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鹹不淡的說了一會閑話。


    李晟就像個尋常長輩一般問問他春闈的種種,再提醒他三日後的殿試要注意些什麽,又提前告知了他到時策問的是哪些大人,皇上按慣例隻會在什麽時候出現。


    語氣殷殷,像對待自家的小輩。


    言十安聽得認真,一一應下,倒也像極了個聽話的小輩。


    菜肴一樣一樣的送上來。


    言十安斟酒舉杯:“多謝大人。”


    李晟舉了舉,輕抿一口,意外的揚眉,再喝了一口,道:“酒不錯。”


    “都是表妹費心置辦。”


    李晟看他一眼,放下酒盞輕笑:“你確實有幾分聰明在,若朝中有人做你的靠山,假以時日,說不定能一飛衝天。”


    “大人此話,似是另有深意。”言十安並不避開這個話題,反而直接衝了上去。


    “相國大人對你很是看重,若我是你,定會把握住。”見他痛快,李晟也不遮著掩著,掀起眉眼看向對麵的人:“雖然之前有些誤會,但既然是誤會,解釋清楚就過去了,你說是不是如此?”


    “不知大人說的是哪個誤會?”言十安一臉疑惑:“大人見諒,不是我在裝沒聽懂,實在是這誤會太多了,一時不知您說的是哪一樁。”


    李晟輕笑一聲:“你別急著做決定,不如再聽我說兩句?”


    “大人請說。”


    “我朝殿試,除非參加的貢士犯有大錯,不然皆成進士,隻看是在哪一等。也就是說,三日後,你便是進士了,可喜可賀,值得開祠堂祭祖,可對於初涉官場的你來說,這隻是個開始。”


    李晟拿起筷子輕輕撥弄著糕點:“官場就好比一個寶塔,才進去的人隻能是最下邊那一層,誰都可以踩一腳,誰都可以肆意欺淩,再辛苦,做得再多,功勞都是別人的,一切辛苦隻是成全了別人的步步高升,但所有的壞事都會是你的。什麽抱負,什麽理想,都是笑話。”


    一塊糕點被他從中一分為二,有一半還碎成了好幾塊。


    “可如果你有靠山,沒人敢欺辱你,沒人敢掠奪你的功勞,甚至,你還能踩著別人步步高升。當出了事的時候,你的靠山會保住你,自有他人去做那替罪羊。”李晟將那糕點重又拚好了,放下筷子看向他,笑道:“你怎麽選?是做那個成全別人的,還是做那個步步高升的?”


    “大人說得好像我上輩子積了滿身功德,這輩子好事都會送到我麵前來,隻要我張張口就能收下。”言十安對上他的視線:“若我選了後者,不知會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代價嘛,自然是要付的,不過也簡單,總結起來就是以靠山的利益為重。”


    “若有人損了靠山的利益呢?”


    “那自然是……讓對方百十倍的還迴來。”李晟笑:“對靠山來說,我們存在的意義不就在於此嗎?”


    言十安搖搖頭:“讀書十餘載,書中聖賢不是這麽教我的。大人見諒,這兩者我都不選,我想做個好官,不被人欺辱,也不去欺辱人。朝中百官,也並非個個都是那般生存。”


    “天真。”李晟失笑:“這朝中幾個人沒有背景?就算一開始沒有,後來也都有了。有的人聰明,一開始就會做出對自己好的選擇,自然穩步上升。而有的人一定要到後麵吃到苦頭了,被打疼了才會乖乖低頭。你說,何必如此。”


    言十安笑了:“那就請大人容我先去挨了打再做選擇吧。”


    李晟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我勸你,再好好想一想,以你的出身,走到今天不容易。”


    “多謝大人替我考慮,我已經想好了。”


    “誤會也不願意解開。”


    “大人,我一個沒有背景的讀書人走到今天,絕不是為了和誰過不去,也絕不想和自己,和前程過不去。”


    言十安看著對方陰沉的臉道:“我了解過大人您,您背景比我強,但和許多人比起來也算不得什麽,在國子監時,您曾經在一眾天之驕子中首屈一指,常被夫子掛在口中用來勉勵其他人。那時的您,當也和現在的我一樣,身懷抱負,對將來充滿期許。不知您走到今天經曆了什麽,做了什麽樣的掙紮,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若我將來必要和您一樣,我也想去挨一下您曾挨過的打,受一受您曾受過的挫折。”


    端起酒盞舉了舉,言十安繼續道:“隻有這樣,我才能原諒自己之後所做的所有選擇。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至今不曾有任何人負我,我做不到踩著別人往上走,也舍不得傷了那些百般盼著我好的人。”


    言十安將酒一飲而盡:“大人乃是從三品京兆尹,走這一趟實在是給足了我麵子。我卻害得大人完不成請托,是我的不對,請大人原諒我的不懂事,也請大人轉達,我雖隻是個沒有背景的小小貢士,卻也有逆鱗。若隻是針對我,我受著便是,可她不該對我表妹出手。男兒在世,若為前程連家人都可棄之,枉為人。”


    一番話,占情占理,還將對方的不易都考慮到了,便是李晟惱他不識時務油鹽不進,那火卻發不出來,還讓他想起來年輕時候的自己。


    那時的他,曾經優秀到夫子交口稱讚,也曾這般天真的滿懷抱負理想,可如今,夫子們當麵還是恭恭敬敬叫他一聲李大人,私下卻引以為恥。


    他怎會不知別人怎麽看他,可那又如何?他如今已是從三品,再看不起他,當麵不也得向他行禮?


    人不能太貪心,什麽都要,所以他早早就做了選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失去的……也就失去了,他又不會死。


    李晟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這話我愛聽。”


    聽著這聲音,李晟差點被酒嗆著,忙咽下起身迎向門口:“少卿大人怎麽來了。”


    “你一個三品都來得,我一個四品來不及?”計暉背著手走進來,看向言十安的眼神難掩欣賞:“還算是有擔當。”


    言十安把腰往下又彎了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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