滿眼疑惑:“什麽意思?”


    駱懷遠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句髒話,他慌忙咳了聲,解釋道:“口誤口誤,就是不要臉皮的。”


    嚴嫣點了點頭,“我娘不能和他和離,阿陌還小。”


    想到這裏,她不禁皺起了眉頭。


    再一年她便要出嫁,到時候那府裏可就隻剩下娘和弟弟。她不在,她真擔心她娘能不能應付來那府裏的各種牛鬼蛇神。更何況現在又和嚴霆撕破了臉皮,那日他臨走時的眼神,她至今想起來都會忍不住的心悸。


    嚴嫣的表情太凝重,駱懷遠忍不住開口詢問。嚴嫣倒也沒有瞞他,將其間原委告知與他聽。


    沈祁就算和駱懷遠透露了些,也隻是大致的,駱懷遠這才知道那表碧蓮的嚴霆居然想打他的小王妃,真是嬸子可以忍叔叔也不能忍啊!他的小王妃,他自己都舍不得摸一指頭!


    心裏詛咒了無數遍,要是駱懷遠會咒術,估計這會兒那嚴霆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


    駱懷遠滿臉義憤填膺,“你說吧,想怎麽弄他?將他丫的往死裏弄,人一死就一了百了,日後伯母和阿陌的日子就會舒坦許多。”


    話本是順口就出來了,說到那個死時,駱懷遠忍不住偷眼瞄了瞄嚴嫣,見她一臉漠然,忍不住又說了一嘴子,“說實在的,你那爹留不得。再任他折騰下去,沒得連累了鎮國公不說,你和你娘你弟弟說不定也會被他牽連進去。你看這次的事不就是他弄出來的,幸好父皇他不願給許貴妃那邊添助力,再加上有英俊聰慧的我在一旁,才沒能讓他如願。”


    這個臉皮厚的,說著說著又開始標榜自己起來。


    本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兒,讓他沒說幾句就又變調了,嚴嫣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才發現自己的小手還在他手裏抓著。


    這貨抓人家小姑娘的小手也就算了,還拿著指尖兒搔人家小姑娘的手心。搔得嚴嫣手心癢癢的,忍不住心裏一慌,便強行將手抽了迴來。也不知是力氣太大,還是這胖子看著壯實則不頂用,駱懷遠居然跟著慣性倒了過來。


    這簡直就是泰山壓頂!


    嚴嫣本是盤膝坐著,駱懷遠來後換成了並膝而坐。下盤使不上力,居然就讓他給壓倒了下去。壓了還不算,這猥瑣貨見勢不妙,反而樂滋滋的往上湊,嘴撅得老高就親上了人家小姑娘的側臉。


    親上還不算,還發出‘啵’的一聲。


    這貨絕對是故意的!


    他確實是故意的。


    親著了以後,拿嘴唇蹭了蹭人家粉白細嫩的小臉蛋,一臉的陶醉,他聲音略有些低啞,“阿嫣妹妹,你小臉兒好滑!”


    嚴嫣直接呆住了,聲音支離破碎,並用手去推他,“你、你幹啥?快、快起來。”


    駱懷遠似乎也反應過來,頓時慌了起來,“啊……我不是故意的,我這就起來,沒壓著你吧。”


    手忙腳亂的,也不知怎麽嚴嫣就跑進他的懷裏的,一隻胖胖的肉手箍著人家小姑娘的腰便不丟了,另一隻爪子抓著小手,還佯裝焦急的問對方,“壓疼了沒?壓疼了沒?”


    等嚴嫣坐起來,姿勢便變成了自己坐在對方軟軟的懷裏,小腰兒被一隻胳膊環著。


    嚴嫣小臉兒通紅,也不知是被壓得,還是窘的。


    “沒壓疼,你快鬆手!”


    “真沒壓著?你該不是騙我的吧?”


    “真沒!你快鬆手!”


    駱懷遠嘴裏‘哦哦’了幾聲,就是舍不得鬆手。


    小王妃的小蠻腰可真細,窄窄的一把,即軟又結實……


    又磨蹭了一把,他才依依不舍的鬆開手。


    嚴嫣很懷疑這駱小胖絕對是故意的,可看他表情又不像,他也確實一臉焦急,可想著之前那句‘好滑’,怎麽都覺得不對勁兒。


    駱懷遠憋著笑,裝出一副苦逼兮兮的臉。


    他怎麽以前沒發現小王妃如此可愛,又單純又可愛的,倒顯得他自己像個猥瑣大叔。不過轉念一想,再過一年兩人便要成親了,倒也一點愧疚之意都沒有。


    他站了起身,漲紅著臉,似乎想起之前的尷尬,“那啥,阿嫣妹妹,剛才那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意的,這句肯定不能說出口,要不然定會被揍得滿頭包。


    嚴嫣臉唰的一下紅了,瞪眼:“不準提!”


    “我真不是故意的。”


    “讓你不準提!”


    “好好好,我不提。”他舔著胖臉,湊近正在拍身上碎草屑的嚴嫣,“那啥,再過幾日便要迴京了,沈小二說咱仨約著出去打次獵。這麽好的機會被上次那事兒攪了,最近他娘一直拘著他,他好不容易才說動能出來耍耍。”


    “什麽時候?”


    “明天吧。”


    “好。”


    “我剛才說的那些,你考慮考慮,我去找沈小二,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說的哪些?


    留不得?


    其實嚴嫣很驚訝這種話會從駱小胖口裏出來,很驚世駭俗,卻出奇合她的心意。弑父畢竟不是小事兒,嚴嫣這陣子也想象過這種可能,卻難以啟齒不說,也無法付之於口。


    這件事真得好好想想!


    嚴嫣陷入沉思。


    趁這空檔,剛才占足便宜的駱懷遠笑得滿臉開花,去叫了小安子離開。


    **


    自那次筵宴之後,嚴霆便再沒見過許向榮了。


    求見了幾次,人均不見他。嚴霆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麽心高氣傲了,幾次上門拜訪,以他的身份暫時是見不到二皇子及許貴妃的,便隻能找了許向榮從中說和。


    許向榮一向說欣賞的他深謀遠慮及運籌帷幄,希望這次能見他之前確實有功勞,在二皇子及許貴妃跟前幫著說合一二。


    這次求見,嚴霆被領進了許向榮的氈帳。


    入了內帳,見許向榮麵色不好的倚在矮榻上,手裏拿著一隻酒杯。他大敞著衣襟,露出結實的胸膛,下麵隻著了一條褻褲,樣子相當放蕩形骸。


    這許向榮在人前一向矜持尊貴,私底下卻是荒唐至極,嚴霆也是知曉的,並沒有見此驚詫。


    矮榻之前擺了一個矮幾,上麵擺了不少美味佳肴,四周散了幾個酒壺。


    一走近了,酒氣衝天,嚴霆拱手鞠躬,許向榮醉眼醺醺擺了擺手,讓他坐下陪自己喝點兒。


    “世子,這次卻是小女誤了事兒,迴去後也訓斥過她,她卻說此事乃鎮國公所安排。”


    嚴霆之後將方方麵麵都放在腦子裏來迴的酌量,才想出了這麽一個理由。推給鎮國公,總比說自己無能,被鎮國公及自己女兒合夥坑了的好。


    許向榮也不應他,隻是醉醺醺的道:“鵬遠兄,你可知道你這次把我害慘了!我那姐姐從來沒對我發過脾氣,這次將我叫過去罵得狗血淋頭,說你連自己的閨女都沒搞定,便慫著我們大家往前湊,如今倒好了,二皇子、貴妃均丟了大臉,陛下也甚為惱怒……”


    嚴霆滿臉歉然,即頹廢又無奈,“誰能想事情居然會發展成如此這般,之前也曾探過小女的口風,她也是對二皇子心生仰慕的。可小女一向與她外公親近,世子您想想,小女就是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雖是平日裏喜歡舞刀弄槍,但怎麽可能會說出那樣驚世駭俗之言語,並且說出的話句句投合陛下的心思。”


    這些倒確實是事實,也許當時人們會覺得這小姑娘確實有些出人意料、言行舉止驚世駭俗,卻恰好每一句話都投合了熙帝的心思,包括那其中幾處隱晦。


    可她那麽小的年紀怎麽可能知曉這些,看似句句在自汙,實則越說熙帝越是對他欣賞,若說隻是個十多歲小姑娘想出來的,大多人都不相信。


    這幾日已經有許多人會意過來,這興許又是鎮國公想出的自保計策,許貴妃等也有如此猜疑。


    “是不是二皇子那邊有人走漏了風聲,要不然鎮國公怎麽可能提前知曉,又事先做了安排?”嚴霆不遺餘力的努力將二皇子那邊所有的怒火,通通轉移到鎮國公身上,“我那個嶽父,著實是個老頑固!關於二皇子這邊的意向,我早已與他說過許多次,他從來置之不理,並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以往世子問我,我總是不好言說的,畢竟女婿哪裏能議嶽父之錯……”


    “哦?鎮國公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許向榮起了興趣。


    嚴霆唉聲歎氣,絮叨了一些他做鎮國公女婿的為難。什麽總是被他硬生生的壓著,他年紀也不小了,成日裏還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之類的話語,語氣中頗多怨懟。


    這個倒不是作假,嚴霆的滿腔怨懟隻用透露出些許,便足夠讓人覺得他不是作偽了。


    又說鎮國公曾大言不慚道鎮國公府不需與二皇子示好,不管哪位皇子是時登基,都少不了鎮國公府的富貴,許家一介殺豬匠出身也妄想得登大寶,真是癡人說夢之類等等。


    鎮國公府確實不需要向許貴妃一係示好,沈家這麽多年一直保持中立,隻效忠曆代皇帝,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


    早年先皇在那時,便能看出端倪,無論先太後怎麽拉攏,鎮國公一概置之不理,甚至遠赴邊關十幾載未歸,為的就是不攪合進皇儲之爭。


    之後熙帝即位,先太後與兩位親王生亂,鎮國公之所以會迴京鼎力支持熙帝,看得也不過是熙帝乃先帝欽封的太子,此乃正統,鎮國公府一直是忠君之臣。


    讒言之所以會讓人相信,便是因為它確實具有讓人可信之處。


    嚴霆這些話七分真三分假,恰恰是這三分假激怒了許向榮。


    許家乃屠戶出身,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哪怕褪了那身屠戶皮成了承恩侯,也洗不去之前的事實。


    可許貴妃得寵,又生了兩位皇子,是無人敢在京中如此議論許家的。


    當年許家剛入京,曾有一勳貴家子弟與許向榮相爭口出譏言,許向榮當時不顯,之後那人落了一個橫死妓院的下場。人人都知曉那人一向年輕力壯又常年習武,怎麽可能會‘馬上風’,可不管怎麽查,俱是如此。


    那家出了一個橫死女人肚皮上的子弟,遭了京中眾家人的恥笑,之後一些府中的陰私,被小題大做宣揚出來,再加上許貴妃在熙帝跟前進了讒言,一家子被貶斥出京。


    世間有俗語說,殺豬出身的人心都狠。


    雖有一竿子打倒一船人之嫌,但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要知道殺豬匠每載屠豬不計其數,雖說豬乃人類盤中餐,可那畢竟是生靈。吃的時候自然沒感覺,可若真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親自動手,傷了其性命不說還放血肢解、剖心挖肝,那卻是極其考驗人心的。


    許向榮從小便隨同許父一起殺豬維持家中生計,十多歲的時候便能自己單獨宰殺一頭大肥豬了。當年民間采選,選了許貴妃入宮。那時民間視宮裏采選如豺狼虎豹,躲之不及。許家身份低下,縣令見采選名額遠遠不夠,便親自勾名命衙役上門去抓來。


    許貴妃早年便有貌美之名,許父寵愛女兒,隻等女兒到了年紀便與她找門好親事,哪能想到好親事還未上門,便因這貌美之名引來了黑白無常。


    民哪能與官鬥,許貴妃便這樣入了宮。


    許貴妃因貌美被選為了末品更衣,並未淪落到宮人那一階層。


    當許貴妃在後宮奮力掙紮之時,許向榮在家中發奮圖強殺豬,以期是時多賺些錢財,等姐姐出宮後好奉養於她。


    那時候民間老百姓以為采選便是選進宮侍候人的宮女,做宮人是個苦差事,一不小心便丟了命不說,即使等到放出宮也是二十五歲高齡了,這個年紀的女子一般是沒有人家願娶的,能嫁也多為鰥夫之輩。


    殊不知一旦入了那天底下最為富貴的地方,可以說是一切皆有可能。誰曾想到許家那並不是天香國色的女兒,居然能成為寵冠六宮的寵妃娘娘呢?


    幾載之後,消息傳迴鄉間,許家一夕之間得躍龍門。


    那時許貴妃還不是貴妃,隻是一個妃位,剛生下了二皇子。


    許向榮從小就是個有主見的,許父天生是個直腸子,在家中從來不管事,隻管每日殺豬賺得銀錢養家糊口,家中之事俱是許母管著。之後待許貴妃長成,她便能拿家中一半的主意。許貴妃進了宮,許家的主意便由許向榮拿。


    許向榮聽聞消息,並未急不可耐便舉家遷去京城,而是自顧自還做著自己殺豬賣肉的行當。


    閑暇之間,卻請了教書先生來家中教他讀書識字。他從小長於坊間,也不算是個見識淺薄之輩,自然清楚京城乃眾多勳貴大臣聚集之地。自家出身微末,就這麽去了京城,平白給姐姐丟臉,許父個大老粗也被他拘著讀書明禮,著實苦不堪言。


    那時整個縣城都知曉這許家出了宮裏的娘娘,還生了皇子,日後說不定還做得皇後(請不要對尋常老百姓所思所想較真)。許家頓時水漲船高起來,甚至能為縣令的座上賓,可許家人一直行事低調,連殺豬的營生也不做了,俱是禁閉家門很少外出,也未發生什麽仗勢欺人、橫霸鄉裏之事。


    潛伏數載,直到許貴妃生了三皇子,位列貴妃之位,許向榮才帶著全家去往京城。那個時候的許家人雖不若高門大族做派,但多少也改了平日裏粗鄙的習性,打扮得當走出去讓外人來看,也算是個殷實的小康之家。


    對於寵妃的娘家,熙帝自然沒少觀望。看了那麽幾載,也甚為滿意,出身低不怕,就怕出身低一朝得勢忘了自己姓啥名誰。當年許貴妃在宮裏成了娘娘的消息,自然是在熙帝允許下往迴傳的,不然許貴妃的家鄉距京城幾千裏之遠,消息哪能傳得迴來。


    許家人的低調守本分得了熙帝的滿意,再加上許貴妃功勞不小(生了倆兒子~(≧▽≦)/~),許家人剛入京,便得了個承恩侯的爵位。這種爵位是封給外戚之用,並無實權,但好歹也算是正式脫胎換骨了。


    許家人自然是驚喜過望,這才明白兒子之前為什麽要做那麽多無用功,原來當初所言‘不謀則已,謀便要謀個大的’那話應在這處。


    那會兒許向榮剛讀書不久,成日裏被先生之乎則也的教著,換其他人自然早就煩不可耐,他卻是樂在其中,三五不時還拽個文,可惜肚子裏墨水不多,拽出了個半文半白的話,還頗帶坊間的匪氣。


    之後許家人正式進入京城的貴圈兒,這其間不可避免許父許母鬧了不少笑話,可人家從不仗勢欺人,也不與人爭執,迴去之後用心鑽研脫胎換骨,倒也不再有人明麵上譏笑他們泥腿子出身。並且人們也看出來了,舉凡譏笑過承恩侯夫婦的,轉頭要不了幾日,熙帝便會訓斥那家人。


    久而久之,大家也知曉這許家不能惹。


    別看人家老實憨厚,人家宮裏可有個得寵的女兒。憨厚老實沒心沒肺是許向榮給自家爹娘樹立出來的形象,這兩人本性就是如此,他聽之任之,也沒有強行篡改。


    這種形象的人最是讓人不屑也沒有防備的,他們家心眼兒多的留他一個便足以。


    要知道那會兒許貴妃雖勢頭正盛,卻宛如空中樓閣,沒有根基,完全靠著熙帝的寵愛撐著。那時的許家經不起風浪,也惹不起那些人,隻能潛伏慢慢籌謀。及至至今十幾載過去,承恩侯府在京中並不惹人眼,卻沒有一家敢輕忽於他,能與太子一係分庭相抗這麽久,隻靠許貴妃在陛下跟前的寵愛,是根本說不通的。


    許向榮就是這樣的人,他身上蘊藉著坊間下九流的匪氣,也有著刻意養出來的斯文得體的做派。來到京城十多載,已經足夠他沉澱出一個合格的勳貴了,並且為人能忍,也夠陰狠。不光對人狠,對自己也狠。他謀略過人,並且不走尋常路,很多時候使出來的手段頗為下流,一般人都不屑為之,可卻見奇效。


    嚴霆與他相交這幾載,所見所聞不再少數,也見過他給太子一係下了不少陰損的絆子,自是深諳他的為人處事。


    他會說出這些話,不光是想將責任往鎮國公身上推,也是想給鎮國公樹立個藏在暗處宛如惡鬼似的的敵人。他恨鎮國公一係頗深,巴不得他沈家滿門抄斬橫死街頭,自然不遺餘力的潑髒水。


    “好你個鎮國公!”


    許向榮眯著醉眼,丟下這句話,嚴霆知曉他這是記恨上沈家了。


    嚴霆自顧自的得意自己成功逃過這一劫,雖二皇子那裏對自己的印象不甚好,但總歸來說也轉移了仇恨,他還可日後徐徐圖之,也算解了當時之危。


    他並沒有想到許向榮能坐上如今這個位置,許貴妃及還未建府的二皇子及三皇子所有宮外勢力均在他手中握著,許向榮又豈是等閑之輩。嚴霆的小算盤又怎麽能逃過他的眼,不過是各有各的盤算罷了。


    而他的盤算其實很簡單,卻是不宜於付之於口的。


    許向榮緩緩轉動著墨似的眸子,看了猶不自知的嚴霆一眼,沾著酒漬的薄唇拉出一個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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