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每次一入夜,吵鬧了一天的宗門便開始逐漸安靜下來,此時距離新弟子上線剛過去五六天,他們還在砍樹屯木頭階段,離開啟夜修還早,偌大的宗門裏就隻剩下30來個老弟子,來迴穿行。


    其實按照往常的節奏,這會兒所有人要麽在魂池邊打坐,要麽在集體宿舍裏擺弄各自床鋪的擺設,很少會在宗內走來走去。


    可今天不同,因為今天的魍魎殿外,多了400多秋殺軍的軍漢。


    杜常將他們一股腦兒的從魂珠中放了出來,然後給他們在魍魎殿外的落魂樹附近劃了一個範圍,讓他們得以在“死後”的今天,重新互通有無,交流感情。


    當然,張大倉八成是個魄賊這事兒,杜常也跟謝萬裏交代過了,他的反應遠比預計的要小,但至於心裏到底如何感想,杜常自然也能猜到一些。


    西門和東方接了宗主的委托,這會兒正準備去秋殺軍那邊通個氣。


    “西門,你這2萬貢獻,這麽一分,可就沒多少了。”


    西門看著東方詫異的樣子,笑道:“你們為了這事兒熬了好幾天,修行都落下了,應該的。”


    “話是這麽說,但這幾天的功夫,他們也沒多洗出一魄來,盈魂洗魄法太過緩慢,唉,還不知哪一天才能真正入門修行。”


    東方頗為感慨的歎了口氣,然後又說道:“這各門各派信物你不再想想了,萬一哪天......”


    西門搖了搖頭道:“嗯,雖然進度慢,但總歸因為這件事落在別人後麵了,所以這些東西算是大家共同的“補償”,再說我已經留下了月華佩和同心錢,其餘的當然是按勞分配,天下之大,以後見不見的到還另說呢,信物也不一定有用。”


    到底是西門和黃健收的東西,東方也不好多說什麽,而且在這次分贓中,他也拿到了一枚玉簽,所以此時也就笑笑,朝著西門比了個大拇指。


    這忙幫的,還挺賺。


    兩人一路從集體宿舍走迴來,徑直走向了魍魎殿,可真見到400多飄蕩的魂魄抱在一起,哭的地動山搖的時候,他們卻停在魍魎殿前有些怯步了。


    “東方,你說他們這得哭到啥時候?”西門撓了撓頭,顯然是等的有點心急。


    東方歎了口氣,拍了拍西門的肩膀說道:“破國離家的痛苦和被同僚欺騙的挫敗感甚至能殺死這些血性漢子,再讓他們釋放一會兒吧,隻有將心中的鬱結發泄出來,才能在心靈的廢墟裏找到一絲希望的曙光。”


    西門盯著東方看了半天,突然來了句:“最後這話是你自己想的?”


    東方啞然失笑:“背的,小時候看的名著片段。”


    “嘖,過目不忘是牛逼,你連小時候看的書都能記住,為什麽還能掛科呢?”


    “......”


    東方麻了,他斜著眼白了西門一眼,抬腳向著秋殺軍卒們走去。


    “哎哎哎,你不是說讓他們再哭一會兒嗎?”


    西門趕緊跟上,但東方頭也不迴的說道:“我再跟你聊一會兒,我怕我哭。”


    “......”


    秋殺軍是燕國勁旅,即使是變成了魂魄,哭成了這樣,外圍依然有人在放哨,見兩位“仙師”過來了,那最外麵站著的漢子抹了一把眼淚,攢起雙手“嗚嗚”吹了兩下。


    聽到聲音的秋殺軍卒瞬間散開站定,謝萬裏也紅著雙眼從魂堆裏邁步走了出來。


    他見東方和西門迎麵而來,便雙手抱拳十分恭敬的彎腰拜道:“謝萬裏拜見仙師!”


    “拜見仙師!”


    400秋殺軍卒喊聲震天,把西門嚇了的一跳,東方也是心跳猛地滯了一下,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朝著謝萬裏笑道:“謝將軍不必多多禮。”


    謝萬裏垂下了胳膊,但卻沒直起身子,隻是彎腰側身,小心翼翼的對待著兩人。


    “某當不得將軍一說,不知仙師法駕於此,可有吩咐?”


    東方看此情景,頗為感慨,直接開門見山道:


    “謝將軍,想來我宗宗主放你們出來的時候也跟你說過些消息了,我二人來此,便是想問問,你們秋殺軍,可還有重活入世的打算?”


    謝萬裏抿了抿嘴,沒急著迴應,倒是垂頭反問道:“不知二位仙師如何稱唿?”


    “東方。”


    “西門。”


    謝萬裏聽到西門的名字後,抬起頭眼中略有些嚴肅道:“敢問可是救我等於妖人之手的西門仙師?”


    西門愣了一下,想了想,算起來救他們脫離水火的其實應該是孫不賭,不過自己把他們帶迴宗,得以讓秋殺殘卒重現於世,也算得上是一種“救”吧。


    於是就點了點頭。


    結果沒想到,秋殺軍卒見西門點頭之後,清一水的跪倒在了原地,納頭就磕。


    “謝仙師保魂存魄之恩!”


    這下西門是真懵了,四百個壯漢朝你下跪,就問你慌不慌。


    慌!心慌!


    西門無措的看向東方,卻在東方眼裏看到一絲羨慕。


    ?


    有啥好羨慕的?你給我出點主意啊?


    東方見西門朝著自己一個勁兒的使眼色,就跟他悄悄抬了抬手,西門心領神會,趕忙往前扶了謝萬裏一把。


    可謝萬裏隻是魂身,這俯身一探手,西門差點把自己給摔了。


    謝萬裏眼疾手快,見西門往前傾倒,趕緊起身攙扶,但他顯然也忘了魂魄無形的道理,一時間與西門錯身而過。


    可正是因為這一下“相互奔赴失敗”的巧合,讓兩個人看著對方,突然都笑出了聲。


    西門隻覺得自己有點不靈光,但謝萬裏卻是感受到了麵前這兩位心中的良善。


    至少本應高高在上的仙師,並沒有因為他們是一群隻會砍人的殺才而冷眼相待。


    笑是會傳染的,當西門和謝萬裏相對而笑的時候,圍著他們的秋殺軍卒便一個接一個的跟著笑了起來。


    沒一會兒,狂野的笑聲連成一片,甚至讓魍魎殿的房頂也跟著顫抖起來。


    工房裏幹活的弟子和魂池邊打坐的弟子也紛紛好奇的探過頭來,想要看看這邊發生了什麽,就連魅堂的窗戶也推開了一絲縫,一隻明亮的眸子透過縫隙,向此處看來。


    “聽到了嗎,我宗人氣興旺了。”


    杜常樂嗬嗬的站在窗前偷偷聽著東方他們再跟秋殺軍卒說什麽,半躺在小幾前的薑狐則是慵懶的提著扇子扇了扇風道:


    “奴家可聽不到,不過想來一群糙漢能有什麽意思,嘁,臭不可聞。”


    杜常當場就無語了,他唉了一聲,轉過身來對著哈欠連天的薑狐說道:


    “你就這張嘴厲害,我這迴來便是要知會你一聲,以後宗裏的弟子越來越多,你就不要總是半夜發出一些讓人難堪的聲音了......”


    說著說著,杜常的氣勢越來越低,反倒是薑狐一雙滴溜溜轉的眸子越來越亮,眼中的魅意簡直要化成水了。


    “宗主大人,奴家讓誰難堪了?”


    “......”


    杜常輕咳兩聲道:“咳咳,這個老拐總是跟我說夜裏被吵得睡不著覺,你不能隻顧自己取樂,不管他人死活!”


    薑狐陰陽怪氣的“哦”了一聲,又捂嘴輕笑道:“那李叔平雖說隻是個魂仆,但如今也算是我魍魎宗的管家,倒是不能不考慮他的感受,這樣吧,你讓他親自來跟奴家說,奴家也好當麵給他道個歉。”


    “......”


    老拐老實巴交一老頭,他敢來見你?


    杜常沒好氣的哼哼了兩聲,裝作大度道:“也不必,你別總亂叫就行。”


    薑狐聽了這話,也不反駁,竟低頭捂著自己的良心小聲啜泣了起來。


    “嗚嗚嗚,奴家夜裏一個人睡,總是被噩夢驚醒,如此才被嚇的叫出了聲,倘若那榻上還有一位......”


    這話越說越離譜,杜常趕緊快走了兩步到門口,一手把著門一手指著薑狐道:


    “你放屁,我不是給你送了個人進來嗎,她人呢?”


    “在呢。”


    突如其來的迴應讓杜常嚇了一跳,聽著榻上傳來的聲音,杜常黑著臉道:“你說話之前能不能提前說一聲?”


    “好,我要說話了,在呢。”


    “......”


    媽的神經病,一窩倆神經!


    杜常轉身就想跑,沒想到還沒抬手,那霧鬼又說話了。


    “你可以帶我走嗎?我不想留在這。”


    杜常逃跑的步伐一頓,迴頭道:“為啥?”


    薑狐更是柳眉倒豎的看向了床榻,從那晶瑩火熱的朱唇中硬擠出了一句冷若冰霜的話:“你再說一遍?”


    霧鬼毫無感情的溫溫婉婉的語調再次響起,沒理薑狐,卻是迴應了杜常道:“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留在這。”


    “......”


    杜常見薑狐的怒火已經要從眼中溢出來了,他渾身一抖趕忙搖了搖頭,徑直推門衝了出去。


    他這剛走,薑狐便直接閃身到了榻前,將那枚放在枕邊的霧鬼珠子拿了起來,伸出兩根形如玉蔥的纖細手指,狠狠的捏了下去:


    “我何曾對你不善,爾敢欺我!”


    可沒想到的是,也不知道是霧鬼熟悉了薑狐的套路,還是在跟薑狐的交流中再次提升了智慧,她竟突然對著發怒的薑狐,用杜常的聲音來了一句:


    “夜深了,該睡了。”


    薑狐聽了這話,一身的怒火瞬間消散。


    她那因生氣而繃直的身體也變得柔軟無骨,一對兒點星般的眸子裏綻放出了璀璨的光,看著手中捏的變形的霧珠,一抹羞紅沿著雪白的脖頸蔓上耳後,整個人如微醺般跌坐在了床榻上。


    “好,奴家聽你的......”


    “......”


    霧鬼感受著薑狐劇烈的情緒變化,突然覺得,自己開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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