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同意。”


    又一道聲音說。


    雲流光瞬間轉過目光,向那道新出現的聲音主人看去。


    結果,這個聲音的主人也是熟人,其正是人族天驕碧丹心!


    自從宋昭橫空出世,碧丹心的天驕排名一再下降,一度甚至降到第九名,又將妖族敖風給擠出了前十。


    比起以身化劍的雲流光,進階大儒的蘇舜,以及自毀丹田,複原後又飛速將修為重新提升至原本狀態,甚至極大超越原本狀態,一躍達成先天五轉境界的杜星橫——


    比起這些人,碧丹心的存在感有時候又委實是太低了些。


    但這絕不能說是碧丹心太弱,事實上碧丹心一點也不弱。


    她有一份獨特的本領,因其道體特殊,可以施展一門增幅神通。


    注意,這門神通不僅僅是能增幅她自身,還能增幅他人!


    這門神通顯形時會呈現出旗幟的模樣,因而又被稱作“碧血旗”。


    每當碧丹心施展碧血旗,與她同陣營,在她指定範圍內的,少則三五人,多也上百人,都可以獲得不同程度的隨機增幅。


    或是防禦增強五六成,或是法術威力長進六七成,或是對於負麵狀態的抵抗能力翻倍增強等等。


    有時候甚至還有些稀奇古怪的增幅,這種出現概率較小,便不必盡述。


    總之碧丹心看似存在感不強,仿佛在同層級前十名的人族天驕裏是最弱的那種,但實際上碧丹心的本領極具特殊優勢。


    在前十的人族天驕中,除了身為仙武聯盟盟主的宋昭,碧丹心其實是追隨者最多的。


    因為她的神通強到甚至能對天仙生效!


    要知道,如今的碧丹心,也才剛剛進入地仙境。


    一個地仙初期,其神通卻能對天仙生效,就這樣的,你說她弱?


    誰敢說?


    誰能說?


    此時此刻,碧丹心竟也出現在泡影深淵的世界中,雲流光一看,竟在刹那生出果然如此之感。


    當然,此碧丹心似乎並非彼碧丹心,而是一個與碧丹心有著同一張臉,但又更具鐵血氣息的鎧甲女子。


    便權且也將她叫做碧丹心罷。


    雲流光隻覺得自己是身臨其境地站立在無窮漆黑的深淵上,但有時候又恍惚有種霧裏看花般的奇怪感覺。


    他聽到碧丹心說了“我也同意”。


    緊接著,則是他自己的聲音響起了:“斷情絕愛,留待千年萬年萬萬年,我也同意。”


    他在說什麽?


    雲流光也怔愣。


    方才明明,他沒有開口!


    可是,“他”卻又真真實實地,是在說話。


    一種說不出的驚悚感,伴隨著某種既令人恍然,又令人難以置信的猜測,甕甕地沉在了他的心間。


    他是修無情道,但這不代表他連思想和人格也都一並修沒了。


    他有時候也會驚悚,也會茫然。


    當然,這些情緒終究都比旁人弱上許多,因而雲流光的總體表現又是十分冷靜的。


    他控製不了“自己”,隻能以“自己”的視角,細數在場眾人。


    杜星橫、蘇舜、碧丹心,還有雲流光他自己……但此時此刻,共同懸浮在這片無盡深淵上的,又不僅僅是自己所熟悉的這幾人。


    除了這幾個熟麵孔以外,又還有一、二、三、四……九、十、十一……三十、四十……


    足足共有將近百人!


    哦,這深淵上空竟然靜立這許多人。


    雲流光先前竟未看見,這些身影好像是一個接一個亮在他眼前的,又好像是在某一刻,忽然就集體出現在他的眼前,使他眼睛看到,感知察覺到……


    更加明顯的驚悚感襲來。


    上百人,密密麻麻站在深淵上,大家都在說:“好,我同意。”


    “我也同意。”


    “我同意!”


    ……


    不是,你們到底在同意什麽?


    終於,有人的話語稍稍有所變化,雲流光恍恍惚惚就明白了大家都在同意什麽。


    上百道繁亂的聲音中,有人說:“我同意,我願獻祭自我,前世今生,過去未來,以我之血肉精魂,築就星空長城。”


    星空長城!


    那又是什麽?


    雲流光自認為自己是真的在修無情道,可是這一刻,當“星空長城”四字出現在他耳中的時候,他莫名地就從心底裏生出了一種格外的壯懷激烈之感。


    激昂的情緒,伴隨著岩漿湧動一般的灼熱。


    在他的心底裏,在他的神魂中,在他的血脈骨髓裏,似緩實快地翻滾蔓延。


    又有人說:“我同意,我為星空長城添磚加瓦,周氏一族但凡十八歲以上,皆願完全獻祭,不論過去未來,不管前世今生,隻看當下,隻為此刻!”


    還有人說:“我同意,築造星空長城,需靈源大礦、晶遂大礦數十座,我願捐獻族中十座大礦,隻求在星空長城庇佑下,我張氏一族,能有三五血脈順利轉世。


    哪怕萬事皆忘,前塵皆休,能有轉世也好過一切寂滅。”


    頓了頓,此人又說:“但我願意寂滅。”


    他輕描淡寫,卻在此刻沉重漆黑的深淵上掀起了一陣小小的波瀾。


    在場百餘人,一時間有數十道聲音七嘴八舌地響起來。


    “十座大礦,好大手筆,這是將家底都捐了啊!”


    “隻求族中留有三五血脈轉世而已,捐獻十座大礦,便是留一百血脈轉世都使得。”


    “張族長又豈是那等貪心之人?沒看人家自己都願意寂滅了嗎?”


    “嗬,說得好像在場,哪一個不願意寂滅似的!”


    是啊,在場百數人,誰又不願寂滅?


    不願寂滅,不肯犧牲的,此時此刻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雲流光遊目四顧,他控製不了自身的具體言行,至多隻能是做到眼睛轉動,調整自身視角。


    他將深淵上,眼前這百餘張麵容盡數收入眼中。


    他有心記住每一個人的容顏,但不知怎麽,這種記憶偏偏十分困難——


    照理說,以雲流光在無情道上的修行,早就達到了過目不忘的境界,他不可能記憶困難的。


    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偏偏記憶困難。


    甚至越到後來,他想要分辨眾人的容顏都有些難起來,這一張張麵孔,怎麽好像就都模糊了呢?


    發生了什麽?


    雲流光的大腦有片刻是混沌一片的,他隻能盡力抵抗這片混沌,即便記不住在場眾多麵孔的細節特征,也要更多地去記憶他們的對話。


    比如又有人說:“星空長城築就,我們這一代雖然或許看不到惡蟲被阻隔於星空之外的畫麵了,但是,我們的子孫後輩一定能夠看得到!”


    “既然如此,便由我來推算吉時,三刻之後我等便立刻出發吧。”


    “好!”


    “好!”


    “好!”


    ……


    又是一道道應好聲響起。


    眾人的情緒也逐漸被高高調動起來,一道道慷慨激昂的聲音,應和著一個個“好”字。


    仿佛他們此行,不是要飛去天外,獻祭自身,以血肉築造長城!


    而是去麵對一場人人爭先、不可錯過的盛事。


    忽然,在那一個個“好”字中,雲流光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裏,又似驚鴻般閃過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那身影道:“我願獻祭琅嬛寶庫一座、藏淵寶庫一座、地煞寶庫一座、天罡寶庫一座、求是寶庫一座……”


    那女子一口氣數出了二十二座寶庫。


    在場所有人都聽呆了,鴉雀無聲。


    直到某一刻,有人結結巴巴問:“那些、那些寶庫的主人原來竟是你!你怎麽會有那麽多寶庫。”


    青衣女子道:“運氣好、收集癖……”


    接著,又輕笑了聲:“拿命拚。”


    話音未落,場中忽然便有此起彼伏的聲聲歎息響起。


    青衣女子又道:“其實諸位不必太過悲觀,星空長城隻要築成,華夏與乾星便自然會形成星路閉環。我等可以獻祭過去,也可以獻祭現在,但在閉環中,又怎可獻祭未來?”


    “我等獻祭不了未來,但在未來,在場每一位的靈魂卻都有轉世的可能。”


    “意誌最強大最堅定的那一位,必定會自動成為陣眼,在某一時某一刻覺醒前世宿慧。”


    “醒過來,再憑借星空長城的力量,召喚到華夏神器,打破閉環,衝出封鎖,再向蟲族複仇,重現文明輝煌。”


    她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了千千萬萬年來,最為慷慨激昂的話語。


    有人亦隨之情緒激蕩,但也有人竟是怯弱囁嚅起來:“可是,可是要想成為陣眼,必定要承受刀山火海、油鍋剝皮、車裂炮烙等十八層地獄酷刑,此等酷刑持續千萬年,誰人意誌能夠不被磨滅?


    還有大道割裂,星痕衝擊,古今時空擠壓……”


    “我們的大陣,真的能夠生成陣眼嗎?”


    有人忐忑問。


    亦有人迴答:“怎麽不能?若是陣眼不成,一切謀算皆為枉然。不過,成為陣眼雖然將要承受最大的痛苦,但最終也能夠收獲最大的好處。


    在場諸位,都是競爭者呢!”


    那青衣女子輕笑一聲,腳步一抬,忽然便虛空踏步,一步步出離深淵,向著更為廣袤荒蕪,也更為兇險神秘的無盡星宇走去。


    當下,數十道身影如同璨星跟隨。


    更有人果然忽地加速,與她爭先。


    有人長笑道:“宋昭,你說的對極了,我們可都是競爭者!你等著,大話誰都會說,可是高下判別卻還要再看千千萬萬年後!”


    “沒錯,又豈能令你宋昭獨美於前?”


    “哈哈哈!對,大家快追上去,搶那頭籌,千萬年後再做在世唯一天尊!”


    “衝!”


    雲流光也跟隨在這浩蕩的人群中,奮勇向上,全力衝擊。


    隻是,這一番衝擊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越是向上衝,雲流光就越覺得頭昏腦漲,身軀似欲分裂。


    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了,耳朵裏聽到的聲音也漸漸混雜成一片,好像是變成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符號。


    他雖聽在耳中,卻越來越難以理解這些聲音要傳達的究竟是什麽。


    非但如此,甚至就連先前在泡影中的所見所聞,也都漸漸在他的記憶中模糊氤氳。


    他覺得自己記住了,但又好像什麽也沒記住。依稀就好像是有那麽一片深淵,有那麽一群人,他們在宣誓,在呐喊,在衝向神秘。


    “啊!”


    平常八風不動的雲流光此刻卻忽然驚唿一聲,他渾身劇痛,身軀似欲在風暴中融化,但他卻偏又在這一刻衝出了風暴。


    衝出風暴時,強烈的空間落差使得他的身體在半空中形成了一種極限詭異的扭曲。


    雲流光以人身根本無法承受這種扭曲,扭曲到頂點時,他的身體忽然一陣模糊,在半空中就自行化作了一柄銳氣森寒的利劍。


    利劍仿佛天河出鞘,星光離弦。


    隻在刹那便穿過了重重山嶽,忽而在某一刻,嗖地一下紮入了某一座仙山的山腳石碑中!


    隻見那仙山之上勾簷翹角,有瓊樓玉宇數重,錯落掩蓋在高大蒼翠的樹木間。


    而仙山腳下,那一座被利劍貫穿的石碑上,則刻著丹朱色的兩個古老篆字:靈台!


    利劍紮在“靈台”之間,嗡嗡顫鳴,劍氣四溢。


    九尾狐有九尾狐的機緣,呲鐵妖聖有呲鐵妖聖的機緣,雲流光也有雲流光的機緣……


    事實上,當宋辭晚打破課室的那一刻起,在場每一個生靈便都有了他們各自的機緣。


    隻是有些是善緣,有些是惡緣。


    有些從風暴中衝出去了,也有一部分沒有扛過風暴,最終被撕碎在了空間風暴之中。


    宋辭晚不可能保護得了所有人,既然是探索未知,便不可能沒有危險。


    她以長河貫穿木人,也同樣在經受巨量信息的衝擊。


    這個巨量,指的是所有看到了泡影畫麵的生靈們,所看到過的所有畫麵的總和!


    其中自然包括了九尾狐所看到的,火紅小狐被關押在水晶般透明的籠子裏,經受無數人族的虔誠祈禱:“我願獻出所有願力、虔誠,祈求九尾天狐化虛為實,降臨華夏。”


    亦有呲鐵妖聖所看到的:“我願獻出所有願力、虔誠,祈求所有滾滾血脈返祖,重現蚩尤坐騎神威,化身上古食鐵獸。”


    也有雲流光所看到的:“我願獻祭所有,築造星空長城……”


    那不是別的……竟是,星空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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