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話從上方傳來:“忙了一下午,吃塊杏仁糕墊墊再走不遲。”


    言十安連這裏的水都不會喝一口,怎會碰糕點,他躬身道:“謝皇上體恤,微臣大膽,想求皇上一個恩典。”


    “哦?說來聽聽。”


    “微臣出身微末,父親身體不好,久病在床,前不久才終於來了京城。爹娘一直很為微臣驕傲,尤其得知微臣在皇上麵前聽用,更是覺得皇上是個賢明君主。微臣想將這糕點帶迴去給父母嚐嚐,若他們知曉是皇上的恩典,一定會歡喜不已。”


    皇帝眼神微眯,看著便是說著求懇的話,姿態卻看不出半分卑微的人,身體裏越加躁動的厲害。也不是沒有折過硬骨頭,可眼前這個人就算是在硬骨頭裏也一定是最硬的。


    那骨頭,一定特別漂亮。


    “朕也好奇得緊,什麽樣的微末人家能養出你這般氣度的人來。”皇帝托著腮,眼神流連在他身上:“哪天有閑,朕倒是想登愛卿家的門見見你的父母。”


    “那是微臣滿門的榮幸。”言十安竭力把話題說開:“微臣的父母雖沒見過世麵,卻心地良善,怕是會將家裏所有的好東西都拿出來招待皇上,表達他們對您的敬意。”


    沒有哪個君王不希望自己受百姓愛戴,皇帝聽著這話心裏那點邪念倒是散了些許,可看著他的身段,透過脖子那一處白皙皮膚想象著他綠色官袍下的身體,邪念將其他一切都壓倒。


    “賞你的就是你的,你要想為家人求恩典,朕也滿足你。來人,給言大人準備一份糕點帶走。”


    如果說之前隻是懷疑,這會言十安也確定了,這糕點有問題。


    將蹀躞帶裏的東西從腦子裏過了一遍,言十安借著書案的遮掩在其中一個的尾端按了一下,頓時指尖刺痛。


    皇帝似笑非笑的催促:“怎麽,言卿這是嫌棄宮裏的糕點難吃?”


    “皇上賞賜,是微臣的榮幸。”言十安拿起糕點送到嘴邊吃了一小口,在皇帝越來越亮的眼神裏突的吐了出來,然後一陣幹嘔,他忙捂著嘴跪下請罪。


    皇帝的眼神沉了下來:“朕從不知,宮裏的糕點竟如此難吃。”


    “皇上恕罪。”言十安說著話,臉上,手背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出一片片紅色。


    內侍嚇了一跳,跑到皇上麵前將皇上擋在身後,邊大喊:“護駕!”


    這一嗓子,當即把禁衛招了來,將言十安團團圍住。


    皇帝躲在後邊看著臉越來越紅的言十安問:“這是怎麽迴事?”


    “皇上恕罪,微臣自小沾不得杏仁,聞著味就難受,入口更加嚴重,全身紅腫數日才能消褪,微臣怕嚇著皇上,所以才……”


    原來如此,皇帝臉色好看了些,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也是巧了,怎麽偏就做的杏仁糕?


    “去傳個禦醫來。”


    “微臣不敢勞煩禦醫,迴去吃上三日藥便會好轉。”言十安假意撓了撓手背:“微臣想請上四日休沐,請皇上恩準。”


    皇帝擺擺手,心情算不得好,把一切都算好了,誰想到最後功虧一簣在這糕點的選擇上。


    言十安趕在宮門落鎖之前出了宮,迴頭看向暗色下像是張著一張巨嘴要噬人的皇宮,突然就有些明白不虞為何從未想過和他的可能,就是他,此時對皇宮也滿心抵觸。


    “言十安。”


    時不虞從馬車上跳下來,看到他先是鬆了口氣,走近看清楚後臉色頓變,抓住他的手臂去往馬車,待馬車離開這一片地方後才低聲問:“他逼得你用藥了?”


    言十安輕輕嗯了一聲,靠著車廂緩神。


    時不虞看看他的臉,把他的衣袖往上推,整個手臂都是一塊一塊的紅斑,這藥的表象特征看著很像是出癬,也正因為像,才能騙過去。


    “怎麽過來了?”言十安轉頭看向她。


    “平時散衙再晚,這個點你也已經到家,再晚點宮門一落鎖你就出不來了。我想著,你一定不會主動留到這時候,隻可能是被留住了,能留住你的人,也隻有皇帝。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若我被留住了沒出得來呢?”


    時不虞對上他的視線:“那今晚,京城會是一片火海,我爭取從皇宮周圍燒起。”


    言十安笑了:“不怕人說你牽連無辜?”


    “事有輕重緩急,人也有親疏遠近,我顧不上所有人,隻能先顧著最要緊的那個。”


    “所以,我是最要緊的那個?”


    “是。”時不虞定定的看著他:“你的命關係著我身邊許多人,隻有你成事了,白胡子才能安享晚年,時家才能翻案,我的阿兄們蟄伏這麽多年才有意義。而你,辛苦這麽多年也才沒有白費。”


    言十安仰頭笑了,他怎麽忘了,不虞和其他人不一樣,事實是怎樣就是怎樣,她從來都是敢認的。


    到了家,言十安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包括對那份糕點的懷疑。


    “把你留到那個時間,又賜你一份糕點,還催你吃下去,沒問題才怪了。”


    言十安點點頭:“我帶了一點出來,一會讓林大夫去查查有沒有添料。”


    時不虞稍一想:“你給宜生。”


    言十安二話不說,將包著糕點的帕子遞給宜生。


    “宜生,你拿去給林大夫,用你在宮裏的經驗幫忙看看。”


    何宜生接過來,解下圍裙去找林大夫,心情平靜得連他自己都訝異。就好像,姑娘都未當一迴事,那這事就不過如此。


    這樣,真好。


    步入陽光下,穿過三角梅垂落的院門,何宜生步子邁得越發快了,最後,跑了起來。


    時不虞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才收迴視線,小宜生離徹底走出來不遠了。


    言十安接著之前的話題往下說:“這個對大局未必有用,我們無法將這些拿不出證據的事宣告天下。”


    “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有用才能做。”時不虞道:“我要確定一下,他是不是真敢對你下手了,如果是,你就不能繼續待在他身邊了。”


    “我可以忍。”


    “我忍不了。”時不虞眉頭皺著:“我來處理,你別管。”


    言十安看著她無聲的笑了,這一刻他覺得,隻要這個人一直在他麵前,許多事他都可以忍耐。


    可時不虞非常生氣,眼下這種局麵,皇帝竟然對言十安下手了,這說明什麽?說明他既沒把前方戰事當一迴事,也沒把言十安是他臣子這層身份當一迴事,滿心想的還是享樂。


    萬幸他們做足了準備,可若隻是個普通人呢?他有著言十安的容貌,有他的才情,隻沒有這個複雜的身份,沒有那麽提防著,會如何?


    科舉之路多艱難,一路過關斬將考中進士,之後為官,如此意氣風發。


    她無法想象,滿心理想抱負的人最後卻落入皇帝手中,以那樣一種方式斷了脊梁,是多毀滅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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