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日月。


    眨眼間,時不虞在山上就待了八天。


    真正身在其中她才知道,日複一日的悠悠閑閑對意誌力是多大的挑戰,有吃有喝,與世無爭的活著,放棄比堅持容易太多了。


    看著演武場上練得熱氣騰騰的一眾人,時不虞唿出一口白霧,九阿兄已經來信,她該下山了。


    腳步一轉,她去往二叔祖屋裏。


    大概真是破而後立,再加上林大夫醫術高強,二叔祖沒了隨時要落氣的破敗模樣,如今看著像個正常的病人了。


    “聽說有人來尋你了。”


    “言十安派人來給我送九阿兄的信,我等這封信很久了。”


    這幾天相處下來,時不虞有點喜歡這個老人,他不會端著長輩架子對她指指點點,也不會因她女子之身看不起她,從始至終,他都是將她當成一個對等的人,這並非易事。


    於是她問得很主動:“您有什麽要叮囑我的嗎?”


    “我說了,你會聽嗎?”


    時不虞想了想,誠實以答:“我不太聽話。”


    “不聽話好,不聽話說明你有自己的主意,現在正是需要有主見的人。”時慶淺淺笑著,生死關闖過一迴,心境越發從容:“不必掛心,時家有我來看著。”


    “若是需要時家付出代價呢?”


    “不付出代價即可得到好處這樣的好事,從古至今有幾件?”二叔祖拿著一個小瓷瓶在鼻尖輕嗅:“若是抵上我一條老命可換小輩安生,我願意。”


    時不虞知道了,有二叔祖在,時家的態度就是如此不會改變,而這,也是她覺得最好的時家。


    “我這就下山了,您保重。”


    時慶強撐著坐起來:“若有用得上時家的地方,你隻管開口。”


    時不虞站定,不知為何,她聽出了別樣的意味來,不過既想不明白,而時家於她又是無害的,她便也不多想,行禮告退。


    時母再多不舍,也知道不能繼續把人留在身邊,她的女兒有在天上翱翔的本事,怎能羈絆住她,隻要她飛累了能迴來身邊歇息歇息就好。


    一直送到下山的路口,母親的叮囑才停下來。


    時不虞轉身看向眼裏含淚的婦人,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隻是道:“我盡快把那些事都結束了,等你們能下山,就能隨時見麵了。”


    “好,好。”時母連連應下,也不去想這有多難,女兒都這麽說了,那自然是能做到的。


    時緒代表整個時家將小妹送下山,山上的雪化得慢,七彎八繞的將人送到別的出口,那裏早有大馬車在大大方方等著。


    上了車,時不虞撩起簾子道:“噓,訓練不可鬆懈,等我的信。”


    “你把名兒還我。”時緒笑罵:“以後若是別人都喊我噓怎麽辦!”


    “那就看你本事了,你若位高權重,敢這麽喊你的人自然少。”時不虞伏在車窗上和次兄過不去,擺擺手告別:“萬事別著急,有我。”


    時緒跟著擺擺手,目送她離開,迴了山就脫了上衣上演武場拿起了長槍。


    一路狐假虎威,順順利利迴到家中,言十安迎出門來。


    “就猜到你收著消息就得迴來。”言十安迎到大門口,伸出手臂攙著她邁過高高的門檻,笑道:“時家的問題都解決了?”


    “時家本就沒有什麽問題。”時不虞甩著手,莫名就覺得手心有些燙:“我就不能是為了你春闈迴來的?明天你可就得上戰場了,學得怎麽樣了?”


    言十安想讓自己笑得不那麽不值錢,可臉上的笑實在收不起來,他索性也就不掙紮了,一臉笑意的道:“一切就緒,隻欠東風。”


    “天時地利人和皆在你這邊,放心,保你能中。”時不虞轉頭看他,揮舞著手臂給他打氣:“務必讓皇陵的棺材板板蓋不上!”


    言十安忍笑,這個祝福,實在是實誠得讓人想擁有。


    書房早就點了火盆,一進屋就一股熱氣襲來,時不虞脫了披風,舒服得直嚷嚷:“宜生,我的果茶呢?”


    “這呢!”何宜生把果茶倒了一杯遞到姑娘手中,多日來總在東想西想的心總算是消停下來,整個人都極是放鬆。


    這個家裏,有姑娘在和沒有姑娘在,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端著果茶從一張張宣紙下方走過,時不虞坐到書案後喝完一杯甜甜的果茶,心情都更好了。


    果然還是家裏更舒坦,在山上時白駒過隙輕鬆自在,但是一想到白胡子多年的布局,想到上了前線的大阿兄,她便覺得焦躁,迴到能使上力的地方,她才能安心。


    “九阿兄給我寄了那邊的地形圖迴來。”時不虞示意阿姑把地圖拿出來,倒了點水進硯台,正要磨墨,就見言十安已經托起衣袖拿起了墨條,她便也不爭,把大阿兄給她送來的地圖全部鋪開。


    言十安忍不住道:“不休息一下嗎?


    “我在山上天天歇著。”時不虞鋪開一張新的宣紙到丹巴國和紮木國之間,取筆蘸墨,照著九阿兄送迴來的地形圖在兩國之間作畫。


    不是出自一人之手的三國地形,自然有種種不對,她左右調適,換了七八張宣紙後才有了差不多的效果。


    她看著輿圖,捧著果茶一口口慢悠悠喝著,一點點打磨心裏那個計劃。


    兩國若是如此地形,未必不可行。


    言十安不知她在想什麽,便問:“有我能做的嗎?”


    “你是不可或缺的主角。”時不虞笑眯眯的,讓宜生把自己空了的杯子滿上:“這些天都在家裏?曾大人沒找你?”


    “曾大人沒找我,母親和我見了一麵。”言十安讓宜生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和時姑娘喝著同樣甜甜的果茶,心情仿佛也一樣了。


    “她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但是病根難斷。”


    時不虞好奇:“她罵我沒有?”


    言十安笑:“要是罵了呢?”


    “得看什麽事,要是因著你把紮木國那邊的退路都給了我的那件事,那我受著。”時不虞舉起杯和他碰了碰:“這事我理虧。”


    “理虧?”


    時不虞點頭:“她不是個好母親,但她一定是個希望自己的孩子最後能活下來的母親,要是哪天她知道了這件事因此罵我,你聽著就行,別和她急,她沒錯。”


    言十安眼中異彩連連:“她沒錯?”


    “隻這件事的話,她確實沒錯,但也僅限這件事!”時不虞不放心的叮囑:“其他事不行啊!要是她在其他事上罵我,你一定要告訴我!這件事我認,其他事上我可不認!”


    言十安笑了,這就是時姑娘,是非對錯,她自有判斷,不會人雲亦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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