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色身影在林間輕盈穿梭,陳婠追了許久,終於趕上了一隻落單的梅花鹿。


    她輕籲一聲,緩緩策住韁繩,青鬃馬聽話地隨她指令。


    溫靜的臉容上帶著一層淺淡的笑意,她微微偏頭,箭心瞄準獵物。


    便在此時,從旁樹林中一道杏色嬌影疾馳而來,陳婠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然一箭射出,正中梅花鹿的脖頸要害!


    獵物應聲倒地,四蹄抽搐著,不一會兒便氣絕當下。


    陳婠臉色並不好看,冷眼望過去,隻見溫淑妃豔色容光,驕傲地揚起臉兒,似是示威一般,“婉惠妃這般下去,定然是要輸的。”


    林中樹草繁盛,落英繽紛。


    陳婠調轉馬頭,與溫淑妃成對麵而立之勢,隔了大約丈餘的距離。


    素淨的小臉兒上露出一絲清淺的笑意,而後緩緩搭弓上弦,“想要分勝負還早。”


    溫淑妃見她拉起弓對準自己,不由地四下一顧,竟是無人,不禁眉心一跳。


    “淑妃說這可是緣分?咱們第一次見麵就在此地,當日是你開弓對著本宮。”陳婠手中的弓越拉越彎,張如滿月。


    那一次,險些要了陳婠的命。


    溫淑妃往旁邊挪了一步,陳婠的箭心便跟著移動,始終瞄在她身上。


    “本宮自幼學習騎射,”溫淑妃雖心中發虛,但是嘴上卻不服輸,“若婉惠妃當真想比試一二,便光明正大,趁無人之機算什麽高明。”


    她的話音未落,陳婠眼波一沉,手中利箭離弦,冷刃帶風,嗖地一聲直射而去!


    隻是瞬息,塵埃落定。


    那支箭擦過溫淑妃的鬢發,正中身後的一隻小鹿蹄子。


    鬢邊的薔薇花飄然委地,碎成片。


    而此時,溫淑妃渾身已是冷汗如流,手腳冰涼。


    “婠婠好箭術,此次,倒是朕略輸一籌了。”為首之人俊挺不凡,容顏冰清,正是皇上。


    他策馬徐行,輕輕擊掌讚許。


    目光投過來,清清栩栩,散在霞光中。


    樹叢外,馬蹄紛遝而至,皆是戎裝甲胄的兒郎們緊隨其後。


    瑞王、陳棠等人都在隊列中央,而洛嬪亦在皇上左麵,目光明銳,一身短打裝扮,頗有英氣。


    陳婠握住弓箭,在馬上福了福身,“如此,陛下可是願賭服輸?”


    唇畔一抹溫潤的笑意,昭示著他此刻的好心情,“天子一諾,重於千金,必當履行。”


    兩人相視一笑,此一刻胸中磊落,再無其他,仿佛有深深的默契一般。


    殊不知,她這一笑,封禛覺得已經過了兩世一樣漫長。


    溫淑妃悄然退至一旁,她看向皇上,隻換來一個忽略的眼神,再無其他。


    婉惠妃已經下馬,抱起那隻受傷的小鹿正在交待著什麽,就見寧春過去,幾人在一處忙碌。


    她鼓起勇氣,驅馬過去,“去年此地,您說日後要和臣妾比試箭術,陛下可還記得?”


    封禛笑意收住,“今日朕累了,不如淑妃和朕身邊箭術最好的定遠將軍比試一番。”


    沒想到皇上突然將陳棠推了出來。


    陳婠抱住小鹿的手一頓,迴頭望過去。


    卻見陳棠微微拱手,辭讓道,“微臣不敢在淑妃娘娘麵前現拙,還請陛下另擇高明。”


    陳婠收迴眸光,總算安了心。


    大哥到底是以大局為重,並未讓她失望。


    這一番推辭,到最後仍是溫淑妃自己解了圍,說是日頭曬著,要迴去歇息,才算轉圜。


    “婠婠過來。”封禛在原地衝她輕聲喚了一句。


    今日的封禛,似乎格外的溫柔。


    他本就生的英俊秀雅,如玉樹芝蘭,若非如此,陳婠上一世也不會一見之下驚為天人,非東宮不入。


    身份地位如是,但他的俊美,才是俘獲芳心的根本。


    如今重活一次,她始終避他怕他疏遠他,一顆心從沒將他放在上頭,甚至這一年多的時光,共枕同眠,她竟然沒有仔細看過他的樣子。


    見她片刻的走神,封禛好耐性,悠然走過來,伸出手臂,“上來,陪朕一起。”


    陳婠看見大哥投來嘉許的目光,心下一陣暖意。


    便也不矯情,徑直握住,封禛用力一提,她便飛燕似得穩坐在身前,一時親密無間。


    一雙手臂自然地環過腰,握住韁繩,封禛用力一夾馬腹,汗血馬馴服有素,奔跑的速度亦是剛好。


    整個人都被他籠罩在懷裏,竟有種別樣的安心。


    從前,他們再親密不過是床笫歡好,在其餘場合,便是相敬如賓,再到後來相敬如冰。


    可現在,封禛的性情似乎變了許多,毫不吝嗇的彰顯著對她的寵愛。


    而這份寵愛,卻又讓陳婠忍不住猜忌,猜忌他到底所圖為何…


    “來,握住這裏。”封禛拉開弓,指導著她的動作,“手的位置太靠上,射箭時便不容易著力,靶心不準。”


    陳婠被他耐心地徐徐教導,側頭正對上他認真的麵容,見她看過來,封禛給了一記眼神,“莫要分心,獵物警覺,射獵者必須全神貫注,方能一擊中地。”


    陳婠這才端正了心思,按照他的指引,搭上羽箭。


    果然,這姿勢十分順手,即便在顛簸的馬背上,亦不會傾斜歪倒。


    封禛包住她的手,定了方向,“保持住,朕要那隻白冠長尾雉。”


    男人的弓箭勁力十足,陳婠手臂有些微微發脹,她輕輕唿氣,手上一鬆。


    竟然準確無誤地射中獵物。


    封禛扶在她腰間的手褒獎地收了收,“孺子可教。”


    “陛下方才為何要故意輸給臣妾?”


    寧春跟在後麵拾撿涉獵果實,封禛悠然抱著美人瀟灑奔走。


    他許久才道,“朕這一輩子都不允許輸,但麵對自己的女人,朕並不想贏。”


    --


    酣暢淋漓的狩獵,一直持續到日暮,君臣盡歡。


    晚間,並無盛大的晚宴,有意給各位難得聚在一起的臣相們一個自由走動相交的機緣。


    自是各自攀談,相約林間篝火啖肉飲酒,快意非凡。


    皇上在欒川閣後院設了個小宴,的確是小,因為隻有四人。


    陳婠奔波了一日,腹中饑腸轆轆,坐在皇上身邊也顧不得虛與委蛇,慢條斯理地用著飯食。


    對麵瑞王一派灑脫,自斟自飲。


    幾人都換上了常服,今日奇怪,皇上欽點了沈青桑,從布菜到斟酒,隻讓她一個人伺候。


    “青桑姑姑辛苦,本王敬你一杯。”瑞王飲了不少,麵色微微酡紅。


    沈青桑木著一張臉,“多謝瑞王美意,奴婢不會飲酒。”


    瑞王輕笑,放下酒杯,又拿了一塊酥心糕,“既然不會飲酒,總可以吃糕的。”


    沈青桑耐著性子,“奴婢不餓,不食甜食。”


    陳婠眼波在二人身上流連幾番,再愚鈍,也看出了不同尋常。


    她想開口,封禛卻先一步將她手握住,附在耳畔道,“由他們自己去吧。”


    瑞王不疾不徐,似乎早已料到她的表現,伸手將身旁木凳拉開,“無妨,青桑姑姑既然不喝酒吃糕,那便坐在這裏陪著本王吃。”


    素來隻聞瑞王爺花名在外,陳婠還是頭一遭見他如此行徑,不禁暗自咋舌。


    果然是有一套手段的。


    不論如何,此時此地,沈青桑是沒有理由拒絕瑞王的意願,何況她是皇上安排過來的,即便再大膽,一個忤逆君主的罪名她擔不起。


    陳婠才喝了幾口鯽魚羹,便被封禛強行拿開,“朕和婉惠妃膳畢,到花園中消一消食氣。”


    繞過殿後,陳婠小聲抗議,“臣妾還餓著的。”


    封禛一笑,“無妨,咱們換個地方再吃。”


    --


    篝火獵獵,熊熊燃燒。


    肉炙美酒,為沙場將士最愛。


    武官素來不拘小節,打心裏頭瞧不起文士那酸腐文縐縐的做派,如今把酒暢飲,免不了一番豪言壯語,海闊天空。


    許多衛尉皆是跟著陳棠去過天河城的舊部下,情誼甚篤。


    推杯換盞間,不覺有幾分酣暢。


    接過敬來的酒,陳棠皆是來者不拒,也記不得是誰遞過來的。


    溫顏的幾次邀約,陳棠雖然心中苦悶,但畢竟權衡大局,卻不會做出那樣荒唐的事情。


    既然米已成炊,木已成舟,那份情感隻能深埋心中,不見天日。


    月上中天,將手上的夜光杯一飲而盡,他悠悠起身,辭別眾人獨自往寢舍走去。


    豈料半路上,卻被一個士兵模樣的內侍叫住了,說是皇上有急事在臨華台召見。


    陳棠酒意微醺,便不曾多想,又問為何不在欒川閣召見?


    那士兵便答,實屬私密,陛下刻意換了地方。


    這一說,陳棠便想到皇上早先和自己提過的,有意向西北分派重兵,兩年之內攻下烏蒙大部的宏圖偉略。


    登時清醒了幾分,遂加快腳步往臨華台去。


    四下安靜,引他入內之後,人便消失無蹤。


    陳棠推門,但見上座有人,燈燭昏暗瞧不清楚。


    “微臣拜見陛下,不知深夜急詔所為何事?”


    靜了片刻,竟是一道柔媚的女聲響起來,“陳將軍。”


    陳棠猛地抬頭,溫淑妃悠然下榻,緩緩而來。


    一身絲質薄紗長裙委地,如月中仙。


    他心知上了溫顏的當,登時便抬步往外走,誰知一推,門竟是從外麵鎖上。


    而此時,背上一具柔軟的身子輕輕覆了上來,抱住他的腰,“陳將軍真是絕情,竟然絲毫不念舊日恩情,本宮三番四次約您,迫不得已才用此手段,陳將軍不會怪我吧?”


    那一瞬間,血氣上湧。


    陳棠強迫自己保持鎮定,用力扳開她的手,猛地一推。


    “請淑妃娘娘自重,微臣雖從前有仰慕之意,但君臣倫常絕不會違背,”陳棠態度堅決,“盡快將門打開,不致釀成欺君之禍!”


    溫淑妃眼中厲色漸濃,轉而變成媚色無邊,“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將軍當真就沒有一絲動心?”


    陳棠覺得周身越來越熱,仿佛置身火海炙烤,頭也跟著暈了起來。


    他晃了晃身子,扶門站定,眼前女子的臉越發嬌媚,纏繞上來。


    溫淑妃看到他的變化,滿意地一笑,近身過來,柔若無骨地貼近他懷中,“陳將軍莫要掙紮了,你對我有情,你心中不願抗拒…為何不能遵守本心呢?況且,這曼陀羅花米分的烈性,你是敵不過的。”


    陳棠心中一緊,瀕臨爆發的欲望和僅餘的理智強烈交戰,而溫顏身上陣陣馨香仿佛最濃香的酒,引誘著他。


    “你竟然在酒裏下藥…”陳棠緊緊貼在門柱上,手腳虛軟顫抖。


    溫淑妃已經伸手打開他的外衫,“我隻要一次便足夠了,陳將軍,我心裏也是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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