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離休和赤蟒在潁山相遇,其後三百年不複相見,成了各自心中的遺憾。如今赤蟒已經修成人身,又通過屠離休身上的鱗紋氅衣與之相認,了卻了一段往事。兩人久別重逢,自然分外親切,便以兄妹相稱。


    屠離休細說了自己修道有成之事,便問赤蟒在何處修行。


    赤蟒感歎良久,道:“我不如你行得順。咱們在潁山相見之時,我已經有了一些靈性,不久便能修成人形。後來尋訪名師未果,隻得輾轉四處,尋找棲身之所。凡間險惡,隻能與妖獸為友,以求免遭強敵荼毒。數百年來,隻學了些旁門妖術,用以立身。後來,無意間找到這個居所,便一直獨居在此,也算有個清靜的安身處。”


    屠離休慨然無語,良久,道:“靠這些旁門妖術豈能學真道法?我師尊神霄大師樂於傳道,隻是眼下正在溪林山編修道藏,不得相見。將來若有機緣,我可以向她引薦,讓你拜在丹涯山門下修行,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赤蟒臉上立刻有了喜色:“我四處求訪名師,但少有仙緣,找不到好師父。好不容易尋到幾個,都嫌我屈身山野已久,是個野妖精,不願收納。如今有好去處,我自然樂意。”


    屠離休見她有心學道,心想她雖然沉淪於山野,但是依然如以前一般善良可親,自然也滿心歡喜。欣喜之餘,又問赤蟒姓氏。


    赤蟒搖頭道:“無名無姓,自稱蟒大仙而已。”


    屠離休沉默半晌,道:“但凡遊蛇之類,都可以叫做蟒大仙,這個名號不中聽。我為你取個新名字如何?”


    赤蟒輕笑道:“不妨說來聽聽。”


    “三百年前,我們在潁山相遇時,你那殺氣騰騰的眼神著實讓我害怕,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裏。後來,我和同門師姐聊起此事,仍然心有餘悸,私下裏將你叫做‘潁山之瞳’。我想從這裏取兩個字,再取‘赤’字為姓,就叫你赤潁瞳,你覺得如何?”


    “赤潁瞳?”赤蟒歪著頭想一想,拍手道,“朗朗上口,確實比蟒大仙好聽多了。好,以後我就用這個名字了。”


    兩人歡喜一陣,早沒了敵意,就如一家人一樣。赤潁瞳忽然想起眼前的事,便問屠離休遭了什麽劫難。


    屠離休歎氣道:“我與一個自稱黑須王的妖怪打鬥,中了他的計,被他攝去了許多魂魄,如今神魂遊離,難以禦法,與凡人無異了。”


    赤潁瞳一聽黑須王的名字,脫口而出道:“是他!”


    “怎麽?你也知道他?”


    “你有所不知。黑須王是盤踞在此地的妖大王。方圓數百裏大大小小的妖精,都受其約束,每月都要按例進貢,歲末年尾,還要為其祝酒。我在此地居住,也要隔三差五向他進貢,生怕怠慢了他。你是怎麽惹上他的?”


    “我在呂家莊替人消災解厄,得了一件寶貝,不想被他知曉。那妖怪起了貪心,竟然青天白日來搶。我和他交戰,眼看就要取勝,沒想到他本事平平,卻有一盞攝魂燈,甚是厲害。我一時大意,被這法寶收去許多魂魄,敗下陣來。我拚死逃脫,跑到此地避難,才撿迴一條命。意外的是,竟然在此地碰見了你。”


    “這怕就是緣分吧。三百年見不著,這次卻因禍相見。”赤潁瞳正說著,忽然又臉色一變,驚叫道,“哎呀,前邊那兩個骷髏怕是你的幫手,被我錯殺了,這該如何是好。”


    可不是麽,鄭寓、周仝的骨頭還在地上散落著呢。屠離休道:“一點誤會,不妨事。他們在我圖中受了乾坤之氣氤氳,已經有了靈氣,不會那麽輕易就死了。”於是上前將一地的骨骼拚好,叫道,“鄭寓、周仝,起來吧。”


    地上的骨架子動動手腳,竟然真的活了過來。兩隻骷髏爬起來,一見到赤潁瞳,嚇得連連後退。屠離休連忙道:“不要怕,她是我的老朋友。前麵是一點誤會,不必在意。”又展開圖道,“你們剛剛被打散,失了些靈氣,趕緊迴到圖中吧。”兩隻骷髏這才放下心來,咧嘴一笑,齊齊一蹦,跳進乾坤太一圖。


    處理了兩隻骷髏,赤潁瞳又問道:“你現在丟了魂魄,仙術不濟,黑須王又到處找你,該如何是好?”


    屠離休道:“剛才在圖中之時,我已經考慮過了。我現在魂魄不全,無法施展仙術,除卻能驅使圖中所藏之物外,已經與凡人無異。為今之計,隻有求助於他人,先找迴我的魂魄再說。”


    “求助於誰呢?”赤潁瞳道,“不如迴去找你師尊?”


    “攝魂燈不是仙家法寶,乃是旁門妖器,師尊未必知道如何應付。”屠離休道,“這幾天,我思來想去,唯有一人能幫我。”


    “誰?”


    “便是身在亂石川的禦鬼大師臣九蟲。他為人正直,雖然不出於仙宗,卻精通禦鬼驅魂之術,正好可以幫我。”


    “那好!”赤潁瞳拍手道,“那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屠離休望著赤潁瞳道:“此處離亂石川還很遠,路途艱險,若是咱倆同去,怕是要讓你吃不少苦。”


    赤潁瞳笑道:“茫茫人海,我們分手卻又相會,這是天賜的緣分。這一路,我就與你同行了。”赤潁瞳這樣有情有義,讓屠離休倍感欣慰。


    赤潁瞳又道:“黑須王必然命令此地的妖精到處找你,你不可露頭,就還藏在圖中,我將圖裝進行囊中隨身帶著,這樣就不會有人發現你的行蹤。等過了黑須王的地盤,你就能出來緩口氣了。不過,可有一樣事得讓你知道。”


    “什麽事?”


    “我無名師授業,隻是學了些亂七雜八的法術,修行低微,比不得你。我駕不了雲,也乘不了風。此去亂石川,路途遙遠,我隻能憑著雙腳一點點走過去。想來你一向乘風慣了,而我這路上費時費力,你要多忍耐。”


    屠離休笑道:“這是什麽話,我未修道之前,也是四腳著地走慣了路的,怕的是什麽。”於是屠離休向赤潁瞳說了去亂石川的路,之後便藏身圖中。赤潁瞳將圖裝入行囊,又把行囊掛在腰間,收拾了自家洞府,啟程向亂石川而去。


    道門仙宗之人修行高深,往往騰雲駕霧,一日就能遊遍五湖四海。可是赤潁瞳修行太淺,沒有駕雲的本事,比不得那些高人,隻能靠著雙腳慢慢走。他出了自家洞穴,一步一步向亂石川而去。路上碰見了各樣妖精,但大家都在黑須王手下過活,是熟識的人,有問赤潁瞳去何地的,隻迴答說是走親訪友,也就順順利利過去,一路上並無阻礙。等出了黑須王的勢力範圍,屠離休就從圖中出來,舒緩舒緩身子,與赤潁瞳同行。兩人曉行夜宿,長途跋涉個把月,眼看著就要到亂石川了。


    正走間,麵前忽然出現一條寬闊的大河,向著蠻樸子化成的大山蜿蜒而去。屠離休奇道:“先前並未見到這裏有河,現在怎麽憑空出現,真是奇怪。”


    赤潁瞳登高看看,指著前方道:“前邊有條水壩,攔住了大河的去路。”屠離休順著赤潁瞳的指尖看過去,果然看到一條水壩,阻住了河水。兩人決定走到跟前去,看個究竟。


    順著河岸還未走幾步,忽然聽到水聲響動。屠離休和赤潁瞳慌忙躲避之時,一隊蝦兵蟹將從水中衝出來,將二人團團圍住。


    為首的一名蝦將軍拿著鋼叉,指著二人道:“哪裏來的生人,敢犯我河界!”


    屠離休見了這些兇神惡煞的水族,倒也不怕,客客氣氣道:“我們是過路的行人,隻在河邊行走,也沒有到水中嬉鬧,沒有不敬的地方。今日天清氣朗,大家各行各路,和和氣氣的,豈不快活?何必怒氣衝天,壞了清淨呢。”


    蝦將軍卻不領情:“你們這些岸上的人,個個都不是好人,隻會耍嘴上功夫。任你說多少漂亮的話,也難走脫,先捉迴去,再看我家大王如何發落!”手一招,身邊的蝦兵蟹將都拿著兵器招唿上來。


    屠離休暗暗叫苦,若是放在以前,這些兵卒完全不是自己的對手,可現在恰好魂不附體,沒有了仙術,如何迎戰!隻好慌忙展開圖,叫鄭寓、周仝出來拚鬥。而赤潁瞳卻早已拿起雙劍,一邊迎戰眾水兵,一邊護著屠離休。


    好在赤潁瞳的修行雖然不高,拳腳功夫卻是極其出色的。水兵雖然人多勢眾,竟也被赤潁瞳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蝦將軍眼看落了下風,掏出一個水螺,吹一吹,一聲極其雄渾的號響傳了出去。不到片刻,水中鑽出烏壓壓一票兵卒來,將屠離休和赤潁瞳圍得水泄不通。


    情勢立刻不妙起來,屠離休一邊躲閃,一邊想著破敵之策。還未等想出什麽好計策,忽然從空中跳下一隻青牛,頂著雙角,衝入陣中,將眾水兵撞得七零八落,又返身迴來,護在屠離休和赤潁瞳身前。


    空中傳來一個聲音:“你們這些水族好沒教養,無緣無故襲擊過往路人,是何道理?”


    屠離休和赤潁瞳抬頭看去,隻見一個仙人駕雲停在半空,正喝問地上的水兵。此人雖然麵生,但是既然能為二人解圍,看來應該是友非敵。


    蝦將軍吃了敗仗,嘴上卻依然不饒人,仰麵指著那人道:“你們這些道人,仗著有些道術就欺壓我們,也太霸道了!這幾個犯我水界,我拘拿她們,又幹你們什麽事?”


    屠離休立刻迴敬:“我們順著河岸行走而已,幾時犯你水界了?不要睜著眼睛說瞎話。”


    蝦將軍惱怒道:“順著河岸走?那是騙人的鬼話。誰知道你們這些人又暗暗的使什麽手段禍害我們?我們吃你們的虧還少麽?”


    空中那人罵蝦將軍道:“好你個蝦妖精,倒會誣賴好人了。給你明說了,這兩人是我朋友,今天你們誰敢動他們一根毫毛,我可就翻臉了。”


    “怎麽,還想破了約定,提早動手不成?”


    “你們先動手,壞了規矩,倒來怪我?你們要是還不識好歹,攪了局,迴頭鬧到你們大王那去,定要叫你們這些魚蝦吃不了兜著走。”


    蝦將軍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轉一陣,道:“今天算你們運氣,來日再分高下。”手一招,領著一簇水兵撥開水麵,迴到河裏去了。


    危難解除,屠離休將鄭寓、周仝收迴圖中,向空中那人拱手道:“多謝朋友出手相助。我是丹涯山神霄大師門下弟子屠離休,請問朋友尊諱?”


    那人嗬嗬一笑,落了雲,將青牛收在身邊,走到屠離休跟前,道:“何必見外,我是認識你的。”


    這話讓屠離休頗感意外,眼前這人確實沒有見過,他為何說認識自己。


    那人繼續道:“我是枯秀山枯秀宮道誌真人座下弟子閭丘德遠,你並沒見過我。但是之前你去枯秀宮傳遞消息時,我也在場,所以認得你。”


    原來如此!屠離休高興之餘,道:“幸虧你來得及時,替我解圍,要不然今天我可就難受了。”


    閭丘德遠道:“剛才我聽見水螺號響,便知道是這河中的水族有打鬥,因此駕雲出來查看,正好撞見。”


    屠離休道:“以前這裏並沒有這條河,怎麽無緣無故出現一條大河來?”


    “此事有些說頭,我來慢慢告訴你。”閭丘德遠道,“枯秀宮道誌、道修、道持三位師父來此地開壇做法,以求恢複蠻樸子的肉身。這種再生造化的法術耗時耗力,因此讓十二名弟子護法,另外讓我和西河少微兩位弟子在此巡山。本來一切無事,可忽然有一神人到此,自稱瓊水河神,要引瓊水河經過此山。此山是蠻樸子變化而成,正要恢複肉身,豈能讓他過去?三位師父已經開壇,不能攪擾。我便與之交涉,讓其改道,可河神蠻橫無理,一定要引水過山。我便築起水壩,攔住河水。兩家互不相讓,多有爭執。爭吵不休之時,河神有個屬臣說出個辦法,讓兩家賭鬥,輸的一家就此罷手。我們商議一番,暫且同意了這個辦法,因此各自罷手,隻等來日比鬥。沒想到你們忽然到來,他們不分好歹,竟然要為難你們。”


    “原來是這樣。”屠離休道,“剛才那些水兵口氣甚大,也都不是什麽善茬。”


    閭丘德遠問道:“你也是有修行的人,怎麽會被這些蝦兵蟹將圍困?”


    屠離休歎道:“慚愧啊。我中了妖術,魂魄失散,使不了仙術,與凡人無異。”


    閭丘德遠驚道:“怎會如此?這該如何是好?”


    “我來此地,就是向禦鬼大師臣九蟲求援。他通曉妖鬼的邪法,定能助我尋迴魂魄。”屠離休又指著身邊的赤潁瞳道,“這是我的好友赤潁瞳,一路之上,全靠她的照顧。”


    閭丘德遠與赤潁瞳相互施禮,算是認識了。閭丘德遠道:“為了配合三位師父的法術,臣九蟲和錢將軍出了山,在山外起居,咱們現在就去尋他們。”於是三人一起出發,去找臣九蟲。閭丘德遠也不駕雲,陪著屠離休和赤潁瞳,慢慢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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