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宜和紅豆都是宮中的宮女,紅豆雖然隻是掃洗宮女,但沈初宜可是有正式品級的二等宮女。


    顧三小姐即便出身世家,可她一無品級,二無誥命,宮女一般都是行福禮,幾乎不會跪拜。


    這不合規矩。


    紅豆年紀小,倒是不卑不亢,聞言便知躬身道:“是奴婢不是,還請顧三小姐大人大量,寬恕則個。”


    顧三小姐一向柔弱,此刻反而是那個高大的丫鬟衝在前麵,十分囂張。


    “讓你們給三小姐跪,你們怎敢忤逆犯上?迴頭就讓三小姐同娘娘說,把你們都攆出去。”


    顧三小姐已經嚇壞了,她伸手就要拽那丫鬟的衣袖。


    沈初宜卻扶了一下紅豆,兩人站起身來。


    “顧三小姐,”沈初宜看都沒看那丫鬟,隻看向顧三小姐,“宮裏有宮裏的規矩,按宮規,咱們是不用給白身隨意下跪的。”


    顧三小姐自然也算是白身。


    那丫鬟麵色一沉,此刻顧三小姐才終於開口:“環蕊,算了,隻有外麵的百迭裙有些濕了,一會兒便能幹,不是什麽大事。”


    “那怎麽成!”


    那丫鬟是頭一次入宮,似又想到了什麽,很是有些耀武揚威。


    “小姐你以後肯定能榮華富貴……”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另一道嗓音打斷:“三小姐。”


    顧三小姐麵色微沉,她迴身看去,隻見周姑姑快步行來。


    一看她,那丫鬟也不敢吭聲了。


    周姑姑瞥了一眼沈初宜和紅豆,轉頭看向顧三小姐:“三小姐,夫人要出宮了,正在等您。”


    顧三小姐勉強一笑:“有勞姑姑了。”


    周姑姑一字不提發生了什麽,顧三小姐似乎也忘記告狀,而那囂張跋扈的丫鬟更是臊眉耷眼,乖巧如鵪鶉。


    等顧三小姐走了,周姑姑看向兩人,麵色難得和緩:“過兩日就能見親,你們若是得空,就迴去收拾收拾,不用忙了。”


    兩人同周姑姑見禮,等她身影消失不見,才鬆了口氣。


    一說要見親,紅豆笑得眼睛都眯成月牙。


    “沈姐姐,我阿娘會做葉兒粑,去歲就帶給我吃了,今年我帶給你嚐嚐。”


    沈初宜眉眼溫和下來:“那就提起前謝過你阿娘了。”


    二月初十到二十,是宮女黃門們見親的日子。


    長信宮中的宮女,大多數都是聖京左近京畿等地的民女,黃門就各有各的來處,不過也有五成為京畿人士。


    不過黃門大多都命苦,要不是實在活不下去,誰又願意入宮。他們若是在宮裏混不出明堂,大抵也沒有家人經常過來看望,能見到家人的大多是宮女。


    宮女們熬到二十五就能歸家,還能一家團聚,父母兄妹想念了,也多會趕來看望。


    沈初宜家裏特殊。


    她阿妹年少,比自己小五六歲,還有弱症,而母親要操持庶務,努力養活自己和阿妹,根本沒有精力和銀錢來京。


    所以沈初宜入宮時就告訴她,自己在宮中很好,讓她們放心,不用過來看望。


    不過她有個同鄉,如今在德妃宮裏當差,沈初宜去年就是托她阿娘問了問家裏的情況。


    今年應當也是如此。


    到了二月初十,宮裏比過年還要熱鬧。


    宮女們都換上了最幹淨的宮裝,把主子們賞賜的好東西戴在身上,懷裏揣著這一年攢下來的銀錢,殷切地來到玄武門前。


    等待的時間一點都不難熬。


    一大早,沈初宜就看到興高采烈的紅豆。


    紅豆雖然還穿著冬日的舊襖裙,可她頭上卻笨拙地梳了雙環髻,戴上了過年時麗嬪賞賜的藕荷色絨花。


    活潑又可愛。


    用早食的時候,她問沈初宜:“沈姐姐,我們一起去?”


    沈初宜搖了搖頭,她摸了摸紅豆的小腦袋,對她笑道:“我家人不便前來,我迴頭去問同鄉的穗兒姐姐就好。”


    紅豆的眼睛一下就紅了,但很快,她就笑了一下:“沒事,我多留一個葉兒粑給姐姐,這樣姐姐就能高興了。”


    沈初宜把她送出宮,又去看了年姑姑,然後才迴來永福宮繼續忙碌。


    中午的時候,紅豆紅著一雙兔子眼迴來了。


    她拉過沈初宜,做賊似得把袖中藏著的葉兒粑遞給她:“姐姐快吃。”


    沈初宜問:“你家裏人如何?”


    紅豆笑了一下:“阿娘跟阿兄一起來的,還給我塞了銀錢,我沒要。”


    “這兩年家裏好轉,阿父病好了,阿姐也已經出嫁,唯一惦念我。”


    一家平安,親人俱在,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沈初宜伸出手,環住紅豆單薄的肩膀,溫柔把她摟進懷裏。


    紅豆一下子就哭了。


    “沈姐姐,我想迴家,還有十年啊。”


    十年啊……十年太漫長了。


    沈初宜原本跟她約好,以後迴了家,還做朋友。


    可現在,沈初宜已經迴不了家了。


    但她還是輕輕撫摸著紅豆的後背:“十年,我陪著你,好不好?”


    紅豆在她肩膀上點了點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葉兒粑很甜,可淚是苦澀的。


    見親日這一旬,宮裏都很熱鬧,主子們也很仁慈,一般有宮女要見家人,還會詢問一句,多給些體己賞賜。


    等見親日的最後兩日,沈初宜同周姑姑稟明過後,才往靈心宮行去。


    穗兒在靈心宮,她不好隨意與之相交,去年就同周姑姑稟報過。


    周姑姑倒是沒說什麽,以麗嬪的名義又給了她賞賜。


    這兩日的聖京已經開始迴暖。


    冬雪過後,樹枝還翠。


    偶爾正午時分,金烏燦燦飛過時,還有一陣暖意。


    芬芳的春意在無情的歲月裏溫柔而至。


    春來意暖,百花盛開。


    靈心宮門口,沈初宜特地給了看門黃門紅封,請他幫忙尋了穗兒前來。


    穗兒是德妃之下的大宮女,比沈初宜早入宮兩年,在靈心宮很是得臉。


    很快,一個高挑清瘦的年輕女子便快步而來。


    她比沈初宜大兩歲,今年已是雙十年華。


    見了人,穗兒便先笑了一下,拉著她的手往邊上的宮道上走。


    待無人了,穗兒才說:“還沒恭喜你,已經是二等宮女了。”


    沈初宜也笑:“穗兒姐新歲吉祥。”


    過年時沒能見麵,如今再見也算是道一句晚年。


    穗兒明顯很忙碌,她也不多說話,直接把手裏的小包袱遞給她:“這是海棠嬸托我阿娘給你送來的,讓我同你說,有京裏的貴人帶你阿妹去瞧病,剛用藥一個月,已經見好了,讓你別擔心。”


    沈初宜聽罷,臉上浮現出感激的神色。


    “是我們娘娘慈悲。”


    穗兒看了看她,沒有跟著恭喜,隻是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實在不行,你讓人來找我說話。”


    說到這裏,穗兒頓了頓,還是鼓起勇氣道:“我人微言輕,可我們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我不能……”


    我不能放任你不管。


    麗嬪是什麽脾氣,外人或許不知,但這宮裏的娘娘們,對彼此還是多少熟悉的。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麗嬪可不是這麽大方的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不過穗兒也有分寸,沒問究竟為何,隻叮囑她一句。


    沈初宜謝過穗兒,垂著眼眸道:“娘娘的事情,哪裏輪到咱們多嘴?”


    說著,她把自己做的荷包塞到穗兒手裏:“穗兒姐,英嬸嬸來京一趟不容易,這幾年你也多關照我,實在感謝。”


    穗兒知她這兩年做的都是最累的掃洗差事,不想要她銀錢。


    沈初宜卻不給她機會,硬塞過荷包,轉身就走了。


    穗兒看著那針腳細膩的荷包,上麵繡著一個質樸的知了。


    她在手心裏攥了攥,思索片刻,還是迴宮稟報了德妃。


    沈初宜迴到臥房,打開了小包袱。


    裏麵有一小盒紫草膏,專門用來防蚊蟲的,還有幾塊母親親手做的帕子,一個樣式簡單的荷包。


    都是日常得用的東西。


    許多東西都帶不進宮裏來,但阿娘還是給她送來這些。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紙條。


    沈初宜卷開來看,隻有一個好字。


    這是沈初宜為數不多認得的字。


    沈初宜攥著那個好字笑了一下,低頭擦了一下眼睛。


    等她手上的傷完全好了,一點痕跡都沒有,她才拿著麗嬪賞賜的禦珍膏去看徐姑姑。


    徐姑姑還是老樣子。


    她正靠坐在竹躺椅上,晃晃悠悠讀賬簿。


    年節過後,永福宮中庫存有很大變動,需要重新盤賬。


    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自然交給了徐姑姑。


    沈初宜把那禦珍膏呈給徐姑姑,見她不趕自己走,便道:“姑姑,這是娘娘賞賜的禦珍膏,我看姑姑手上的凍瘡一直不好,姑姑用了試試吧?”


    可能她來的次數多了,徐姑姑終於鬆了口。


    “小丫頭,你想識字嗎?”


    ————


    沈初宜沒想到徐姑姑會這樣問。


    她確實有這樣的心思,不過徐姑姑一直冷言冷語,她一個月來上十迴,徐姑姑也不會多同她說半句,她便也不再念想了。


    今日倒是出乎沈初宜的意料。


    徐姑姑抬起單薄的眼皮,瞥了沈初宜一眼,見她呆愣在那裏,顯得有些遲鈍可愛,覺得有些好笑。


    “這不是你一直念想的?”


    沈初宜這才迴過神。


    “確實如此,不過姑姑教不教我,都看姑姑,隨緣罷了。”


    說到這裏,沈初宜神情倒是認真起來。


    “我來同姑姑說話,看望姑姑,隻是因為姑姑這裏清淨……”沈初宜笑了一下,“我覺得很舒服。”


    徐姑姑又看了看她。


    她看人從來不看臉,隻看對方那雙眼。


    這永福宮裏的事情,要緊的事都有周姑姑,她隻能做些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可即便如此,有些事她心裏也是清楚幾分的。


    就比如沈初宜。


    經曆過那樣的事情,沈初宜的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幹淨,她比許多人都要純粹。


    這很難得。


    這兩個月來,徐姑姑一直在觀察她。


    最終才下了決定。


    徐姑姑點點頭,她放下手裏的賬簿,坐直起身體來。


    “你年紀其實不算大,人也聰慧,若隻粗淺能識的字,我是能教你的。”


    “不過要想往深裏學,之乎者也,詩詞歌賦,我是不成的。”


    沈初宜也不廢話。


    她直接起身,端正給徐姑姑跪下,躬身磕了一個頭。


    “謝師父願意教導我。”


    稱唿已經變了。


    說罷,她才起身,道:“師父,我自不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總不能做睜眼瞎。”


    她真的很堅定。


    這兩年,徐姑姑未嚐沒有觀察過她。


    能走到今日確實不易。


    徐姑姑伸手,把她扶了起來。


    “以後每隔兩日,你就來我這裏一趟,我教你背三字經,教你如何寫字。”


    三字經是為了能識字,至於裏麵的道理,不用徐姑姑來教,她也沒有這個能耐。


    沈初宜笑彎了眼睛:“多謝師父!”


    從這日起,沈初宜每日要做的事情就多了一樣。


    她已經是成年人了,並非懵懂孩童,因此每次徐姑姑都多教她三五句,讓她迴去一邊背,一邊學寫筆畫,背不下來也不要緊,兩日後從背不下來的地方繼續。


    二月的最後一旬,就在忙碌的侍奉和學習裏過去。


    待至三月春暖,沈初宜才驚覺整個二月陛下都未招寢麗嬪。


    她並非盼著侍寢,隻是若時間久了,麗嬪恐生心思。


    這幾日在寢殿侍奉,沈初宜格外小心,不過她仔細打量,卻發現麗嬪似乎一直都很平和。


    既然如此,那陛下就是真的忙碌了。


    如此想著,沈初宜自己也鬆了口氣。


    這一日,沈初宜照例去看望年姑姑。


    年姑姑先給講了宮裏的形勢,各宮主位之間的關係,每位娘娘的出身,然後才慢條斯理講一些兵法上的小典故。


    等課上完了,年姑姑才道:“之前你拿來的迷香,已經打聽出關鍵了。”


    沈初宜精神一凜。


    年姑姑睨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又看向透著天光的青紗窗,然後才壓低聲音道:“那種香,名喚阿迷香。”


    “阿迷香?”


    年姑姑頷首,神情很是嚴肅。


    “這種香並非大楚特有,五湖四州皆未有傳聞,不過我問的那名藥師見多識廣,根據那阿迷香中的辛辣味道,憶起首駝部的一種草藥。”


    “這種草藥可以讓人頭暈,迷幻,所以名叫阿迷。”


    沈初宜聽得非常認真。


    這種香,她自己聞了也是迷迷糊糊,頭腦發暈。


    但皇帝的症狀顯然比他更嚴重。


    “那藥師曾在一本遊記中看過,用阿迷混合辛子一起炮製,可以做出讓人意識遲緩的迷藥,但藥效很短,隻有一刻。”


    沈初宜有些驚訝,卻沒有出言打斷,繼續聽年姑姑說。


    年姑姑看向她道:“你之所以不被影響,估計在沐浴的時候,加了讓你清醒的薄荷香。”


    沈初宜點頭:“確實有清新香氣。”


    沈初宜要侍奉陛下,要在侍寢後迅速離開,她是不能被迷暈的。


    “關於阿迷香,那藥師隻知道這麽多。”


    年姑姑眉頭緊皺,她對沈初宜道:“不過若想影響陛下的認知,讓他忘記那半個時辰裏發生的所有事情,堅定認為你是麗嬪,那他一定服用了另一種藥物。”


    “那種藥物跟阿迷香配合,在你出現的一刹那,就把你認成了麗嬪。”


    年姑姑非常聰慧。


    她在宮中多年,有些話沈初宜從來都未明說,但她已經猜到麗嬪究竟逼迫了她什麽。


    沈初宜頷首:“姑姑所言甚是。”


    年姑姑便道:“你不用急,我已經托那位藥師繼續研究,看能不能知曉那究竟是什麽藥。”


    “不過無論是什麽,對於大楚來說,肯定都是禁藥。”


    阿迷香這種讓人失去神誌,行為遲緩的迷香,大楚早就禁止,從來都沒流入過國中藥局。


    要不是那藥師見多識廣,恐怕要查很久才能查清。


    沈初宜從袖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就要放到年姑姑手上。


    “姑姑……”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年姑姑冷臉打斷了。


    “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麽?姑姑還差那幾兩銀子不成?”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那些人哪裏那麽簡單就能差遣,姑姑幫我,已經隻身入局,陷入危機之中。”


    “我不能讓姑姑破費。”


    年姑姑卻道:“我等著你以後飛黃騰達,給我這個老東西養老呢。”


    見年姑姑堅持,沈初宜便沒有繼續推送,她隻是說:“既然那阿迷香隻有一刻藥效,那麽之後的半個時辰其實都是另外一種藥物作祟,姑姑,我若是掐滅迷香呢?”


    年姑姑思索片刻,認真道:“暫且不急,慢慢籌謀。”


    等迴了永福宮,沈初宜還沒坐下來喘口氣,外麵就傳來孫成祥的聲音:“恭喜麗嬪娘娘,賀喜麗嬪娘娘,陛下翻了您的牌子,請您今夜侍寢。”


    沈初宜攥緊手裏的書本,深吸了口氣。


    下午,麗嬪讓沈初宜收拾書房。


    京中的世家女們,待及三五歲時都會開蒙讀書,有的家族人丁豐茂,家中有自己的族學,有的人口單薄,便送去書院。


    不說人人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但吟詩作對,讀書看戲是輕而易舉的。


    麗嬪也是如此。


    沈初宜看著兩架紫檀書櫃的書籍,眼中第一次浮現出豔羨來。


    不過很快,她就收斂起情緒,一本一本整理起來。


    整理的過程裏,她用自己暫時所學的字一本一本細讀,驚喜地發現自己也能認出三五本書的名字了。


    就在沈初宜為自己的進步高興時,書房另一側,小花廳裏,麗嬪正在同周姑姑說話。


    沈初宜手上微頓,認真聆聽起來。


    麗嬪最近有些心煩。


    她月事時疼痛難忍,整個人猶如泡在冰水裏,夏日時還好些,冬日簡直生不如死。


    剛剛結束月事,她幾乎精疲力竭。


    周姑姑用檀香爐給她暖手,安慰她道:“大夫已經尋到了,就等機會。”


    麗嬪麵容蒼白,眉心輕蹙。


    實在我見猶憐。


    “有勞姑姑了,”她頓了頓道,“告訴母親了嗎?”


    前幾日,她已經下了決心,要讓顧三小姐入宮。


    至於能不能選上,成功躋身宮闈,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周姑姑眼含慈愛:“告訴了,夫人說一定好好管教三小姐,不會給娘娘丟臉。”


    麗嬪淡淡應了一聲。


    周姑姑看著她,最終還是問:“既然三小姐入宮,那那位呢?”


    好半天,麗嬪都沒說話。


    盤桓片刻,麗嬪才幽幽開口:“靠別人,從來都不如靠自己。”


    周姑姑就知道,麗嬪還是想讓沈初宜替自己侍寢。


    “可那藥不能長久用,萬一……我看那丫頭,倒也有些心思。”


    麗嬪冷笑一聲:“有心思有什麽用呢?”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股子輕蔑。


    “她不過卑賤出身,能入宮侍奉本宮,都已經是走了大運,就算本宮推她去侍奉陛下,陛下也不會多看一眼。”


    “她算什麽東西?”


    “若沒有本宮,她難道還能同陛下說一句話?難道能為陛下侍寢?這是本宮給她的榮寵。”


    “她應該感激本宮才是。”


    隔著厚重的書架,隔著鳥語花香和書香滿地,沈初宜的神情漸漸淡漠下來。


    她轉過身來,背靠著書架,慢慢闔上雙眼。


    是啊,她應該感謝麗嬪的。


    沒有她,她如何能知道,她自己有多低賤。


    就在這時,綠桃走了進來,冷嗤一聲:“躲什麽懶?還不快做事?”


    之後麗嬪和周姑姑說了什麽,沈初宜未能聽清。


    傍晚時分,沈初宜照舊沐浴。


    她仔細嗅了嗅浴桶中的芬芳,在其中找到了薄荷的清新味道。


    她微微下沉,把臉埋入水中,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當她打扮停當,來到暗道門前時,周姑姑卻笑著出現。


    她今日格外溫和。


    “換一支發簪吧。”


    沈初宜乖順地讓她換上了並蒂纏枝蓮發簪,低眉順眼進了暗道。


    她走得很快。


    推開門,裏麵依舊是熟悉的香氣。


    剛繞過碧紗櫥,就迎來一雙冰冷的眼眸。


    “你是誰?”


    男人大馬金刀坐在拔步床上,一頭烏發披散下來,消減了三分銳利鋒芒。


    可他周身的氣質依舊如白日般冰冷。


    尤其那雙桃花眼。


    此刻早就醞滿冰雪。


    他看著她的目光沒有迷離,沒有迷茫,也沒有任何飄忽不定。


    此時的皇帝陛下無比清醒。


    沈初宜心中狂跳。


    這一瞬間,她隻覺得手腳冰涼,遍體生寒。


    從未有過的恐懼席卷而來,幾乎都要淹沒她的理智。


    下一刻,她幾乎就要跪倒在地,哭訴求饒。


    怎麽會?


    明明點了阿迷香,麗嬪也一定給蕭元宸用過藥,為何他依舊清醒?


    難道他發現了端倪?


    沈初宜心亂如麻。


    一時間,她甚至呆愣當場,不知要如何迴答。


    東暖閣陷入可怕的寂靜。


    蕭元宸看著女子單薄的身影,看著她似有些熟悉的側臉,微微蹙起眉頭。


    他正待開口,忽然,一陣略有些辛辣的香氣鑽入鼻尖,讓他的心神一陣恍惚。


    “你……”


    他隻來得及說上半個字,就被那香裹挾所有神誌,緩緩闔上了雙眸。


    沈初宜站在拔步床五步之遙,垂眸等了片刻,沒有等到蕭元宸下一句話。


    她鼓起勇氣,緩緩抬起頭。


    霎時間,所有的緊張和擔憂都消弭無形。


    還好,阿迷香起了作用。


    沈初宜定了定心神,算了一下時間,發現自己早來了一盞茶的功夫。


    看來,阿迷香起效必須超過一盞茶時間,而蕭元宸先用過的那種藥,沒有阿迷香作為引子,也不會改變他的認知和記憶。


    一藥一香,必須配合使用。


    想到這些,沈初宜才抬起腳步,來到了蕭元宸身邊。


    她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用最柔軟的嗓音換他:“陛下,一月不見,臣妾很是想念。”


    迎接她的,是熱情如火的皇帝陛下。


    沈初宜早就不是萬事不知的少女,這幾次侍寢下來,她已經熟悉了兩人一起歡愉的過程。


    今日,蕭元宸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


    雖是溫柔的,可也令沈初宜心中緊張。


    “陛下,這樣看著臣妾做什麽?”


    蕭元宸俯下身,在她殷紅的嘴唇上輕輕一點,輕輕拂去她眼角的淚。


    “一月不見,愛妃有些陌生。”


    蕭元宸慢慢地說,緊接著,他兇狠地奪走了沈初宜的唿吸。


    又一陣顛鸞倒鳳,待雲雨初歇,蕭元宸重新陷入昏睡中,沈初宜在麵無表情起身穿好衣裳。


    她來到香爐邊,用油紙把裏麵的香灰撥出來少許,又繞過鴛鴦錦屏風,往稍間看去。


    東暖閣外麵的稍間一般是蕭元宸處理政事所用,除了禦用的黃花梨桌椅,就隻有窗邊的茶台。


    此刻稍間無人,沈初宜仔細看過,沒有發現什麽特殊之處。


    待時辰一到,沈初宜這才垂下眉眼,快步出了東暖閣。


    依舊是慣常的沐浴更衣,然而等她沐浴出來,迎麵卻隻有周姑姑的慈愛笑容。


    沒有安神湯。


    沈初宜愣了一下,一絲寒意從脊椎竄上,直達發頂。


    周姑姑看她疑惑,意味深長地笑道:“乖孩子,以後不用吃安神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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